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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火月(九月)三日,17∶44。
會客室的門被慢慢推開。
總是不忘上油的門,本來應該順滑地開啟,如今卻莫名沉重,彷彿內外氣壓有所差距似的慢吞吞地移動。
就像體察了塞巴斯的心境,它才會如此緩慢。
若是真的能體察自己的心境,塞巴斯多麼希望那扇門不要開啟,然而門實際上打開了,會客室映入塞巴斯的視野。
與平時並無二致的房間裡,有著平時所沒有的四名異形等待著。
一名是淺藍色的武人。
那個人解除了散放寒氣的靈氣,手中拿著白銀戰戟,維持著一動也不動的姿勢。
一名是惡魔。
他那諷刺地扭曲的容貌當中,不知道暗藏著何種企圖。
然後是讓惡魔抱著,一名長有枯枝般翅膀,像是胎兒的天使。
最後是——
「遲來拜謁,萬分抱歉。」
塞巴斯用意志力制伏差點發抖的聲音,對會客室裡唯一 一位坐著的人物,行了類似禮拜的恭敬鞠躬。
兼任僕役長與管家,幾乎擁有納薩力克最高地位的塞巴斯,會出於敬重與畏懼而低頭的對象,不可能有別人了。
無比尊貴的「四十一位無上至尊」其中一人。
——安茲·烏爾·恭。
擁有最大等級戰鬥力的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統治者。
在他手中,握有散發黑色靈氣的安茲·烏爾·恭之杖。
他空虛的眼窩中,亮起了朦朧的紅光。
即使塞巴斯保持低著頭的姿勢,也感覺得到那對燈火從頭到腳打量了塞巴斯一遍。
他從空氣的震動,感覺到安茲以一種慵懶的舉止,誇大地揮了揮手。
「……無妨。無須在意,塞巴斯。是我不好,沒有聯絡就臨時過來。別說這個了,你站在那裡低著頭要怎麼說話?快進房間來吧。」
「是。」
仍舊低著頭的塞巴斯,對沉重的聲音做出回應,抬起頭來。
然後他慢慢踏出一步——背脊躥起一陣寒意。
這是因為他以敏銳的感官,察覺到巧妙隱藏起來的殺意與敵意。
他慢慢移動視線。
視線前方的兩名守護者,對塞巴斯不像是特別留心。
然而,那是指在常人的眼光裡。
塞巴斯充分覺察到了。
緊繃的空氣絲毫沒有友好之意,正好相反。
兩名守護者警惕謹慎的態度,絕非對自己人該有的反應。
塞巴斯能理解兩人為何是這種態度,他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壓力,甚至來自體內的激烈心跳聲都怕會被在場的所有人聽見。
「我想你走到那裡就可以了。」迪米烏哥斯清朗的聲音制止了塞巴斯的腳步。
這個位置離主人有一點遠。
當然並沒有遠到不方便交談,從房間的大小以及謁見貴人時的狀況考慮,算得上適度的距離。
然而,若是以往的安茲定會嫌遠,要他再靠近一點。
這次安茲沒這樣說,讓塞巴斯感受到距離上的隔閡,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同時這個距離是最適合武人科塞特斯出手攻擊的距離,也是給他帶來沉重壓力的原因之一。
順便一提,索留香雖然與塞巴斯一起進了房間,但只留在門邊待命。
「那麼——」安茲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彈響了一下白骨手指。
「首先問問塞巴斯吧。需要向你說明我為什麼在這裡嗎?」
理由只有一個。
這個狀況已經清楚說明了一切。
「……不,沒有必要。」
「那麼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塞巴斯。我沒接到你的報告,不過,聽說最近你好像撿來了個可愛的寵物?」
——果然。
塞巴斯感覺像是背後被捅了根冰柱。
然後他馬上想起自己還沒回答主人的話,急忙大聲回答:
「——是!」
「……回答得稍微慢了點呢,塞巴斯。我再問你一次。聽說你好像撿了個可愛的寵物回來養?」
「是!我的確養了寵物!」
「好。那麼你先告訴我,為什麼你沒向我報告?」
「是……」塞巴斯微微抖著肩膀,定定地瞪著地板。
該怎麼說才能避免最糟的情況?
望著塞巴斯一語不發的樣子,安茲緩緩地靠向椅背。
椅子的擠壓聲在房裡顯得異常響亮。
「怎麼了,塞巴斯?你好像出了很多汗。借你條手帕吧?」
安茲以誇大的動作,從某處取出一條純白手帕。
他以食指與中指夾住手帕,隨手往塞巴斯那邊一丟。
隔著桌子扔出的手帕在空中攤開,以一種輕柔飛揚的姿態掉在地板上。
「准你使用。」
「是!謝大人!」
塞巴斯僅往安茲的方向踏出一步,撿起掉在地上的手帕。
然後塞巴斯猶疑了。
「……那條手帕上並沒有沾著你的寵物的血。不過是看你滿頭大汗,不好看罷了。」
「是……在大人面前出醜了,萬分抱歉。」
塞巴斯攤開手帕,擦拭自己額上冒出的冷汗。手帕吸收了難以想像的大量汗水,使得顏色都變了。
「那麼言歸正傳,塞巴斯。我派你來到王都時,曾經命令你事情無分大小,都要鉅細靡遺地記載下來,送到納薩力克。因為一個人很難判斷哪些情報有價值,哪些情報是垃圾。實際上,你送來的文件上,連城裡的風聲都沒有遺漏,我說得對吧?」
「是。正如您所言。」
