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橋今日積攢了許多不滿,歸根結底都是錢鬧的。魯公公給她的戒指,加上後來賞的西洋珠,估計抵賣身錢綽綽有余了。結果贖身的機會,眨眼間就被季文燁給剝奪了,她不甘心。
季文燁哪壺不開提哪壺︰“雲映橋,我問你一件事,假如我花五十兩從別人那租了一只羊,租期是兩年你。你說這兩年期間,羊身上的羊毛屬于誰?”
“……”她逆反心理頓起,開口用顫音道︰“咩~您~的~”
他本想‘欺負’她,結果被她逗的破了功,笑著拉她的手︰“你明白就好,所以你就別尋思贖身的事了,老實陪我度日子。”
映橋就不信身邊都是達官貴人,她沒法致富︰“您听過和尚過河的故事嗎?”
他挑挑眉,示意她講來。
“就說有一個小和尚跟他師傅老和尚雲游,到一個河邊,有女子過不了河。于是老和尚就背著那女子趟過了河水。到了晚上,小和尚翻來覆去睡不著,問他師傅︰‘咱們是出家人,您為什麼要背女施主過河呢?太不妥’。結果老師傅說︰‘我已經放下了,放不下的是你’。”
他一怔,微笑道︰“好了,你是老和尚,你已經放下了。我再不問你戒指的事了,以後再有進項,都幫你收著,叫你放個徹底。”
映橋擰衣襟。
季文燁想了想,道︰“你剛才說的故事里,小和尚既然放不下,不該問他師傅,而該直接拿銀子去妓院消消火,或者折返去找那渡河的女子,說不定給個幾兩銀子就成了好事。”
“……”我只是隨便講個故事,沒有像您打听社會陰暗面的意思。映橋道︰“……色戒,戒色,出家人只是問問,哪能真去干壞事。”
他听聞,一把將她拉到身邊坐下︰“就說你單純無知。這年頭出家的,多是無家無業,好逸惡勞的人,哪有善人。妓院最不願的接就是和尚,都稱他們是色中餓鬼,小久子就遇到老鴇子控和尚弄死妓女的案子,回來跟我們當笑話講。你猜那妓女是怎麼死的?”
都說是色中餓鬼了,自然被玩弄致死。她不大想繼續聊這個了,顰眉不語。
季文燁就低頭,和她腦門踫腦門,輕笑道︰“怎麼不答我?”
她往後躲閃︰“這種事您還是和別人討論好了。”
他故意逗她,眨眼茫然道︰“和你討論才最合適。”
“怎麼會?!”我又不是你的通房丫頭!
不逗她了。他道︰“因為他們是嫖資談不攏拌起嘴來,和尚掏刀子殺人,說來說去,都是錢鬧的。”
“……”難道是她思想不純潔?!
季文燁扳著她,咂嘴道︰“唉,因錢起爭執,動手殺人的太多,我給講這個,對你是個警醒,可別因為今天戒指和珠子的事,忌恨你主子我。”
總覺得你剛才不是這意思……映橋皺眉道︰“我怎麼會是那種人?!別說是一個戒指一個西洋珠了,就是千百倍,我都不動心。”
他聞言,摸了摸她腦門,笑道︰“是啊,你根本奈何不了我,你我力氣差的太多,別說你一個,就是十個八個,我也壓的住,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映橋覺得氣氛有點不對頭,道︰“時候不早了,您休息吧,我給您端水洗臉。”正要起身,季文燁一把將她按住︰“我休不休息,什麼時候輪到你說了算了?”
這是喝多了,要撒酒瘋嗎?!怎麼嘮嘮叨叨的?!她勉強笑道︰“您沒睡意,我就陪您說話。”
他盤腿坐在炕上,雙手放在炕桌上,擺出要長談的樣子︰“今天五姨娘和你說什麼了?我一會沒看住你,你怎麼和她走了?”
“我在穿廊下站著等您。她正好來了,說外面冷,請我去暖和暖和。我不知道您什麼時候出來,就跟她去喝了口熱水。不過,她一早就認出我是個女的了,不過我一直沒說話,裝啞巴。後來,您就來了……”
季文燁露出愧疚的表情,道︰“唉,其實這不能怪你,我本來答應你,叫你跟著我,結果我跟公公說話,就把你推到門外去了,如果我考慮周全些,先叫人帶你下去,也不至于讓五姨娘把你拐走。”
主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有好不滿意的,趕緊道︰“沒下次了,以後就是挨凍,我也不隨便走動了。”但說完了,心中又嘆氣,唉,就算自己听話,那戒指也撈不回來了。
“咱們映橋真听話。听你沒生我的氣,我就放心了。咱們睡吧。”
映橋便起身端了水給他漱洗,然後擺了擺枕頭的位置,叫主人安睡。季文燁似乎才想起了什麼一般道︰“忘了多要間客房了,你今夜要住在哪里?這會怕是管家們已經睡了,不好再驚動他們了。”
“沒關系,我給您守夜,椅子上坐一夜就是了。”映橋說的很大度。但今日先失了錢財,這會又要受苦,不免心中嘀咕,真是倒霉的一天,希望霉運都留在今年,明年能翻身。
他平靜的道︰“那好吧。”說完,就掀被子睡了,絲毫沒體諒映橋的意思。
她見主人躺下了,小心翼翼的端起燭台到了桌前,道︰“我吹燈了?”
