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姝姐還給我寄了一套參考書,說今年是高考恢復第一屆,題目不會難到哪裡去。讓我照著參考書複習就行。就是語文可能會涉及不少時政題,讓我有空多向爺爺取取經。”
“這好辦啊,老頭子天天聽收音機,你讓他出些題考考你,不用多,每天考一題,保管你把當今時事吃得透透的。”蕭三爺笑著提議。
盈芳轉而朝老爺子拱拱手,俏皮地說:“那爺爺,時政題就靠您啦。”
“好說好說!”老爺子捋著胡子直樂呵。
薑心柔也看了一遍信,盡管還是有幾分不敢相信,但既然侄女兒來信這麽說了,且還熱心腸地給閨女寄來一套參考書,這事兒在京都高層圈,恐怕已經不是什麽秘密,於是叮囑閨女:
“那就聽敏姝的,好好複習備考。她朋友多、消息靈通,沒把握的事,不會特地來信交代,更不會大老遠給你寄套複習資料過來。肯定是有把握才這麽費心費力。等參考書到了,讓春妹也跟著你學點兒。恢復高考的事先不告訴她,她初中一畢業就來這兒插隊了,平時也不怎麽看書,臨時抱佛腳也不曉得能不能有效果。大學指望不上,混個中專文憑日後畢業了分配到工廠也好啊,總比一輩子在地裡刨食強……”
“嗯。我知道的媽。回頭我會留意包裹單,一到就去郵局把書領回來,然後帶著春妹、燕子一塊兒看。就說我一個人看書沒勁,找她們一起來。”
身邊交好的朋友,除了春妹、燕子,其他人要麽只有小學水平,要麽對讀書沒興趣。一提讀書,就寧可下地乾活。
像美芹,初中雖然讀過一年,但三年抱倆,如今守著代銷點,養著倆娃,日子自認過得安逸又和樂。問她以前學的知識還剩多少,笑答“全還老師了”、“我哪是讀書的料”,“白送我去念書都不想去”。
也就春妹、燕子完完整整讀完了初中,直接考大學估計難了點,但只要把初中的知識好好梳理梳理,考個中專、衛校應該沒什麽難度。
恰好燕子在衛生院擔著護士的活,衛校畢業分到縣醫院當護士,那可比公社的衛生院強多了,首先編制就不同。
春妹目前瞧不出喜好,那就等複習上一段時間再看。實在不行,讓小李旁擊側敲地問問她喜歡什麽專業。
其他人就不是盈芳要操心的范疇了。
不管怎麽說,蕭敏姝來信提及高考即將恢復的事,盈芳一家捂得死死的。
春妹和小李從北戴河探親回來後,每天下工就和燕子一起被薑心柔喊到家裡。拉著她倆晚飯前學一個小時、晚飯後學一個小時。
燕子這丫頭腦筋靈活,接受能力也強,盈芳找借口說師傅留給她的醫書,不少需要用到初中知識,讓她閑了多翻翻,過陣子給她做個小測試,測試通過就把醫書給她。
燕子自然很高興。就算盈芳不督促,有空也會抱著初中的教材該背的背、該記的記。
春妹就不能用這個借口了,推說自己今年推薦上大學了,可初高中的知識,這幾年快忘得差不多了,要是去了大學,被同學、老師恥笑,那多沒面子。而且也會讓雁棲公社跟著丟臉。所以想趕在上大學之前好好複習。可一個人讀書太無趣,就拉春妹一塊兒學。
春妹心思單純,盈芳這一說,她就信了。每天老老實實過來報到,按盈芳的要求,今天看啥、明天背啥。磕磕絆絆地把初中三年的知識重拾起來。
要不是考慮到小李和春妹的喜事將近,兩人若是白天晚上都處一塊兒,難免被人嚼舌根,盈芳晚上都想把春妹留家裡。這丫頭以前在學校時的成績肯定不怎地。複習進度有點慢啊。
只是這麽一來,其他知青覺得奇怪,好幾次問春妹:“你怎麽天天去你姑家啊?你姑家藏了啥好吃的?”