「那麼,迪米烏哥斯。為了做個確認,我也問問你吧。因為塞巴斯呈交的文件,我也讓你看過了。文件當中提到可愛的寵物了嗎?」
「不,安茲大人。我反覆看過好幾遍,沒有發現任何相關記述。」
「很好。那麼就讓我基於這點,重新問問你吧,塞巴斯。你為何沒有呈交相關的報告書?我想問的是你忽視我命令的理由。我安茲·烏爾·恭所說的話,難道並不足以束縛你的行動嗎?」
這句話大幅震盪了室內的氣氛。
塞巴斯連忙拚命答話:
「絕無此事。是我自以為那點程度的小事,沒必要向安茲大人報告。」
沉默籠罩室內。
四道殺氣彷彿刺進塞巴斯的身體,來源是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讓迪米烏哥斯抱在懷裡的天使,以及索留香。
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四人必然會立刻對塞巴斯下手。
死本身沒什麼好怕的,能為納薩力克而死是無上的榮耀。
然而若是被當成叛徒處分,就連鐵膽銅心的塞巴斯也不禁膽寒。
因為由四十一位無上至尊創造的存在,竟然被當成叛徒遭受處分,沒有比這更大的恥辱了。
過了一段時間,塞巴斯額上冒出了大量汗水後,安茲開了口:
「……也就是說那是你愚昧的判斷……是這樣沒錯吧?」
「是。正如您所言,安茲大人。請原諒我愚蠢的失態!」
「……嗯。原來如此……我懂了。」安茲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傳到低頭謝罪的塞巴斯耳裡。
由於主人並未決定直接處分,讓室內氣氛稍稍回覆了原狀。
然而,塞巴斯無法安心。
這是因為他還來不及安心,安茲就說出了一句讓塞巴斯心臟重重漏了一拍的話。
「索留香。去把塞巴斯的寵物帶過來。」
「遵命。」
索留香聽命行事,門扉靜靜關上。
塞巴斯靈敏的知覺能力,感覺得到索留香正慢慢從門外走遠。
咕嘟一聲,塞巴斯的喉嚨嚥下了口水。
這裡有安茲、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等三人以及一個奇怪的天使,共有四名異形之人。
雖說迪米烏哥斯的外形還沒那麼異於人類,但其他三人可是一目瞭然。
無人有意迴避,是因為就算被看到也無所謂嗎?
隸屬於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之人若是要封口,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格殺勿論。
早知如此,自己應該早點放她走的。
塞巴斯在心中搖頭。現在想這些也太遲了。
不久,塞巴斯感覺到有兩個人的氣息,從遠方走向這間房間。
——該怎麼做。
塞巴斯的視線移動,注視著空氣。
一旦她來到這裡,塞巴斯就得做出選擇,而且只有一個答案。
塞巴斯視線停在持續觀察自己的迪米烏哥斯身上,然後轉向安茲,最後無力地落在地板上。
有人敲門,然後打開了門,現身的當然是兩名女性。
是索留香與琪雅蕾。
「我帶她來了。」
背對著她們的塞巴斯,都能聽到琪雅蕾在房門口倒抽了一小口冷氣。
是看到惡魔具體成形的迪米烏哥斯而感到驚愕?
是看到淡藍色的巨大昆蟲科塞特斯而感到顫慄?
是看到可怖胎兒般的天使而感到害怕?
是看到象徵死亡的安茲而感到畏懼?
抑或以上皆是?
守護者們的不快在面對琪雅蕾時更為強烈。
因為就某種意義來說,琪雅蕾正是塞巴斯的罪惡體現。
對著自己發出的敵意,似乎讓琪雅蕾渾身發抖。
在這世界屬於絕對強者的守護者發出的敵意,能讓一切脆弱的存在產生根源性的懼意。
琪雅蕾沒被嚇哭已經很值得驚訝了。
塞巴斯沒有回頭,但他能感覺到琪雅蕾的視線投向自己的背部。
她的勇氣源泉,正是待在這裡的塞巴斯。
「迪米烏哥斯、科塞特斯,住手。跟威克提姆好好學學。」安茲沉靜的聲音響起,室內氣氛起了變化。
不,應該說是朝向琪雅蕾的敵意消失了。
責備了兩名守護者的安茲,慢慢向琪雅蕾伸出左手來。
然後他將手心朝向天花板,緩緩招了招手。
「進來吧,塞巴斯撿來的寵物人類——琪雅蕾。」
彷彿受到這句話的支配,琪雅蕾一步又一步,用顫抖的雙腳走進室內。
「你沒選擇逃跑,真是有膽量。還是說索留香跟你說了什麼?說塞巴斯的命運掌握在你手上?」
渾身打戰的琪雅蕾對這番話沒做任何回答。
塞巴斯感覺投向自己背部的視線變得更強了,那視線充分說明了琪雅蕾的心意,勝過千言萬語。
走進室內的琪雅蕾,毫不遲疑地站到塞巴斯身邊。
科塞特斯慢慢移動,站到了琪雅蕾的背後待命。
琪雅蕾抓住了塞巴斯的衣角,無意間,塞巴斯想起在那巷子裡被她抓住衣服時的光景。
同時他也感到後悔,若是行事能再聰明點,事情也不至於如此。
迪米烏哥斯冰冷地盯著琪雅蕾——
「跪——」
——傳來一個彈響手指的聲音。
正要開口的迪米烏哥斯,頓時理解了自己的主人彈響手指的意思,不再說什麼。
「——無妨。無須在意,迪米烏哥斯。我要讚賞面對我而不逃走的勇氣,就原諒她在我這納薩力克統治者面前的無禮之舉吧。」
「萬分抱歉。」
對於迪米烏哥斯的道歉,安茲大方地點頭。
「對了。」安茲靠向椅背,椅子發出了擠壓聲。
