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季崇言走後,掌櫃乾笑著看向女孩子:“小……小姐,您這是……?”
“閑聊啊!”女孩子看了他一眼,抓了塊乾果點心盤子裡的糖餅咬了一口之後,複又提筆, 下筆“簌簌”幾筆開始邊畫邊道:“他‘出恭’怕是要一兩個時辰,我們聊聊。”
有什麽好聊的?掌櫃暗忖:你二位上門又不是買成衣的,是問話的,眼下他把壓在心底裡的話都掏空了,還有什麽好聊的?
只是雖是這般暗忖,可到底人微言輕,對方又是那等貴人身份……掌櫃翻了翻眼皮,在肚子裡搜刮了一圈之後, 找到了一句誇讚之詞:“小姐畫技真真不錯, 惟妙惟肖的!”
正下筆“簌簌”畫著的女孩子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也覺得。”
掌櫃:“……”
這麽聊天的嗎?不是應當謙虛一二,而後他再誇讚,她繼續謙虛,如此一番廢話,啊呸,這怎麽能叫廢話呢?這叫寒暄!總之,如此寒暄一番過後,估摸著那位“出恭”也該回來了。
只可惜眼前這位不大會聊天,掌櫃歎了口氣,正想繼續開口,那廂“簌簌”下筆的女孩子卻已放下了手裡的筆,吹了吹自己寥寥幾筆畫的大作,上下顛倒了一下放至他的面前, 道:“掌櫃是個趣人,還挺對我胃口的, 便送你一份見面禮好了!”
素白的紙張上寥寥數筆,一個頭戴冠帽的蓄須掌櫃的模樣此時已躍然於紙上, 紙上之人實在是太過眼熟,每日晨起睡前照鏡子時,他都能從銅鏡中看到那張臉。不是他的,還能是誰?
前一刻還在感慨這位小姐若用這般迅速生動的畫技來幫衙門抓嫌犯倒是一畫一個準,眼下自己卻已率先出現在了這畫紙之上,掌櫃莫名的有些心虛的同時還有種古怪的感覺,總覺得自己的畫像出現在紙上跟個嫌犯似的。
面前這位“和善”的小姐倒是渾不在意,哄孩童似的大方的送了他一副見面禮,掌櫃乾笑著,在女子“和善”的笑容中收下了見面禮,客氣的連聲道謝。
“謝就免了。”女孩子擺了擺手,看了他一眼,再次出聲,說了一句讓掌櫃心驚膽顫的話:“掌櫃真是個機靈的,我倒是有些想將掌櫃請去長安替我管鋪子了。”
薑兆早早便為她在長安留了兩間鋪子,雖然地段不算頂好,可因著在長安的緣故也值些錢財。因著原主並不喜歡理會這些俗事,那鋪子便租賃了出去,收些租錢。
如此個厚愛法險些沒把掌櫃嚇了個夠嗆, 連連擺手道:“不……不必了!我愚笨的很, 在洛陽這裡討討生活便好,長安便不去了。”
女孩子看著這掌櫃避之不及的模樣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轉而繼續同他閑聊了起來:“你是洛陽當地人?這一口洛陽地方口音聽著挺地道的。”
掌櫃老老實實的搖頭道:“倒也不是,我祖籍在嶺南呢!家父從嶺南來了洛陽這等大城討生活,我這才得以在這邊出生。因著一出生就在洛陽,所以也只會洛陽話,並不會嶺南話。”
“先時怎麽想到當藥鋪掌櫃的?”女孩子打量著他,接著問道。
掌櫃道:“家父在嶺南本是種藥田的藥農,雖然不算正經醫館學徒,可因著種藥,不少藥材也認得出來。來洛陽之後,便靠著辨藥的本事在醫館做學徒什麽的,待我出生,家父在醫館也算是個還會幫著算帳的醫館小管事了。”
當然,這等醫館小管事也就管個帳同幾個學徒而已,同王家這等大族的管事不可同日而語。
說起往事,掌櫃語氣中倒是多了幾分感慨和唏噓:“日子總是一代一代人努力的結果,若沒有家父這個醫館小管事的身份幫忙,我也做不得這大掌櫃!”
