似乎是感應到了李不仁身上尚未消失的守丘仙傳道痕跡,大廳環壁之上,情景再變。
除了代表無數被監視星海的方塊、以及那大空洞白圈之外,還有一道像極了守丘仙的身影。
負手背對而立,眺望下方星海。
李不仁精神一震,嘗試神念感觸。
片刻之後,反應過來:“並不是那位守丘仙。而是似我這般,得到了守丘漫筆傳承,故而氣息十分相似。”
“不過,從這身影上顯化的‘守丘’狀態程度來看……”
“恐怕此人,是以無名真仙境界,得到了全部的漫筆傳承。而不是像我這樣,投機取巧。”
但眼前這位無名真仙所留身影,並非是承道之用。
而似乎只是記錄了一段影像。
一直隱藏在高墻中這處實驗空間內,直至感應到李不仁相似的“守丘”氣息,這才被激發。
“執政齋陽仙帝,不久前已經作古。”
“距離爛柯道場創立至今,已經足足過去一個紀元了……”
“這是何等悠長的一段歲月。久到以我仙身,往昔記憶都已經有些模糊了。”
這聲音並非是來自李不仁眼前身影,而是緣自渺渺天外,似是在跟身影隔界對話。
“齋陽仙帝初登大典之時,我還是列塗星域一仙仆。七百六十二萬四千六百三十八年過去,我已升至無名之境。”身影滿是感慨的說道,並未看向天外聲音傳來的方向,而是依舊看著被實驗場中的眾多星海。
“你記得可真清楚。不愧是得了守丘公傳承……”天外聲音的情緒有些古怪,既有些羨慕、也有些幸災樂禍。
“守丘公剛離去後不久,你就已經知曉。看來這裡果然不乾凈……”身影冷哼了一身。
“那可是守丘公啊!”天外的聲音,霎時變得有些尖銳起來。
“彼時,道湮大潮,浩浩湯湯,成千上萬的星域被瞬息之間就被淹沒。枉死者,不計其數。執政仙帝率領諸域無名親臨,卻終究無可奈何、一退再退。幸有守丘公天降,憑一己之力,逼退滅世大潮……
“那是何等的氣派!齋陽仙帝見了守丘公,都需行晚輩後生之禮!更別提無數被救真仙,視守丘公為再生父母。縱使不喜被人打擾,他老人家的一舉一動,又如何能瞞得過這漫天眾仙?若不是爛柯道場乃是隱秘之所,恐怕此刻你得守丘公傳承之事,早就傳的世人皆知了!”
聽著對方有些冷嘲熱諷的話語,身影卻沒有反駁。
天外聲音繼續說道:“齋陽仙帝登臨七百萬年,不算高壽。卻已是我等極限了。而守丘公卻活了一百多紀元,歷經百位仙帝!”
“別忘了,其中還有壽元九千九百九十九萬年的無極仙帝!守丘公威能,難以想象啊!慶寅你如今既證無名,又得傳承。不說能像守丘公那般,歷經百位仙帝而不朽。但最少壽比無極,絕對是沒有問題的……”
名為、亦或者稱號是慶寅的無名真仙,打斷了天外之音:“守丘公在道場,留下了承道虛影。你若是當真羨慕,不妨下界親自走一趟。雖比不上守丘工親傳,卻也相差無幾了。”
喋喋不休的天外之音,戛然而止。過了許久,才嘿然一笑:“守丘公的弟子,又豈是這麽好當的。我等真仙,壽與道齊。自道而來,歸道而去。道漲道消,順應天時,也合乎天地至理。”
“壽數百萬年,已經活的夠久了。似守丘公這般……”
“嘿嘿嘿,有慶寅兄你這樣的,就足夠了。”
慶寅冷聲道:“行了,有話直說吧。守丘公自離去後,我也不知其蹤影。想要從我這打聽他的消息,就別指望了。”
天外之音轉變的也很快,直入正題:“齋陽仙帝既隕,天羅仙帝新登。上一紀的有些東西,恐怕就要作廢了。這處爛柯道場,恐怕也要在被廢除之列。慶寅兄你要早做準備才是。”
慶寅似是愣了愣,而後沉聲問道:“那樣東西……追尋了這麽久,就這麽不管不顧了?雖說沒有在推定時間內出現,但保不準再等等,就能等到。”
“……此事復雜,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說清的。簡而言之,除了齋陽、天羅仙帝變政之因外,還跟守丘公有關。守丘公神威大發,逼退道湮大潮。使得仙界大眾的整體觀念,都起了微妙的變化。齋陽紀元時,道湮四處肆虐,真仙死傷無算。仙界諸仙,從上至下,對於能否抵禦大劫,多持悲觀態度。故而只能尋求那外物幫助。”
“但尋求之旅,久久沒有收獲。而仙界最為為難之際,守丘公他老人家在世人面前,上演了一出力挽狂瀾的大戲。讓眾仙明白了,道湮似乎並不是無可阻擋的。況且,據說守丘公還在仙界,留下了多處傳承。凡入無名者,皆有成為守丘弟子的機會。慶寅啊。你說,當自身的力量已經足夠時,又如何會再求諸於外物呢?”