「先讓我報上名號吧。我的名字是安茲·烏爾·恭,是站在那邊的塞巴斯的主宰。」
正是。
安茲·烏爾·恭——四十一位無上至尊,包括生死在內,支配著塞巴斯一切的偉大存在。
受到絕對效忠的主人如此宣稱,是他最大的喜悅。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喜悅的程度比想像中要來得小,只不過是讓背脊震動一下罷了。
並不是因為有琪雅蕾在。
因為在主人宣稱的瞬間,他甚至連琪雅蕾的存在都差點兒忘了。
是有別的原因——
當塞巴斯思考著這些事情時,雙方還在持續對話。
「啊……我、我是……」
「無妨,琪雅蕾。你的事我略知一二,而我也沒興趣知道更多,你只要閉嘴站在那裡就好。等會兒你就會知道我為何要叫你來。」
「啊……是。」
「那麼……」浮現在安茲空虛眼窩中的紅光動了動。「……塞巴斯。我想問你。我應該告訴過你,一舉一動都不能引人注目吧?」
「是。」
「我明明告訴過你,你卻為了個無聊的女人惹上了麻煩——我說錯什麼嗎?」
「沒有。」
聽到「無聊」兩個字讓琪雅蕾的身體震了一下,但塞巴斯只是回答,沒做反應。
「你那時候……不覺得這樣做忽視了我的命令嗎?」
「是。我的輕慮淺謀引起了安茲大人的不快,我會嚴加反省,今後事事小心謹慎,絕不再犯相同的過錯——」
「——無妨。」
「呃?」
「我說無妨。」安茲換了個姿勢,椅子再度發出擠壓聲。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塞巴斯,我就原諒你這次微不足道的失敗吧。」
「——謝謝安茲大人。」
「不過呢。犯錯就得彌補——殺了。」
房間氣氛頓時緊繃,彷彿溫度硬是降低了幾度。
不,不對。
只有塞巴斯有這種感受。
其他人——隸屬於納薩力克的人都依舊泰然自若。
塞巴斯吞了口口水。
主人要他殺了什麼?這種事問都不用問。
即使如此,「果然」與「希望不是如此」這兩種想法,讓塞巴斯雖然感覺沉重,但還是開了口。
「……您說……什麼……」
「嗯……我是說要你除去犯錯的原因,將此次失誤一筆勾銷。把造成失誤的原因放著不管,要怎麼做大家的表率?你是納薩力克的管家,是應該站在僕役之上的人物。這樣不做處置的話……」
塞巴斯吐出一口氣。
然後又吸了口氣。
塞巴斯即使直接面對強敵也平順如常的呼吸,如今卻像是碰到捕食者的小動物那般紊亂不堪。
「塞巴斯。你是聽從至高無上的我——們四十一人命令的狗,還是以自身意志為尊的人?」
「這——」
「你不用回答,拿出結果給我看吧。「
塞巴斯合上雙眼,然後睜開。
迷惘只在一瞬間。
不對,應該說他足足迷惘了一瞬間那麼久。
他躊躇的時間足以讓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或索留香這些對無上至尊忠心不二的人顯露敵意。
花了這樣長的時間,塞巴斯終於得出結論。
塞巴斯是納薩力克的管家。
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是自己愚蠢的猶豫招致這樣的結果。
要是早一點向主人徵求許可,就不會導致這樣的下場了。
全都是自己造成的。
塞巴斯眼中帶著硬質的光澤,點亮起鋼鐵的光輝。
然後他轉向琪雅蕾。
琪雅蕾抓著他的手指鬆開了。那手指只在空中晃蕩、猶疑了一瞬間,旋即無力地下垂。
琪雅蕾看著塞巴斯的容顏,應該是理解了塞巴斯的抉擇吧。
她露出微笑,接著閉上眼睛。那表情既非絕望,也不是恐懼。
她接受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承認了自己的命運。
就是那種殉教者的神情。
塞巴斯的動作也沒有動搖。
塞巴斯的內心已經沉入深淵。
在那裡的是有如鋼鐵般向納薩力克竭盡忠誠的一個僕人。
既然如此,他沒有理由不服從主人賜予的絕對命令。
迷惘已被斬斷,剩下的僅有忠義之念。
塞巴斯的拳頭緊緊握起,以秒殺的速度作為唯一的慈悲,朝琪雅蕾的頭部飛去。
然後——
一個堅硬的物體擋下了拳頭。
「——你這是做什麼?為什麼要妨礙我?」
塞巴斯為了打碎琪雅蕾的頭顱而揮出的拳頭,被擋了下來。
科塞特斯的其中一隻手臂,從緊緊閉起眼睛的琪雅蕾身後筆直伸出,阻止了塞巴斯的拳頭。
竟然擋下無上至尊下令使出的一擊,這難道表示科塞特斯懷有叛心嗎?
然而塞巴斯內心產生的疑問,立刻得到瞭解答。
「塞巴斯,你退下。」
塞巴斯雖然感到煩躁與疑惑,但仍打算揮出第二拳,然而一聽到安茲所言,聚集在拳頭上的力道頓時放鬆了。
主人並未出言斥責科塞特斯,而是制止了塞巴斯。
這表示科塞特斯擋住塞巴斯的攻擊,是本來就說好的。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說穿了,主人的目的是要確認塞巴斯的心意。
微微睜開眼睛的琪雅蕾,應該是明白自己眼前的斷頭台已經遠去了吧。
性命不再受到威脅,讓琪雅蕾的緊張情緒斷了線,兩眼帶淚,全身發抖。
她雙腳不住打戰,差點兒沒倒下去,但塞巴斯沒有伸手扶她。
不對,他是辦不到。都到這個地步了,自己還能做什麼呢?
對她見死不救的人,還有什麼資格呢?
