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久後,雁棲山頭被野狼佔據,社員們漸漸不敢往山上走了。
相比吃肉,那肯定還是小命要緊啊。只有個別幾乎家裡人多、分下來的口糧喂不飽老老小小的,偶爾會組織起來,進山獵個兔子、逮隻山雞什麽的,逮回來後也不聲張,躲起來偷摸吃。
公社幹部們隱約聽到有這麽回事,可抓不到現場不管用啊。直到有一天,某個社員差點被狼咬死,這下敢上山的人更少了。
書記乾脆發話:“我也不拘著你們了,想去就光明正大地去。抓到的兔子、逮到的山雞,和挖到的野菜一樣,都歸你們自己。但有一點,想要上山,務必考慮清楚,一旦出事,家裡人怎麽辦?公社不可能給你養一家老小。”
索性放開之後,逞強上山的社員反而沒有了,頂多到小坡林止步。
偶爾有運氣好的,在小坡林附近下套套中個兔子、山雞什麽的,那可比撿到錢還幸運。
可向剛一來就獵到一頭大野豬,能不讓人羨慕嫉妒麽。
他那次要是不拿出來分,指定有人去書記那鬧。即便分了不照樣有人在那嚼舌根嘛。所以說,欲壑難填啊。
而這次的野豬,因是和其他幾個社員合力獵的,風頭沒有上回那麽強健。
然而羨慕嫉妒的人依然不少。
盡管已經有不少人提出想拿家裡多余的口糧,和向剛換斤把野豬肉,向剛也答應了,還是有不死心的,盼著最好能像上回那樣白吃白拿。
“依我說,這麽大一頭豬,剛子你一家怎麽吃得了啊,天這麽熱,分我們一點,還少餿一點呢。你們說是不是啊?”
“可不是嘛。而且這頭豬我怎麽聽說不是山上打到的,而是就在山腳的那片莊稼地附近,明顯是送上門的,理應歸集體啊。”
“就是!就算不全分,拿出一半來總要的吧。”
“”
總之都想白吃。
向剛忙得腳後跟打後腦杓,懶得理他們。橫豎這次不打算拿出來白分,說什麽都沒用。
其他幾個擁有小部分野豬所有權的社員,就沒他這麽好脾氣了。
當然,主要也是小半年沒吃上新鮮豬肉了,哪個舍得白白分出去?
與其給這些個說風涼話的人,還不如都歸給向剛。野豬攻擊他們、差點踐踏莊稼地的時候,怎不見他們來幫忙?這會兒倒是話語多。
“你們要是不準備換豬肉,別在這礙手礙腳的,都退到院子外去。殺豬刀可不長眼!”年輕氣盛的阿波板著臉衝他們道。
“喲!小子毛沒長齊,也敢跟你二大爺叫板?豬又不是你抓到的,神氣什麽!”
“誰說不是我抓到的,沒見綁豬的麻繩是我家的?不是我抓的,會用我家的麻繩?”
“你!”
“好了好了!”聞訊趕來的書記沒好氣地撥開他們,“你們該慶幸,野豬下山的時候,剛子他們就在山腳,沒讓野豬禍禍成功,要不然,別說豬肉沒得吃,今年的口糧都要打折扣了。”
讚同書記這番話的社員們紛紛點頭。
“還有,想吃肉就拿家裡的菜乾、黃豆啥的來和剛子他們換,誰還能不願換給你們?站這裡唧唧歪歪的,想吃白食還是怎地?”
這話一出,確實想吃白食的幾個社員臉紅耳騷。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想吃肉,又不舍得拿東西來換,這才嘴皮子嘚吧個沒完。除了這沒別的原因。
整個殺豬過程,除了這麽一則小插曲,其他時候都很和諧。
等到整頭豬都剖解開來後,向剛分到半扇,另幾個社員合一起得了半扇。具體怎麽分,就不歸向剛管了,讓他們自個商量去。
豬頭、豬內髒(除豬肚外)當天晚上就烹熟了,做為殺豬菜,讓社員們端著碗來盛幾片,站著吃也行,帶回家也行。
舒老太這時候竄的比誰都快,起先聽到消息顛顛地上門想蹭點肉,結果沒蹭成,又見有殺豬菜吃,忙跑回家拿了個特大號的洋鍋過來裝。
可惜掌杓的是福嫂,分肉的是小李,誰也不認識她。認識也當不認識,虐待過盈芳的人,給她一塊豬雜吃就不錯了,還想裝一鍋?想得美!