他一個小小的鋪子掌櫃都是父親與他共同努力的結果,更遑論那些大族了。
女孩子笑看著他,沒有接話,只是轉而問他:“你父親是嶺南藥田的藥農,他種過麻蒙草?”
掌櫃聽的遲疑了一刻,這兩位貴人今日自進來開始問的話便沒有離開過“麻蒙草”這三個字,只是略一遲疑,想著總是已經把知道的都說了,是以他還是點頭道:“是啊!家父種過不少藥田,其中就包括麻蒙草。”
薑韶顏道:“那你父親當年在嶺南是為什麽人種的藥?東家是誰?”
“這個父親沒提過,”掌櫃皺了皺眉,說道,“不過當年嶺南的大藥田都是冀州葉家的,想來父親也是為葉家種的藥草。”
“你如今五十上下……你父親當年種藥的時候當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不曾聽說嶺南發生過什麽戰事災荒之事,那你父親為何舍了藥農的活計離了家鄉千裡迢迢來洛陽討生活?”女孩子笑問他。
這話問的掌櫃眉頭蹙的更緊了,他面上閃過一絲茫然與疑惑之色,頓了片刻之後,搖頭道:“這我便不知道了,父親不曾說過,許是當時年輕,想多賺些銀錢搏一搏什麽的吧!”
這些他從未想過,如今他父親也已過世許久了,想問也問不出什麽來了。
驟然提起過世的老父,掌櫃心情也不算太好,忍不住扶額,懊惱道:“早知兩位貴客要問這麽多,當時您二位問我麻蒙草的事時,我真真說什麽都不會承認的了。”
本是一句抱怨話,豈料這話一出,那位“和善”的女孩子便笑道:“掌櫃當慶幸你說了實話,你當時若是不承認,眼下早已被我二人帶走,不會還能坐在這裡同我閑聊了。”
便是因為這掌櫃沒有隱瞞麻蒙草的事情,所以她同季崇言篤定這位並不知曉內情,否則自是要帶回去審問的了。
一句話聽的掌櫃當即一噎,下意識的拭了拭額頭的冷汗,頓了片刻之後,他道了一聲“哦”,而後對上面前的女孩子面上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訕訕道:“小姐還有什麽想問的嗎?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果真是個人精!薑韶顏聽的輕哂了一聲,看向外頭人群來往的大街,淡淡道:“隨便聊聊吧!待到他‘出恭’回來,我們便走!”
“哦,對了,店鋪門口去放個牌子,你們今兒不待客了!”薑韶顏坐在凳子上看向外頭。
外頭經過的行人隻一眼便能看到鋪子裡的客人——她,明明店鋪裡有客人,卻立了個不待客的牌子,這不是在談事又能是做什麽呢?