無視琪雅蕾的恐懼,安茲與科塞特斯開始交談。
「科塞特斯。剛才的攻擊的確能葬送那女人的生命嗎?」
「不會錯。是立即致命的一擊。」
「那麼,我就此判斷塞巴斯的忠誠沒有虛假。辛苦你了,塞巴斯。」
「不敢!」塞巴斯表情僵硬地低頭。
「——迪米烏哥斯,你有異議嗎?」
「沒有。」
「科塞特斯?」
「沒有。」
「……威克提姆?」
「緋砥丹緋青紫茶灰(沒有)。」
「好。那麼進入下一個議題。」
安茲彈響了手指後,站起來,伸出手橫向一掃,長袍因為反作用力而飄了起來。
「由於塞巴斯等人的努力,我認為已經收集到足夠的情報了。沒有理由長期逗留此地。現在立刻撤出這間房子,返回納薩力克。塞巴斯,女人的處分就交給你了。我已經確認過你的忠誠,無論你怎麼做,我都沒有意見——我是很想這樣說,不過在放她走之前,必須稍作檢討。若是讓她隨便把納薩力克的事情說出去會很麻煩,你說是不是,迪米烏哥斯?」
「竊以為正如大人所言。既然還有未知敵人,最好儘量避免我們的情報外洩。」
「那麼,該怎麼做?」
「……應該先做個確認吧。」
「說得對……塞巴斯,琪雅蕾的處分就先暫緩。我想是不用殺了她,不過不能保證,記清楚了。」
琪雅蕾該如何處置,竟然會是連納薩力克的最高負責人安茲都無法即刻下判斷的問題,讓塞巴斯難掩驚訝。
「安茲大人。我們要從這棟宅邸——從王都撤退,是因為我的失誤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剛才我也說過,我認為這附近該收集的情報都到手了,繼續潛伏此地沒有多大好處。按照我的計算,這樣做比較安全。迪米烏哥斯,威克提姆由我帶回去。拿來。」
從迪米烏哥斯手中接過胎兒天使——威克提姆後,安茲發動了魔法。
「高階傳送。」
發動魔法的同時,安茲像個舞台演員那樣誇張地翻動長袍。然後彷彿漆黑團塊往內收縮般,他的身影眨眼間便消失了。
至今從未看過,些許刻意演出的退場方式讓塞巴斯有點傻,但他隨即猛然回過神來。
「對了,她看起來有點累。我想讓她到房間稍微休息一下。由我帶她去,這樣做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對吧,迪米烏哥斯?」
「……是啊。塞巴斯你說得沒錯。」
迪米烏哥斯露出惡魔般的微笑,優雅地伸手對著門扉,像是在說「請」。
「不過看情況,安茲大人也有可能再度傳喚你,這點我想你得有心理準備。我是覺得不用擔心,但我可不想在這王都當中獵捕狐狸喔。」
「跟我來。」
「……是。」琪雅蕾以沙啞的聲音響應,跟著塞巴斯後面搖搖晃晃地走出去。
走出房間,走廊上響起兩人的腳步聲。
兩人都沉默不語地走著,不久就看見了琪雅蕾房間的門。
明明距離沒有多遠,卻覺得好像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來到門前,塞巴斯才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般輕聲說道:
「我無意道歉。」
塞巴斯感覺到跟在後頭的琪雅蕾身體輕輕震了一下。
「只是,主人會命我處置你,是我的失誤。若是我能採取更好的手段,想必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塞巴斯大人。」
「我是安茲大人——與四十一位無上至尊的忠實僕人。就算同樣的事再度發生,我也一定會採取同樣的行動……所以你就留在人世,獲得幸福吧。我會試著懇求安茲大人同意……安茲大人應該能進行記憶操作。就讓大人為你消除所有不好的回憶,然後好好活下去吧。」
「……塞巴斯大人的回憶呢?」
「……我也會請大人消除關於我的回憶。因為就算記得也沒有什麼好處。」
「什麼叫作好處?」
塞巴斯從琪雅蕾的話中感受到堅強的意志,他回過頭來。
正面反抗塞巴斯的,是雖然兩眼含淚,但以強悍眼神瞪著自己的女性。
他感到有些動搖之餘,思索著該用什麼話說服她。
的確,納薩力克是非常美好的地方,說是受到神祝福的場所也不為過。
但是會這樣想的,只有由四十一位無上至尊創造出來的塞巴斯或其他人,以及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奴僕。
塞巴斯實在不覺得那塊土地,能讓沒有才能與能力的渺小人類獲得安樂。
他也不認為那塊土地會接納弱小人類(琪雅蕾)這種價值低微的生命。
對,沒有絕對偉大主人的守護,她無法在那裡活下去。
所以塞巴斯告訴她:「我是要你在人世獲得幸福。」
「我的幸福之地,就是塞巴斯大人所在之地。所以請您帶我一起走吧。」
聽到琪雅蕾斬釘截鐵的話語,塞巴斯覺得她很可憐。
「……你似乎因為一點兒小事就感到幸福,但那只是地獄麻痺了你的心靈罷了。」
因為見過最糟的狀況,所以連稍微好一點兒的惡劣環境都能讓她感到幸福,不過如此罷了。
然而琪雅蕾卻取笑了這種想法。
「……我不認為這裡是地獄。能夠填飽肚子,又有份像樣的工作……我在一個小村落出生長大,那裡的生活也很艱苦。」
琪雅蕾的目光只一瞬間彷彿望向遠方。
那目光很快回覆原狀,正面注視著塞巴斯。
「我們肚子餓得咕咕叫,再怎麼拚命耕田,收成也幾乎都被領主收走,留不下多少自己吃的。不只如此,以領主的眼光來看,我們不過是玩具罷了。不管我再怎麼哭叫,他還是笑著侵犯我。他可是在笑著喔。我被那個——」