說實話春妹也不明白,反正北戴河一回來就被她姑給逮著去陪表姐讀書。
她想不通表姐怎麽突然這麽抓緊時間看書了。以前去姑家,雖說也經常看到表姐趁三胞胎睡覺時捧著書看,但好像看的都是閑書吧?(在春妹姑娘看來,古籍醫書和閑書沒啥子區別)。
表姐就和她說:今年輪到她上大學,可這幾年光顧著帶娃,那些初高中的知識都拋到了腦後,去了大學恐會被來自各地的同學嘲笑、從而丟公社的臉,於是想趁這幾個月,抓緊時間好好回顧回顧。可又不想被人知道,怕被人說三道四,因此囑她別往外說。
村裡人的八卦春妹是見識過的,當即表態絕不往外說,因此聽別個知青問起,隻靦腆地絞著衣擺說:“我姑看我這個年紀了,還不怎麽會車衣裳,菜也只會做頂簡單的,就讓我下工過去好好學學。”
這麽說也對,因為在這之前,薑心柔確實有過這樣的打算,畢竟和小李處對象了,結婚不過是遲早的事,這會兒不學將來怎麽給男人縫補衣裳?倆口子吃飯,總不能天天蒸雞蛋、炒雞蛋吧?
因此計劃今年上半年,讓春妹得空就去她那邊,由她帶著好好學學,只不過被突如其來的高考消息給打亂了。
知青們聽春妹這麽說,也就信了。至於心裡怎麽羨慕嫉妒就不得而知了,因為春妹從不看她們臉色,說完就管自己忙去了。(春妹:睡覺前一點時間,忙著給家人納鞋底都來不及,哪有閑工夫嘮長嘮短。)
就這樣,盈芳拉著春妹、燕子悄默默地展開了循序漸進的複習備考日常。
那廂,向榮新在跑了第三趟縣革委後,終於鬧明白了自家公社今年為啥沒收到工農兵大學的推薦指標。
敢情真的被侵佔了。
向榮新臉色鐵青。
“這話就難聽了。”和邱海萍有一腿的教育局政工科主任抖著二郎腿說道,“什麽侵佔?咱們可都是按國家規定操作的。羅燕虹同志一是你們公社的人、二在學校期間成績優異、變現突出,三畢業後參加勞動滿兩年……完全符合推薦要求嘛。怎麽能說是侵佔你們公社名額呢?難不成,這指標沒下來,你就把今年的名額給出去了?這樣可不行啊老向同志,雖說縣裡給了公社指標,但推薦總該符合要求的不是?我看你們公社,就羅燕虹同志全須全尾地念完六年中學、畢業後回到公社參加了兩年勞動的,無論是理論知識還是勞動實踐,都相當出色,你要能找出一個比她更優秀的,那我沒話說,要不然就是對羅燕虹同志不公允。”
向榮新第一趟跑教育局時,邱海萍就找主任討主意了。兩人一邊打情罵俏一邊翻找推薦相關的文件,別說,還真被他們找出了一二三點,擱羅燕虹身上囫圇能套上。於是就拚命扯著這幾點說話。
向榮新氣得老臉通紅。
“好了,陳昆你少說幾句。老向同志為人公允,一心為公,這點我可以給他擔保。”縣委領導大致搞清楚來龍去脈,打起圓場。
陳昆這人什麽脾性他還能不清楚?多半又在誰面前賣弄他那點權力了。要不是有他那個姨夫罩著,憑這點事就能把他拉下馬。可陳昆的姨夫不光教育局長這個名頭,據說後台老硬了,不僅省城有人脈,京都也有。
但同樣的,向榮新背後也有人啊,那就是四五年前搬來寧和養老的蕭老首長。雖說退下來了,但兒子、孫子總歸還在政治舞台上活躍著。真把人得罪狠了也落不得好。
於是縣委領導就以打商量的口吻提議:“要不這樣,老向,今年的指標已經落實下去了,一個蘿卜一個坑,再想騰個空位出來怕是很難。等明年,明年我做主給你們公社留兩個名額,不!三個!明年一次性給你們三個指標,你看怎樣?”