薑韶顏笑了笑,她在這裡放餌,想來對方已然開始上鉤了。
……
那掌櫃沒有說謊,從後院的暗門處出來,季崇言輕而易舉的穿過後巷出現在了王家大宅外。
幾個主事的主子不在家中,徒留兩個孩子在家,此時距離王家得知女兒出事還沒過去多久,這宅子內外的護衛卻實在是少的可憐。
季崇言翻入王家大宅的院牆看向空空蕩蕩,無人巡邏的堂院。
如此個無人守候法,王家對上那些人果真是畏懼的緊,不僅特意留下了兩個孩子,還將護衛都調走了,為的就是讓他們若想將孩子帶走,隨時都可以帶走。
當然,王家如此作態並不是當真想讓他們將孩子帶走,不過是主動將自己的短肋交到對方手中,表面自己的態度而已。
如此……可見王家對那些人當真是懼怕的厲害,連反抗都不敢反抗。畢竟,上一個反抗的柳家已然全族覆滅了。
季崇言輕嗤了一聲,翻出王家大宅,閃身躲入王家大宅門前的小巷中。
他同薑四小姐這般堂而皇之的進入王家的成衣鋪子,那些人應當按捺不住的,為以防萬一,想來立時會將王家那兩個孩子帶出府。
王家既然連守衛都調開了,定然也早下了命令,壽春和靈生能隨意將小少爺和小小姐帶走,不得阻攔,如此……
便在此時,王家大宅大開的大門內出現了一行人,門房似是好奇,走出來問了問,那兩個牽著孩子的小廝和侍婢將腰間的腰牌遞給門房看了看,門房遲疑了一刻之後,還是退了回去。
沒了阻攔,那兩個牽著孩子的小廝和侍婢帶著孩子走出了王家大宅的大門,沒了宅門的遮掩,兩張臉徹底暴露在了眼前,同他手中畫卷上的那兩張臉幾乎一模一樣。
……
……
細雨連綿並不影響行進的腳步,林彥帶著人同先時路邊遇到的“踏春”大漢一般在雨中行進。
素日裡總是跟隨在季崇言身邊的追風、的盧、絕影等人皆跟在他的身後。
“王家那一行人有老有弱,唯一算得上壯年的王大老爺雖然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可這身體卻養的不怎麽樣,大腹便便的,想來不止走不遠,這崇山峻嶺不好走之處也是不會去的。”林彥看著手裡攤開的輿圖說道,“如此的話,剩余地勢平整,可通行的村落和莊子都在這裡了,百姓的村落也不大可能,畢竟王家那一行人實在太過顯眼,再加上養尊處優慣了,村落裡他們呆不慣的。且除非早早打點好讓莊稼人搬走,我們隻給王家留了一日的工夫應對,他們去村落上躲避不大可能。如此,便只剩下洛陽城外這些莊子了。”
“他們自己的莊子當不會去,因為太過好找,借住旁人的莊子的話,那人定是同王家十分熟悉且交情不錯的。”林彥說著收了輿圖,看向煙雨朦朧中的山莊,遙遙看去顯得講究又闊綽:“王家能選的也就三五座莊子而已,運氣好的話,興許第一座莊子我們便能找到人了。”
……
比起林彥、季崇言那裡的麻煩,薑韶顏這裡倒是同掌櫃一片和樂的寒暄著。
“小姐姓什麽?”
“我姓薑。”
“哦,薑啊!薑這個姓好啊!”掌櫃訕笑著不住點頭,“好啊!”
“好在何處?”正在喝茶的女孩子突地抬眼問他。
掌櫃聽的神情頓時一僵,他這麽明顯的拍馬屁的廢話面前這位小姐會聽不出來?
眼見掌櫃沒有說話,女孩子再次“和善”的替他解釋道:“好在東平伯薑兆是我爹。”
這般連遮掩都不遮掩的以勢壓人,掌櫃抽了抽嘴角:總覺得面前這位有些爽快的過分了!唔,就跟先前“天青布”亮腰牌一樣的過分,那位可是拿著“國公府”的腰牌呢!瞧那樣子……也知道不會是國公府的下人,多半是正經主子了。
一個國公府主子,一個伯府主子,在洛陽這地方還當真算是貴人了。掌櫃腹誹著,卻見前一刻還在同她寒暄著的女孩子突然起身,擦了擦手上沾上的糕點碎屑向門邊走去。
這猝不及防的動作將掌櫃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抬腳跟了上去。
女孩子走到門邊立著的那塊不待客的牌子處停了下來,抬眼看向面前人來人往的大街。
“怎麽了?”跟上來的掌櫃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女孩子沒有出聲,只是目光在面前來往的人群中掃視了片刻之後,忽地抬腳向街對面走去,掌櫃看的怔了一怔,只是面前的細雨讓他猶豫了片刻,就在猶豫的空檔,卻見走到一半的女孩子忽地抬起了臂膀。
一切皆在轉瞬之間突然發生,掌櫃隻覺面前煙雨朦朧人來人往的洛陽大街就似一副煙火氣濃濃的民俗畫卷,可隨著女孩子陡然抬起的臂膀,那前一刻還滿是閑情逸致的民俗畫卷便被陡然撕裂了開來,露出了人間煙火氣下的真容。
女孩子前方不遠處一個滿身癤子灰頭土臉似是瘸了一條腿的乞兒突然暴起,那條瘸了的腿瞬間痊愈,拄在手裡的枯木拐杖腐朽枯木的外表突然炸裂開來,露出了裡頭細長的彎刀,揮開朦朧的煙雨向女孩子砍去。
這突然暴起的一幕驚的掌櫃目瞪口呆,來不及呼喊,便見不久前還在自己身邊同自己閑聊的女孩子臂彎上兩支巴掌大小的弩箭便穿破煙雨射向了那人。
這一切皆發生在轉瞬之間,掌櫃驚的千言萬語隻匯成了一句話:“我的媽呀!”