「我明白了。」
塞巴斯將面露抽搐笑容的琪雅蕾一把拉過來,把她整個人抱進自己懷裡,溫柔地摟著她顫抖的肩膀。
塞巴斯感覺到就像那時候一樣,琪雅蕾潰堤般哭泣的眼淚滲進了自己的衣服裡。
她所見識過的、生活過的世界並不代表一切。
只是,即使如此,對琪雅蕾來說,人世就是這麼淒慘。
塞巴斯陷入沉思。
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不管他怎麼想,答案都只有一個。
但那個答案會激怒主人,很可能讓主人下令殺死琪雅蕾。
「你可能會送命喔。」
「如果是被塞巴斯大人所殺,如果是給予本該死在那裡的我溫情的大人……」
琪雅蕾仰望著自己,她臉上浮現的表情,讓塞巴斯也下定了決心。
「我明白了,琪雅蕾。我會請求安茲大人讓我帶你去納薩力克。」
「謝謝您。」
「現在道謝還太早了。在我懇求之後,也許安茲大人會叫我殺了你——」
「我已有心理準備了。」
「這樣……啊。」
塞巴斯放鬆了繞在琪雅蕾肩上的手臂的力量,但琪雅蕾不肯離開。
她抓緊了塞巴斯的衣服,以水汪汪的雙瞳仰望塞巴斯。
那眼瞳中帶有某種期待的色彩。
塞巴斯有這種直覺,卻不知道她在期待什麼。
只是,他想起有件事得先確認。
「讓我確認一件事。你對人世沒有留戀嗎?沒有想回去的願望嗎?」
即使被請進納薩力克,也不代表今後就與人類社會永久斷了關係。
因為他不是把琪雅蕾帶去那裡監禁的,但也難說沒有這種可能性。
「……我……有一點想見妹妹。但我更不願回想起過去的種種……」
「我明白了。那麼,你進房裡去吧,我再去面見一次安茲大人。」
「是——」琪雅蕾放開抓著塞巴斯衣服的手,手臂纏上了塞巴斯的脖子。
無視表情不動聲色,內心卻混亂不知所措的塞巴斯,琪雅蕾踮起了腳尖。
然後塞巴斯與琪雅蕾的嘴唇相碰,溫柔重疊的時間十分短暫,琪雅蕾的嘴唇很快就離開了。
「有點刺刺的。」琪雅蕾稍微後退,以雙手按住自己的嘴唇。
「我第一次得到這麼幸福的吻。」
塞巴斯無言以對。
然而,琪雅蕾注視著塞巴斯,甜美而開朗地笑了。
「那麼我在這裡等著。要讓您費心了,塞巴斯大人。」
「呃,嗯……我、我明白了,請你稍微等一下。」
「怎麼了?你臉好像很紅喔?」
這是塞巴斯回到房間時,得到的第一句話。
被人說自己臉紅,塞巴斯把呼吸調整得深沉而平靜。
若是把剛才的動搖寫在臉上,豈有資格作為僕役迎接主人。
塞巴斯制止自己差點兒去碰嘴唇的手,裝出完美僕役該有的表情。
「沒什麼,迪米烏哥斯大人。」
「不用那樣拘謹地稱呼我,塞巴斯。你可以像方才面對安茲大人——面對無比尊貴的大人時一樣直呼我的名字。科塞特斯,你呢?」
「我也不介意。」
聽兩名守護者這樣說,塞巴斯表示明白了。
過了五分鐘,空間變得扭曲。
當扭曲部分回覆原狀時,那裡站著一位人物。
當然,那人就是安茲。
方才還拿在手裡的安茲·烏爾·恭之杖不見蹤影,威克提姆也不在了。
塞巴斯、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索留香四人一齊下跪,低下頭。
「有勞各位迎接。」安茲繞到桌子後頭,在椅子上坐下,「起來吧。」
四人一齊起立,視線望向心情看似極佳的安茲。
「讓我們進入正題吧。迪米烏哥斯,這下子證明了你有多愛擔心吧。我可是一點兒都不認為塞巴斯會背叛喔。你們太過謹慎了。何況我在王座之廳就確認過了。」
「萬分抱歉。也感謝安茲大人接受了我對大人的判斷提出異議的無謂意見。」
「沒關係。我有時也會有所忽略。只要想到迪米烏哥斯會為我多加注意,我也能放心。再說你是擔心我才提出意見,我的心胸可沒狹隘到會指責你喔。」
安茲的視線從深深低頭的迪米烏哥斯轉向另一邊。
「那麼,該談談如何處置那個人類女子了,塞巴斯。」
塞巴斯緊張得全身僵硬。
他先是勉強擠出聲音,應了聲「是」,接著觀察了一下安茲的神色,然後才下定決心似的問道:
「該如何處理琪雅蕾呢?」
沉默持續了一會,接著安茲說出像是提問的話。
「呃,我記得如果放了那名女性,納薩力克的情報會外洩,是吧?」
迪米烏哥斯在安茲的注視下,點點頭。
「是的。正是如此,大人認為該如何處理呢?」
「那就篡改一下記憶吧。然後……給她點錢,隨便找個地方扔了就是。」
「安茲大人,我想直接殺了她比較方便,也沒有後顧之憂。」
對於迪米烏哥斯的意見,索留香點頭表示同意。
安茲看了兩人的反應,略為陷入沉思。
大概是覺得既然有兩個人抱持相同意見,就應該……
塞巴斯內心急了起來。一旦主人做出決定,就不容易請他更改了。
雖說塞巴斯得到了安茲的原諒,但迪米烏哥斯、科塞特斯與索留香對塞巴斯的好感想必降低了不少。
若是隨便講出反對意見,肯定會引起他們的不快。
但是,他這時必須提出意見。
塞巴斯開口,打算說出反對迪米烏哥斯的意見。然而,他終究沒機會說出來。
因為安茲比他先開了口。
「……好了,迪米烏哥斯。我不太喜歡無益的殺生行為。應該說殺害了弱者,以後就不能利用了。只要還有一條命在,也許將來會有什麼用處,應該要考慮到這點。」
塞巴斯吞下放心的嘆息,對琪雅蕾的處分還沒確定。既然如此,就還有可能性。
「知道了……那麼讓她到屬下管理的飼育場工作如何?」
「喔,我記得你在養混種魔獸嘛。對了,你不考慮把它們剁碎了做成糧食嗎?我們還得提升納薩力克內的伙食水平呢。」