於是,舒老太拿最大的洋鍋隻分到一小杓豬血塊,落差大的她想破口大罵。可誰也不拿她當回事,想鬧也鬧不起來啊。再說,有凶神惡煞的蕭三爺和不怒自威的蕭老爺子坐鎮,誰敢鬧?最終灰溜溜地退敗。
操刀的殺豬勇,不僅得了半邊豬頭肉做辛苦費,還收了向剛硬塞給他的兩條骨頭、三斤豬肉,喜得毛阿鳳嘴角咧到耳朵根,連誇向剛會做人,拿手拐子捅了盈芳一下:“你男人這麽能乾,以後不管生幾個娃,都有的吃。”
豬肉換完、殺豬菜分完,人群也散場了。
不管怎麽說,想吃肉的,今晚可算是得償所願了。
向剛留足自家吃的,余下的鮮肉都分給了拿東西來換的人,無非就是量多量少的差別。
當然,前提得是——東西是好的。什麽壞谷子、爛豆子、霉菜乾,你好意思拿出來,他也不會要。
送走最後一個提著一桶晚間才釣到的黃鱔泥鰍、來和向剛換了五斤能煉豬油的板油的社員,盈芳伸了個懶腰。
薑心柔勸道:“乖囡,困了趕緊去睡,別硬撐。”
“快去睡,我把這裡收拾收拾就來陪你。”向剛也說。別的倒是沒什麽,滴在青磚面上的豬血得清理乾淨,要不然太臭了,而且容易招蟲蟻。
“我不困,晚飯前不是睡了一覺嘛。說不定就是因為你要獵頭大野豬回來,才讓我補了一覺的。”盈芳開玩笑地說。
向剛不由笑了:“是,你最聰明。”
薑心柔受不了小倆口眉來眼去,跑去灶房看福嫂料理野豬肉。
這麽多肉隨它放過夜指定不行,福嫂拿著菜刀,比劃來比劃去,嘴裡念念有詞。
頭一回看到這麽肥溜溜的豬肉,還是血淋淋相當新鮮的,福嫂的興致也相當高。
同樣好興致的還有老張大夫,眉開眼笑地抱著分給他的野豬肚,加上徒兒讓向九從省城帶來的那副,手上已經有兩副野豬肚了,心裡超級高興,盡管臨近半夜了,依然興致高昂地和蕭老爺子講著野豬肚的藥效。等張奶奶幫忙拾掇乾淨院子,帶上盈芳孝敬二老的豬肉,再一起往家走。
一番活計忙下來,等向剛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回到房裡,一看時間,都十二點了。
“還不困啊?”見媳婦兒和她師傅一樣精神倍兒好地坐在煤油燈下記帳,笑著問,“這些不能等明兒再弄嗎?煤油燈晃眼睛,不難受?”
“我怕忘記了,今兒有兩個嬸子,換肉的時候額外送了我兩雙鞋墊,想想還是記下來,走之前回點禮給她們。”盈芳擱下鉛筆頭,合上專門記錄人情往來的小紅本,笑吟吟地回道,“嬸子們納的鞋墊可真厚,我就納不了那麽厚,趕明找她們請教請教,天冷之前,爭取給你納一雙。”
“沒事,我皮厚肉糙,穿什麽樣的都行。走慢點,別磕著了。”
向剛上前接過油燈,生怕她黑燈瞎火地摔著,乾脆摟著她腰,帶她到床邊。
“金毛安頓好了?”盈芳問。
“嗯,它既然愛待在柴房,就由它去吧,多半還在鬧別扭,跟個不懂事的娃子似的,幸虧不是我兒子,要不然能把人氣死。”向剛無可奈何地笑搖頭。
盈芳抬手捶了他一下:“你得了吧,要真是個小子,說不定比金毛還皮實。”
轉而想起另一個事:“對了,家裡的野豬肉夠吃嗎?我在想,要不要給送我蓮藕種子的老大爺割兩斤去?”