縣委領導並不知道蕭老首長的孫女兒也在等著上大學的排隊名單裡,要不然敢這麽說?這不老虎頭上擼毛麽。正因為不知情,所以自認為這麽操作還挺合理的,起碼沒欺負雁棲公社。
向榮新聽後也愣了一下,一個換三個?這要是排著隊等上大學的人裡面沒有盈芳,他一準答應。能給公社多拉兩個名額,這麽好的事兒上哪兒找去?
可因為盈芳本來去年就輪上了,再讓她等一年,未必肯樂意。
“這事兒我一時半會拿不定主意,給我幾天時間,回去和大夥兒商量商量。不過,陳主任這事終歸做的不地道。陳主任你也說了,羅燕虹是咱們雁棲公社的人,那麽推薦她上大學的事,是不是該由咱們基層來操作?怎能你們政工科說了算?這不違反了文件精神嗎?我怎記得文件裡是讓基層推選的?”
“沒錯!是基層啊!學校老師算不算基層?居委會算不算基層?都他們推薦的啊。”陳昆厚著臉皮接腔。
縣委領導眼瞅兩人又要吵起來,抽了抽嘴急忙把兩人拉開。
一個有後台老硬的姨夫罩著,一個有京都退下來的開國元勳撐腰,都不能得罪。想他堂堂一縣之長,竟然只有勸架的份,好不憋屈啊。
先是好聲好氣地把陳昆勸走,再拉著向榮新開導了幾句。
向榮新以往哪裡敢和縣委領導叫板?那不老壽星上吊——活膩了麽。今時今日,一是心裡確實有氣,二是盈芳的身份不一般。
“書記啊,我也不是不肯退讓,而是今年本該推薦上大學的,是蕭老的孫女兒。人家從頭到尾都沒仗著身份佔便宜,一直都和村裡其他人一樣,規規矩矩地排隊,好不容易排到了,你說名額被人佔了,這讓我回去怎麽交代?你說明年給我們公社三個名額,其他人或許高興,蕭老家可未必會啊。人家說不定還會以為我們故意欺壓他們呢……”
縣委領導一聽懵了。回過神,猛一拍大腿:“這事兒你早不告訴我!”
“我這不一發現事情不對勁就來找您討主意了麽。”向榮新真想翻白眼。
城裡人真會玩,睜著眼睛說瞎話。自己這都跑第三趟了,才問怎不早點告訴……好氣哦!
縣委領導急得團團轉,隨即撥內線問負責這個事的小幹部:“查查哪個公社的推薦表還沒交上來?立即和他們聯系,看能不能騰出個名額……啥?都交上來了?一個都沒落下?嘿!這幫兔崽子!交糧交棉的時候怎不見他們這麽積極,交個報名表、推薦表倒是跟時間賽跑似的……”
掛了電話,縣委領導苦思冥想好一會兒,搓著手和向榮新打商量:“老向同志啊,你是咱們縣公社幹部的領頭羊,我對你的工作那是十分滿意。這次的確是我疏忽。要不這樣,你回去以後,盡量以柔和的方式,跟蕭老的孫女兒說說這個烏龍,看她能不能再等一年?放心!大學一年給學生多少夥食補貼,咱們縣來掏,不僅學校補貼,還有早一年畢業了的工人工資,也咱們出。總之除了遲一年讀大學,經濟上的損失,都咱們縣來承擔。 ”
這麽一說,向榮新心裡舒坦不少。何況還答應明年給雁棲公社三個名額呢,這麽一算,似乎也不吃虧。
但再舒坦,面上依然不能表現分毫。
萬一盈芳家不同意呢?畢竟人家不像村裡其他人那麽缺錢缺票。
只能說“盡量盡量”。
“好好好,那勞煩老向同志盡量幫這個忙。對了,今年的先進人物評選,我一準推你,你且安心回去工作。”
得!臨走還給顆糖安撫。
向榮新心酸酸地想:往年在這位子上乾得再苦再累,也沒見縣裡給個口頭表揚,更別說書面表彰了,今年就因為名額被佔、不僅給公社多拉了兩個名額,還要給他表彰。這社會啊,真讓人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也要回家。再不回去要趕不上末班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