迪米烏哥斯的視線,從喃喃自語著「混種魔獸排……不,應該是漢堡排」的安茲身上挪開,轉為某種望向遠方的目光。
隨即轉了回來。
「……它們的肉質不佳,恐怕達不到糧食的水平。用在光榮的納薩力克當中有點……」
迪米烏哥斯微笑著,表示不推薦。
「不過嘛,屬下有把死掉的家畜剁爛,喂其他的家畜吃。只是直接喂食的話它們不吃,所以我會做成絞肉。」
「唔……它會吃同類嗎?畜生終究是畜生啊。」
「您說得完全正確,安茲大人。不過這正是它們愚蠢而可愛,適合當成玩具的地方。只是它們是雜食性的,也會吃小麥等食物,所以如果有剩下的小麥,是否可以賜予屬下一些呢?目前狀況來說,光靠搶來的份量有些不足。」
「它們是重要的羊皮紙供應來源,我也不願讓它們挨餓。我看這樣吧……塞巴斯,撤退前先買進大量小麥,給迪米烏哥斯。」
「我知道了。既然份量要多,那麼我想暫時租間倉庫,將小麥儲存在那裡。要如何從倉庫將小麥搬到納薩力克呢?」
「這個嘛……把夏提雅叫來,讓她用傳送門把小麥運到納薩力克好了。之後就交給迪米烏哥斯處理,沒問題吧?」
「是。到了納薩力克後就由我們來搬。」
「很好。對了,迪米烏哥斯啊,你的功勞真可說是納薩力克第一,我對你深表感謝。」
「謝謝安茲大人!有您這一句話,我迪米烏哥斯不知受到多大鼓勵!」
「……嗯,哎。你冷靜點。所以我有件事想問你。你工作如此繁重,會不會很辛苦?每次有事我都把你叫回來,你還得為了穩定供應羊皮紙而運營飼育場,又要為塑造魔王做準備,託付你這麼多重要事宜,我怕你吃不消。」
迪米烏哥斯露出滿面笑容。
塞巴斯從未看過他那種表情,是毫無惡意、讓人產生好感的笑容。
「您為了不才屬下如此擔心,屬下真是感激不盡。不過,請您放心。這些工作都相當有意義,目前並未對屬下造成任何負擔。如果屬下判斷有必要,一定會向您請求支援,屆時再請您費心了。」
「這樣啊,這樣啊。」
聽著主人欣喜的聲音,想到迪米烏哥斯口中的飼育場實情,塞巴斯內心彷彿顰眉蹙額。
塞巴斯與迪米烏哥斯同樣在納薩力克侍奉無上至尊,很清楚迪米烏哥斯的性情。
迪米烏哥斯那種人不可能只是單純經營飼育場,就算飼育場養的是混種魔獸這種魔物也一樣——
塞巴斯腦中閃過一道鮮明而強烈的光芒,因為他猜到迪米烏哥斯在飼育些什麼了。
他能把琪雅蕾送進那種地方嗎?
沒錯,迪米烏哥斯也會保證琪雅蕾的生命安全,但他恐怕不會連她的精神狀態一起保證。
兩人的對話正好告一段落,要插嘴只能趁現在。
塞巴斯做出如此判斷,於是向主人說道:
「——安茲大人。」
「嗯?怎麼了,塞巴斯。」
「如果可以的話——」
他屏氣凝息。
這是個賭注。
非常危險的賭注。
但他非得踏出一步。
「我想讓琪雅蕾在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裡效力。」
寂靜降臨室內,所有人視線集中在一處,安茲平靜地向塞巴斯問道:
「之前我也問過科塞特斯一樣的問題……塞巴斯啊,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是。首先,琪雅蕾會做飯。現在納薩力克當中能夠下廚的,只有料理長與副料理長這兩人。請容我將由莉等人當成例外。考慮到納薩力克今後的需求,竊以為會下廚的人能再多一點更好。而且我認為測試人類在納薩力克工作的效果,也是一大好處。借此顯示連人類這種劣等生物也能在納薩力克效力,應該能夠成為非常良好的前例才是。其他還有——」
「知道了,知道了,塞巴斯。」
聽到塞巴斯滔滔不絕地強調琪雅蕾的用處,安茲舉起手打斷他。
「我知道了,塞巴斯。我完全明白了你想說什麼。的確,我之前也想過會下廚的人太少,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可是,安茲大人。她能做出適合納薩力克的料理嗎?」
塞巴斯瞬間狠狠瞪了迪米烏哥斯一眼。
對於這樣的塞巴斯,迪米烏哥斯露出了微笑。
討厭的傢伙——塞巴斯在口中咬碎了咒罵。
就算安茲原諒了塞巴斯,迪米烏哥斯也並沒有原諒他。
所以他在琪雅蕾的處置上,無論如何都不想如了塞巴斯的意,一定是這樣的。
「這話說得也很有道理。那麼你的看法呢,塞巴斯?」
「……琪雅蕾會做的似乎是家常菜。若是問我適不適合納薩力克……我想有點難以回答。」
「家常菜嗎?我認為在納薩力克,應該用不到蒸熟馬鈴薯之類的餐點吧。」
「我不得不說迪米烏哥斯的想法太草率了。因為能做家常菜,表示只要向料理長求教,其他料理也一樣學得會。不該只看現在,而是要放眼將來。」
「那麼真希望她能到我的牧場幫忙製作餐點呢。做絞肉也不是件輕鬆事喔。」
「我是——」
兩人吵鬧不休。
安茲望著他們的對話。同時,也望著兩人背後浮現的光景。
●
他們的創造主的身影,往昔時光的幻影——
「那麼,今天要去哪裡呢?」
「炎之巨人——」
「冰之魔龍——」
「……呼。烏爾貝特桑,我們之前就說過要去打炎之巨人的頭目,刷史爾特爾的掉落道具,你不記得了嗎?」
「塔其桑才是忘記了吧,有人要狩獵魔龍才能滿足特殊職業的轉職條件,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但掉落道具也是夜舞子桑強化所必需的啊。」