慶寅聞言,沉默了許久。過了好一會,方才語氣幽幽的說道:“齋陽紀元時,眾生悲觀消極,仙界一片鬱鬱之景,人心生厭。不知有多少真仙選擇自我了斷。”
“而今天羅紀元,卻是一轉大勢……不過漫天真仙皆是如此自信,我看恐怕不是好事。”
天外之音明顯有些不以為然,笑了笑:“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罷了。”
“當然,若是你執意要留存此處爛柯道場,也不是不行。我也能小小的幫個忙。不過以後,你也需更加隱蔽、不至於被其他真仙發現才行。嘿嘿,若是今後事發,也別牽連到我。新登臨的這位天羅仙帝,可不像齋陽那般仁慈。”
慶寅拱了拱手:“陵兄放心。”
時空仿佛凝固在了這一刻。
光影轉動後,不知是多少載過去。
這一日,陵姓真仙跟慶寅再度相逢。卻不再是天外傳音,而是親臨此處爛柯道場。
所記錄陵姓真仙光影不斷扭曲、波動,甚至影響到了慶寅的身軀。
“媽的,現在仙界這些人是真的瘋了。天羅仙帝更是瘋的最厲害的那個!”
“我感到有些不妙,果斷先逃了下來。不過我估摸著,下界星海,也安全不到幾時了。我們兄弟兩,得早做打算才是。”陵姓真仙不斷來回走動,似是十分焦慮。
慶寅則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但相較上一段記錄光影,他的身上又增添了幾分神秘莫測、超脫的氣息。愈發跟守丘公有些相似了。
“我乃守丘公弟子,得其傳承,卻是輕易離開不得。”
“不過,我有感應,守丘公、祂或許已經離開此方天地。我或可追尋他的足跡緊跟而去。”
陵姓真仙聞言,不由側目。緊緊盯著慶寅,悚然而驚道:“你是說……那個傳聞竟然是真的?”
他愈發顯得急切了,步頻更繁,口中喃喃低語:“以舟渡海,去往另外可能的世界。最終遍遊無盡塵世,完全徹底的超脫自在。海湮而我不湮,山崩而仍處山巔……”
“慶寅,你可一定要帶著我啊!”
慶寅淡淡地說道:“你我從微末之際就已經是生死至交。我若是能小超脫,又豈會不帶上你?不過,我得守丘傳承,若是想要離去,就需先給守丘公一個交代。”
“交代?”陵姓真仙有些不解。
“守丘公傳法,是讓我等留下虛影承道,以禦道湮之劫。若是以往,這般做也並無不可。但時光流逝,今非昔比。大潮洶洶,比上一紀兇狠了數倍不止。守丘公他功參造化,或許能夠憑借虛影抵擋。但我們這些後輩嘛……”
“不過是無用功罷了。還有可能被道湮大潮波及,傷毀自身。縱使真有不顧自身安危,舍身凝影者。對於如今的道湮大潮來講,也是杯水車薪。”
陵姓真仙點頭贊同道:“那天羅仙帝已經魔怔了,行的是不成功便成仁之事。偏偏還能吸引一大群人跟著發瘋。哎,其實都怪守丘公,給了他們錯覺!”
