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風茫然:“還有一條路?在何處?”
他這半個月天天琢磨那沙盤,通天關附近的地形他已經了然如胸,哪怕一條小河,一片樹林,他都清清楚楚。
苦思冥想,他也隻想出了方才那一個解決辦法,可現在阿姐竟然說,還有一條路?
葉雲風再次飛快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遲疑著開口:“阿姐,恕我愚鈍,我實在是想不出,那通天關哪裡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讓他們成功突圍了。”
葉初棠卻是輕輕搖了搖頭,伸出手點了點自己的心臟。
“這一條路,不在沙盤之上,而在——心中。”
“心中?”葉雲風更加不解,“阿姐這話何意?”
葉初棠眸色沉靜地看著他,眼睛猶如最深邃的黑曜石,靜謐之中又熠熠生輝。
她道:
“霍將軍率軍八萬,人數佔優,就算對地形不如敵方熟悉,被人搶佔先機,也不應當那麽快就全軍覆沒。即便固守死戰,也足以撐上一段時間。但事實上,他們發現自己被困後,便很快亂了陣腳,才會一崩而潰,被對方輕松剿滅。”
葉雲風唇瓣緊緊抿起,沒有說話。
他雖不在場,未曾親眼看到戰況,可他知道,阿姐說的沒錯。
戰敗的消息傳來後,舉國嘩然,誰都想不到打了無數勝仗的霍俞成,居然會在通天關折戟沉沙,遭遇慘敗。
所以後來陛下震怒,誅其全族。
葉初棠道:“霍將軍的平生履歷,堪稱傳奇,不愧為一代名將。但他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傲。”
葉雲風心中一動,忍不住抬頭看她。
此時夜色已黑,屋內隻燃了兩盞燭火。
昏黃的光落在她細膩瓷白的臉上,黑沉幽靜的眸底似有火光跳躍。
“他當然有驕傲的資本,可為將者,最忌諱的也是這一點。過剛易折的道理,你不會不懂。他的前半生過於順利,以至於通天關一戰,天時地利人和,他一個都沒能佔據,迅速潰敗。”
葉初棠語調依舊平靜,但葉雲風已隱隱聽出那平靜之下的洶湧波瀾!
“若他當時能穩住陣腳,堅定軍心,指將士如使臂,未必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房間內空氣像是凝固,隻燭火輕跳,“啪”地一聲爆了一朵燭花。
葉雲風的也心也隨之猛地一跳。
葉初棠忽然問道:“阿風,你可知道,最厲害的軍隊,是什麽樣的?”
葉雲風愣怔片刻,擰眉苦思。
“……霍將軍,定北侯,亦或是……燕南王的部下?”
葉初棠搖搖頭。
“率眾軍如率一兵,上下一心者,才戰無不勝!”
葉雲風終於聽懂了,他神色震動,難以置信地開口:“阿姐的意思……當年那一站,霍將軍那邊內部也出了問題!?”
“我沒有這麽說。”
葉初棠看著他,唇角旋了一抹極淡的笑,
“我只是告訴你,這就是那本兵書上,我要教給你的第一條。”
“亂生於治,怯生於勇,弱生於強。治亂,數也;勇怯,勢也;強弱,形也。”
“他日你若為將,身系無數將士性命,必當勇毅。”
葉雲風心神搖動,胸口似有什麽在瘋狂湧動。
燭火光影中,那清麗的容顏無雙。
她笑著道:
“我也必以你為傲。”
……
順天府的人走了,帶走了高氏的屍身和那伺候左右的丫鬟。
整個院落重新恢復安靜,可這安靜之中,卻帶著一絲詭異的森涼。
突然死了個人,還是自己上吊,死狀淒慘,任誰在這一晚也難安然入眠。
高氏的那間屋子被封了起來,再無人敢靠近一步。
芍藥打了熱水,正往葉詩嫻的房間而去,就聽見拐角處,兩個小廝正低聲抱怨。
“……咱們這也太命苦了!怎麽就攤上了這樣的事兒?被趕出來不算,剛在這地方安定下來,就又鬧了這麽一出!你說夫人她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尋了短見?”
“可不是麽!她那脾氣,要說也該是吊死別人,怎麽下得了狠心自己去上吊?”
“我看她就是瘋了!先是抄家,又沒了兒子,這誰受得了?”
“哎,你瞧見沒?她舌頭都伸出來了!瞧著可怕極了!我聽說這種人死了以後,就會變成厲鬼,你說她不會回來找咱們索命吧……”
“胡說什麽呢!”另一個小廝顯然也有些害怕,“咱們又沒做什麽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要找,也是去找那些和她有仇怨的人……啊!芍藥姐,你怎麽在這?”
那小廝看著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芍藥,嚇了一跳。
這大晚上的突然悄無聲息來個人影,尤其是白天這裡剛剛還死了個人,多嚇人呢!
芍藥的臉色很不好:“讓你們去幹活,一個個都在這偷懶耍滑!”
兩人忙賠不是:“我們知錯了!芍藥姐可千萬別告訴大小姐啊!”
他們也都無處可去,現如今在這,有慕容曄,多少還能有口飯吃,要是被打出去,那可——
芍藥手裡還端著水,耽誤不得,便隻訓斥了幾句:“再有下次,絕對饒不了你們!”
說完,她便轉身走了。
兩個小廝長舒口氣,再不敢胡亂說話,很快退下去忙自己的事兒了。
芍藥朝著那亮著光的房間走去,卻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裡不斷回想起那兩人剛才的話來。
一陣涼風吹來,她簡直汗毛倒豎!立刻回頭!
“誰!?”
身後空無一人。
然而芍藥心裡卻越發恐懼,不自覺加快了腳步,到最後幾乎已經是小跑了起來。
“小姐!”
她慌慌忙忙闖進了房間,嚇了葉詩嫻一跳。
隨後而來的,就是怒意。
“慌裡慌張的做什麽!”
芍藥盆中的水灑出去了一點,兩隻手瞬間被燙紅。
可她也不敢言語,隻咬著唇認錯:“小姐贖罪,奴、奴婢……莽撞了。”
葉詩嫻今日哭了一天,這會兒臉上還帶著淚痕,眼睛紅彤彤的,眼神卻凶狠,瞧著莫名帶了幾分厲色。
“沒用的東西!”
她來到芍藥身前,命令她將水放下,將帕子浸濕。
嘩啦——
白色的帕子在水中柔軟鋪開。
葉詩嫻腦中一陣刺痛,忽然緩緩回頭,看向了芍藥。
“芍藥,你跟在我身邊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