「啊,我無所……」
「你是指太初之火嗎?那太初之冰也一樣需要吧?既然如此應該先狩獵魔龍……」
「現在掉寶率因為付費而提高了。比起魔龍,史爾特爾的原始掉寶率比較低,你不覺得應該先打它嗎?」
「那下次我付費就好了嘛。」
「……所謂、謂、謂……」
「潛入深淵去打女夢魔之類的**系魔物怎麼樣?」
「老弟。你給我閉嘴。」
「惡魔系的話,我想去伐七大罪魔王之類的。雖然可能需要做不少準備就是了。」
「……塔其桑,我認為你不該這麼任性。看看現在聚集的成員就知道,去消滅冰之魔龍比較有效率,不是嗎?」
「不,任性的是烏爾貝特桑吧。再說我們玩遊戲可不只是為了效率。」
「魔法職業最強跟戰士職業最強別吵架啦……」
「那兩個人從以前就是那樣。他們找我加入時就那樣了。」
「竟然會想跟粉紅色的**攀談,塔其桑真是偉大啊。」
「……泡泡茶壺桑還有佩羅羅奇諾桑都把武器放下,好嗎?我要動用公會長特權嘍。」
「七大罪魔王是不是已經被哪個公會打掉了?」
「傲慢好像被消滅了。網絡上有人貼了。」
「只要把七大罪全打倒好像就一定能獲得世界級道具——畢竟那可是世界級敵人嘛。」
「說到世界級道具,我們來做用熱質石當成主核心的最強哥雷姆嘛。」
「Noobow桑。我覺得比起做成哥雷姆,不如鑲到武器上比較好吧?」
「我個人覺得鏡甲也不錯就是了。」
「哎,這方面的確需要多考慮一下。畢竟這可是能向運營團隊做出要求的道具,再稍微考慮下也沒關係吧。」
「就是啊,飛鼠桑。」
「雖然已經知道刷熱質石的方法了,不過那會消耗很多從隱藏七礦山採集的金屬呢。」
「除非獨佔礦山,否則絕對拿不到,真讓人頭痛啊。」
「就是啊。只要各公會還在分頭管理,一用掉就再也拿不到了。也不可能大家排隊使用嘛……情報賣給三位一體之類的如何?起了貪念的人應該會爆發衝突,我們就趁機來個漁翁得利。」
「把情報賣給‘聯盟’,讓他們自相殘殺是嗎?不愧是布妞萌桑,詭計多端呢。」
「說到‘聯盟’,他們好像又在計畫結盟喔。」
「咦?這是為什麼?」
「聽說是因為他們搶了某個忘記叫什麼公會的世界級道具,所以對方公會改變了方針。」
「哎呀——不過想跟上次一樣組成高階公會同盟,恐怕很難吧。」
「——那麼就由飛鼠桑來決定如何?」
「我覺得這樣很好。公會長覺得該怎麼做?」
「……咦?什麼?我完全沒在聽耶……咦?哦,這種時候來問我喔……真是……那就依照慣例採取多數表決,不留麻煩吧。」
「我沒異議。」
「我也是。」
「那麼,新金幣代表烏爾貝特桑,舊金幣就代表塔其桑吧。好——各位,手上請拿著金幣。現在開始聽兩人說明嘍——」
●
「——你們吵夠了沒有,現在可是在安茲大人御前!」
科塞特斯對吵得越來越凶的塞巴斯與迪米烏哥斯潑了一桶冷水。
兩人轉向凝視著自己的安茲,不約而同地變了臉色。
雖然無法從空虛眼窩中晃動的火焰看出情感,但視線當中包含著強烈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事。
兩人判斷主人隨時可能怒聲斥責,於是同時採取了行動。
「在安茲大人的面前,屬下失禮了!」
「讓大人看到如此愚蠢的行為,屬下萬分抱歉!」
兩人低頭謝罪,然而安茲的反應卻令他們無法理解。
「——啊哈哈哈!」
室內突然響起了笑聲,那是非常快活而開朗的笑聲。
他們不記得安茲有這樣心情愉快地發笑過,科塞特斯、迪米烏哥斯、塞巴斯與索留香,目睹這難以置信的景象,全都看傻了眼。
「沒關係。我准,我准你們吵!對啊!就得像這樣吵個沒完才行,啊哈哈哈。」
雖然完全不明白是什麼觸動了安茲的心弦,總之塞巴斯心想這下事情應該有了轉機,安心地悄悄嘆了口氣。
「啊哈哈……嘖,被壓抑住了嗎……」
突然,像是斷了線般,主人的情緒沉穩下來,不過看起來心情好像還不錯,應該不是塞巴斯看錯了。
安茲心情舒暢地對塞巴斯說道:
「我已經明白塞巴斯想說什麼了,不過很可惜,把人類帶進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總是不太好。話雖如此,我想看看那個叫琪雅蕾的女人,帶她過來。」
「咦?啊——是!屬下明白了!」
塞巴斯雖然內心對安茲的奇妙發言有所猜疑,但仍然立刻走出房間,把琪雅蕾帶回來。
「安茲大人,我帶她來了。」
「嗯,把她帶過來——」
安茲從椅子上探出身子,凝視著琪雅蕾的模樣相當詭異。
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讓主人感到不快?
塞巴斯側眼觀察著琪雅蕾,但她跟剛才並無不同,他一點也不明白主人為何會顯示出這種態度。
「……很像呢。」
輕聲漏出的低語,應該不是刻意說出口的。
「……歡迎你來,琪雅蕾。首先我得說清楚,我基本上是不會警告第二次的。因為我想尊重對方的選擇,就算結果會導致那人的不幸也一樣。以這一點為前提,我有話問你。只要你撒謊,事情就不用談了,如果你給的不是我要的答案,這件事也到此為止。」
站在一旁的塞巴斯聽見了琪雅蕾吞下口水的聲音。
這也難怪。
聽到這番語帶威脅的話,她應該對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感到很不安。
「那麼,我問你。告訴我你的全名。」
塞巴斯不懂這個問題的意義。為什麼要問這個?