隨著“叮叮”兩聲箭弩被彎刀擊落的聲音響起,乞兒舉起彎刀以一種古怪的姿勢衝向女孩子,眼看人快至近前,彎刀即將落下,女孩子忽地喚了一聲“小午”,還不等掌櫃驚叫出聲,斜刺裡突然出現的一柄刀架住了即將落下的彎刀,一個勁裝護衛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女孩子的身邊,護衛一刀架住那人的彎刀之後,女孩子便閃到了一旁。
護衛同那個“乞兒”交上了手,兵器交擊的清脆聲驚的路人連忙避開,紛紛閃身入大街兩旁的鋪子裡避讓免得被波及到。
洛陽大街當街動手這等刺激的情況洛陽百姓幾年也不定見到一次,驟然見到這等情況又是害怕又是激動。
“怎麽回事?要不要報官?”
“莫慌!最前頭鋪子裡的已經趕去府衙了!”
得知有人已經去報官了,百姓這才松了口氣,不再操心報官的事,轉而好奇的看向正在大街上當街動刀的人。
“這兩人怎麽好端端的打起來了呢?”
“那乞兒不是個瘸子麽?怎的那般靈活了?難不成先前都是裝瘸扮可憐騙人錢財的?這也太過分了吧!”
“對啊!我前幾日經過時見那乞兒可憐還給了幾個銅錢呢!早知道這不是個瘸子,這身手可比我還好,我才不給呢!”
“就是啊!對面那小哥又是怎麽回事?莫不也是因著發現他裝瘸才打的他吧!”
……
聽著幾個閃進他鋪子裡的百姓的閑聊猜測,掌櫃抽了抽嘴角,正想說什麽,便聽一個機靈些的百姓搖頭道:“莫傻了,怎麽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打他?真是這般直接報官不是更好?還不用自己動手呢!我瞧著不是那麽回事,這瘸子好厲害的身手,莫不是有官司在身的亡命之徒吧!”
一席話說的眾人紛紛應和。
“就是啊!不是瘸子裝瘸子,瞧著便不是什麽好人。還有那彎刀,總覺得這人動起手來怪怪的,不像對面那小哥一招一式都瞧起來正常的很,這人的刀法怎的那麽怪呢?”
“像是出自東瀛的刀法。”一道男子清亮的聲音就在此時響了起來。
被提醒的百姓“哦”了一聲,本能的看了眼出聲的男子,待看清男子的長相時眼睛頓時一亮:這位公子也生的太好看了吧!
不過此時不是看人家公子好看不好看的時候,他還要同大家吹噓自己見多識廣呢,是以隻多看了兩眼,百姓便收回了目光,點頭道:“對,這位公子說的不錯,這瘸子古怪的握刀的姿勢同我們中原人不同,很像出自東瀛呢!”
這好看的公子方才倒是沒見到,許是才過來的。
一眾百姓不以為意,此時若是有人注意到他們身後掌櫃的臉色時,便會發現掌櫃在男子出聲之時便變了臉色,此時正一臉錯愕的看向出聲之人:這不是“天青布”麽?他“出恭”回來了?
正想著,便見向大家道明了東瀛刀法的“天青布“忽地抬腳向大街正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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