老大爺一家當初送她的一滿袋蓮藕種子,不僅解了她的燃眉之急,現下還讓她嘗到菱角、藕節和蓮子。想想總覺得佔了他們便宜。
如今大環境拮據,老大爺一家又扣著一頂黑五類的帽子,在城裡混日子可想而知多麽艱難。
“夠吃。福嫂走之前,告訴我說,除掉板油,光淨肉還剩八十來斤,她割了三十斤過去,燉鍋五香鹵肉和紅燒肉,明兒就能吃了。剩下的問我要不要醃成鹹肉。我現在吊在井筒裡,明兒早上起來再弄。你要送人,我明兒割一刀留著,其他的吃不完咱們做成鹹肉、熏肉。板油也給他們割點去怎樣?你不是說他們成分不好嗎?肉票恐怕很難得。”
盈芳一聽還有那麽多肉,也就不糾結這個問題了,吹熄油燈,小倆口相擁而眠。
向剛今天著實累了,坐了半天火車,又上山、又打野豬的,合上眼就會周公去了。
盈芳倒是聽了會兒他的呼吸音,才漸漸睡去。
次日清晨,盈芳還沒睜開眼,就聽到男人和爹媽在院子裡說話。
大抵是這麽多肉怎麽弄好。
沒肉吃發愁,肉多了也發愁。
要是冬天就好了,雪地裡一埋,能吃整個冬季。
不過話說回來,冬天哪獵得到這麽肥得流油的野豬啊。即便運氣好,打中一頭,多半也是餓得不行、哆哆嗦嗦下山覓食的那種。
“乖囡你起來啦?早飯在桌上,是福嫂包的豬肉野菜餃子。她昨兒回去後居然又忙了半宿,不僅把豬油煉好了,還做了一鍋鹵肉、一鍋紅燒肉,剩下的都包了水餃送過來了。我讓她回去補眠了,上了年紀,怎好一夜不睡呢,擱我都吃不消。”
盈芳點點頭:“是該讓她休息,今兒爺爺他們那就別開火了,咱們這蒸點饅頭、窩窩頭,再不濟煮麵條也行。骨頭湯那麽多,擱點小白菜就是一道現成的湯面。我再拌幾道涼菜,飯點了給他們送去。”
“我也這麽想,這不,正和女婿商量,是不是該去糧站稱點細面回來,今明兩天倒是還能湊合,再兩天就不夠吃了。女婿說他要去趟縣城,我讓你爸一塊兒去得了,看家裡有什麽需要的,正好都給帶回來。”
北方人習慣吃麵食,不像南方這邊,就早餐用點面食,大多時候都是雜糧米飯、或是搭配著黑面饅頭、窩窩頭,呼嚕呼嚕喝稀粥。
老爺子哪受得了啊。這不,除了開頭幾頓,白米飯吃的挺開懷,之後就又恢復了在家時的飲食習慣。
閨女家囤的米面,總體來講,肯定是大米多、小米少,細面、粗面更少。吃不了幾頓就要見缸底。因此早就想好抽一天去糧站買點面回來。
盈芳見他們都商量好了,便沒反對。
吃過早飯,向剛領著嶽父大人進軍縣城。
娘倆個留在家洗洗衣服、掃掃院子,順便搗鼓中午飯。
這會兒不止近山坳,江口埠那邊的社員也聽說當兵的向剛一回來,又帶頭獵了頭野豬,上工時在紛紛找近山坳的社員打聽,個別腦子靈光的,挎著一籃子雞蛋,籃子上蓋著布頭,直接尋到盈芳家,找向剛換點肉吃。
來一個兩個還行,三五個甚至更多,家裡剩下的肉全拿出來怕是也不夠換啊。
盈芳和她娘對視了一眼,乾脆統一口徑,一致對外說不換了,能換的昨天都換了,剩下的自己也要吃。
江口埠的社員們隻得悻悻而返。
“我說吧,肯定不會換給你們的,人跟你們非親非故,幹啥要和你們換?雞蛋她家沒有啊?人不僅養雞,還養了兩隻鴨,天天有鴨蛋撿、鴨蛋吃呢!”劉繼紅看到這幫人回到地裡,輕蔑地撇撇嘴。
“我們是沒本事,你有本事你去啊。還說自己海城人呢!不照樣和咱們一樣赤著腳插秧。”耳尖聽到她話的婦人陰陽怪氣地接腔。
劉繼紅氣得抓了個泥球,朝對方扔去。
“我是不是海城人關你屁事!”
“喲吼!知青打人啦!書記!書記!你快來瞧瞧,你表揚的知青,動手打人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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