側眼偷偷一瞧,琪雅蕾的視線正在房間中徬徨。
那態度說明了一切。
(誠實回答吧。)塞巴斯在心中祈求。
她連對塞巴斯都沒說過本名,可見本名很可能有什麼問題。
即使如此,如果對主人撒謊,將會有最糟的狀況等著她。
沉默持續了一會,經過了讓人焦急的一段時間後,琪雅蕾終於像蚊子叫一樣小聲說:
「琪、琪雅蕾……琪雅蕾妮納。」
「姓呢?」
「琪雅蕾妮納·貝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麼我問你,琪雅蕾妮納。你的心願是前往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也就是我統治的土地,並且在那裡生活,是嗎?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不是人族生存的世界。不,我的意思不是說人族在那裡不能生活,而是那裡沒有人族這一種族。因此,我不知道那裡適不適合你生存……你也可以選擇收下我給你的大筆財富,到遙遠的人族土地過日子喔。」
這提議實在太過寬宏大量,讓人不明白安茲為何要做到這個地步。
然而,琪雅蕾沒有一點猶豫,立刻回答:「我、我想跟塞巴斯大人……一起生活。」
安茲緩緩點頭。空虛眼窩中亮起的紅光奇妙地柔和。
「好。聽好了,我的僕人們。」
所有人全都表示出恭敬的態度,琪雅蕾也趕緊有樣學樣。
「我以安茲·烏爾·恭之名,保護琪雅蕾妮納今後的安全。我可以將你當成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客人,不過你的希望呢?」
「謝、謝謝大人。不、不過,請讓我跟塞巴斯大人一起工作。」
「——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話。那麼琪雅蕾妮納就暫且成為塞巴斯直屬的臨時女僕。塞巴斯,給她恰當的工作吧。同時六連星今後改為七姐妹星團,按照規定變更小隊指揮官。不過,不要讓她離開這裡,讓由莉·阿爾法代任指揮官吧。」
索留香深深低頭。
「還有,告訴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所有人,琪雅蕾妮納已在安茲·烏爾·恭之名的保護下。同時,她也是與你們一起效力之人。」
除了琪雅蕾與安茲之外,房間裡所有人一齊低頭。
「迪米烏哥斯,你對我的決定有沒有異議?」
「完全沒有。安茲大人所說的話,就是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的法律。不過,我想很多人會對迎接人類到我等祝福之地感到不解。該如何勸說他們呢?」
「……冷靜想想。夜舞子桑的妹妹明美桑雖然是森林精靈,但我們也曾經請她來過納薩力克。沒人說人類就不可以吧。若是要這樣計較的話——」
安茲看著在房間裡待命的索留香,接著說:
「那我得把你們的小妹也趕出去了。」
「不過不老能否稱為人類,還有待商榷就是了。」
「確實如此,索留香。那麼,迪米烏哥斯,你就說這是我說的。告訴大家誰有意見就來找我,我來跟他解釋。」
「屬下明白了。沒有其他問題了。」
「那麼來確認一下吧。首先我們立刻撤出這棟宅邸。部署於這棟宅邸的所有警備兵即刻返回納薩力克。塞巴斯與索留香處理在王都的最後一件工作,就是替迪米烏哥斯收購小麥,並搬到倉庫。買齊足夠數量後,就送夏提雅過來以傳送門搬運小麥。就這樣吧!」
所有人不發一語地低下頭,琪雅蕾環顧周圍,也趕緊低頭。
「那琪雅蕾妮……琪雅蕾怎麼處理?跟我們一起回去,還是跟塞巴斯一起回去?」
「屬下認為跟我一起回去,可以省去比較多的麻煩。」
「是嗎,塞巴斯,我知道了。那麼塞巴斯、索留香,把那些警備用的下屬帶到這裡來。用我的魔法回去吧。」
「遵命!」
目送三人走出房間後,迪米烏哥斯向安茲問道:「您認識那個女孩嗎?」
安茲沒回答這個問題,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把臉轉向無人的牆壁。那動作看起來,就像有人站在那裡。
隔了一小段時間後,安茲開口了。
「我這個人呢,迪米烏哥斯,秉持有仇必報的精神。而同樣的,我也認為受人恩惠,一定要還。」
安茲從空間中取出一本書。
這本皮革封面的書,是以細繩裝訂而成,以做工而論說是一本書都略嫌粗糙。
「我讓司書長翻譯過了,不過這是原來的版本。是某個……姐姐被貴族擄走,燃燒怒火的一名少女的日記。」
在某個村子裡,有一對感情很好的姐妹。
年紀輕輕就父母雙亡的兩人,雖然生活貧困,仍然互相幫助,相依為命。
然而,姐姐卻被領主——而且是有極壞風聲的貴族擄走,帶去做小妾了。
若是姐姐能夠過得幸福,也許做妹妹的還能忍住淚水祝福她。
可是,妹妹從至今聽聞的風聲中,猜到姐姐只被當成玩具凌虐,玩膩了就像垃圾般被丟掉。
而她的猜測成了事實,憤怒的妹妹尋求幫助,離開了村子。
因為沒有人願意幫助她。
不久她發現自己擁有魔法的才能,為了運用這份才能救出姐姐,她逐步累積力量。
只不過,她的目的還沒達成,就宣告結束了。
日記當中大部分都只是記載了簡短的一句話,最後一頁寫著的,是對與她一同出發採藥草的兩名冒險者飛飛與娜貝的讚賞之詞。
「我從這本日記學到了某種程度的知識,那麼這就算是我欠你的。我欠你的恩情,就還給你姐姐吧。」
安茲摸了摸積年累月而變色的皮革封面,然後收回空間裡。
「安茲大人,屬下還有一件事想請您允許。」
「怎麼了,迪米烏哥斯?」
「我看過塞巴斯呈交的數據,有件事讓我在意,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有什麼問題嗎?」
「是。有個地方我想去看看。我會儘量在安茲大人回去之前回來,但由於我得尋找那個地方在哪裡,因此或許會花上一點時間……要讓安茲大人等候實在是大不敬,但可否請您給我一點時間……」
看著神色凝重的迪米烏哥斯,安茲為了讓他安心,開朗地說:
「沒關係,迪米烏哥斯。你是為了納薩力克的利益才有此行動吧?為了納薩力克的利益而等候,我一點都不以為苦。去吧,迪米烏哥斯。」
「謝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