慶寅不置可否,沒有提及守丘公。而是接著說自己的處境:“凝影承道之事,我雖不願,但卻職責仍在。不是嘴上說不行,就能完全撇開的。”
“守丘公雖然已經遁去,但留下的限制,卻仍不是我等能無視的。”
“這便是接受守丘公傳承的代價。昔日守丘公傳功之時,實則對我已經明言。奈何超脫之法,太過誘惑。而彼時道湮之劫似乎已經完全被鎮壓,故而我才滿口答應。”慶寅顯得有些無奈。
“呵,當真是此一時、彼一時。”陵姓真仙隻隨口評價了一句,然後便認真思索起來。
“仍需盡承道之責麽……讓我想想。”
半晌之後,他忽的猛拍巴掌:“我有一計!”
到了這要緊處,光影與聲音卻忽的共同黯淡下去。
李不仁所見景象,又靜止了一陣。
再度運轉之後,接下來播放的,便是最後一段記錄影像了。
慶寅本人,跟他凝聚的承道虛影,相對而立。
陵姓真仙語氣中頗有得色:“慶寅,我這李代桃僵之策如何?既然承受不了真正的道湮之劫,就先創造一個微型的、以你實力能承受的道湮劫。反正現在的局面已經是千瘡百孔,多這一個不多了!”
“把那窟窿堵上,你也算給了守丘公一個交代,留下虛影承道了!”
慶寅默默看著面前的自身虛影,嘆了口氣:“兩處星域,無數生靈,皆因你我而死……實非我願。”
“管那麽多幹嘛!這些人不跑,遲早都是要死的。成全你我小超脫,也算臨死前做了件有用之事!”陵姓真仙滿不在乎的說道。
慶寅默默點頭。
朝著自己面前的承道虛影輕輕一指,虛影隨即破空而去,不知所蹤。
慶寅有了那麽片刻的失神。不久後,他抬頭凝望著某個方向,再度開口。話語中帶著點歡喜:“羈絆盡斬,我可離去了。”
不知為何,慶寅莫名朝著李不仁窺探的方向,看了最後一眼。
完成了這跨越時空的對視後,記錄身影就徹底消散了。
良久之後,李不仁方才回過神來。
這段實驗場中所留影像,兩位疑似是無名真仙的對話,包含了太多隱晦的信息。
“紀元。齋陽仙帝,天羅仙帝。”
李不仁沒有想到,仙界的紀元,竟然不是固定的年數。
一紀具體長短,而是以所謂的執政仙帝在位的具體時間所決定的。
“七百萬年,也非長壽。真仙果然跟凡俗不是同一物種了。”
“而那位守丘仙,或者說守丘公,竟然活了一百二十三紀元……”
粗略一算得出的也是個令人頭皮發麻的數字。
“還有,那陵姓真仙所說,壽與道齊。而後面卻又言,壽數百萬載,已經活的足夠多了。這又是怎麽回事?難不成,天地間的大道的存續時間,只有百萬年麽?這怎麽可能?”
李凡如今已經神念映照道網,卻從沒有察覺到天地大道還有壽命限制一說。
“實驗場中記錄影像,也不至於在這方面胡編亂造。”
“難不成……”
李凡忽的心中一動。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關於道湮、無限海同屬於一源的猜測。
“道湮滅道,而幸存之道,其身上本存在的限制、也在逐漸消失。”
“天地大道,在道湮之劫的洗禮下,變得比古往更強了?”李凡無法確定。
也有可能,道漲道消,本是道自身的屬性。
只不過多了道湮之劫這一外物的威脅後,道本身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發生了改變。
但無論如何,真仙、乃至無名真仙,最多壽千萬年的極限。還是讓李凡有些小小的失望的。
只是跟他還未正式修行時,在幻境中遐想的一樣。
距離李凡真正的長生久視目標,還相距甚遠。
“倒是守丘公那般,歷經百劫、百余位仙帝而不磨滅,已經接近我想要的終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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