季文燁翻了身,道︰“熄了吧。”映橋便吹了燈,然後伏在桌上閉眼睡覺。
其實枕著胳膊睡,倒也不錯,遠沒有想象中的難熬。只不過胸上的束帶勒的她呼吸困難,過了一刻鐘,她熬不住了,手伸進衣裳里,在黑暗中鼓搗了一會,便將束帶抽了出來。她暗暗的呼了一口氣,又深吸了幾口氣,將帶子揣進袖管中,等著明早再用。
勒了一天,又酸又痛,映橋隔著衣裳,悄悄揉了揉。
“雲映橋,你在干什麼?”
突然听到主人喚她,嚇的映橋一愣,心想不是吧,難道他有夜光眼能看到她的舉動?她忙道︰“我、我沒干什麼啊,快要睡著了,您有吩咐?”
季文燁便坐起來,道︰“你過來看看,天邊是不是紅彤彤的?”說著,跪到窗口,向外張望。
屋內黑漆漆的,外面的光亮照進來,確實有暗暗的紅光。映橋借著光亮,起身往炕邊走去,跟著他張望︰“是燈籠的光亮吧,晃得您睡不著麼,我喊人掛到別處去。”
“不是……我叫你天邊的顏色,紅彤彤的是不是要下雪?”
映橋不具備觀測氣象的能力︰“看不清。”
“肯定是下雪了,傷口處又開始疼了,根本睡不著。”季文燁語氣痛苦的道︰“你身上沒有舊傷不知道我的辛苦,每當陰天雨雪之前,我傷口處便要疼。現在就是,最近兩天一定有雪。”
映橋從沒上過夜,自然也不知季文燁夜里會因為傷痛難以入睡的情況。她道︰“那、那怎麼辦呢?您有平日吃的止痛藥丸嗎?”
季文燁道︰“沒有,只能靠指壓按著揉一揉,緩解疼痛。”說完,嘶嘶抽冷氣。
听他的語氣,好像真的蠻疼的。映橋坐到炕上︰“我……我能幫上忙嗎?”
“你……怕是不行。”
也對,她又不是大夫。映橋起身︰“我去給您喊大夫——”
季文燁一把拽住她︰“不用找大夫,很簡單的,我教你,你就能做好。”
可是你剛才還說我不行的。她道︰“我去把燈點上。”說著又要起身。
季文燁自然又將她按住︰“你老實坐會比什麼都強!別來回動彈。”
映橋道︰“可是黑漆漆的,看不清呀。”
他哼道︰“難道你想看我的傷疤嗎?”
“……不想。”映橋重新打起精神︰“我該怎麼做呢?”
“先給我捶捶背吧。”他道︰“你先脫鞋上來。”
映橋沒多想,脫了皂靴爬到他身後,握成拳頭給他捶背,心想主人這身子還真是不行,難怪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跟死人似的,原來由傷在身。輕輕的捶打,就怕下手重了,叫季文燁傷上加傷。
“今年三月第一次見你那會,我傷才好了沒一年,那會身體還不行,覺得自己像死人。”季文燁笑道︰“我身邊的人也死氣沉沉,難得見到你一個活潑開朗的,眼前一亮。”
映橋有點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兩聲。
可就听季文燁接著說︰“可惜後來發現你不是俏皮可愛,只是臉皮厚罷了。”
干脆一拳捶的你吐血好了!映橋不笑了,在他背後比劃,高高舉起拳頭,呲牙瞪眼,然後又輕輕落下,不敢有半點差錯。
他在黑暗中,回憶著往事︰“叛徒是最可恨的,要不然我也不能受這麼重的傷,里應外合設埋伏,一番亂戰,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但也只剩半條命了,當時好多人以為我要死了,紛紛改換門庭。真是世態炎涼,沒有什麼人是值得信賴的,我當時就看清了。呵呵,偏巧那時我又得知,我丟了之後,我爹只派人找了我兩三個月就作罷了,至親尚且不過如此,誰人又能靠得住?”
映橋想了想道︰“趁早看清有些人的真面目也未嘗是見壞事……”
他點頭笑道︰“沒錯,不該留的留不住,但是想留的,我一定要留一輩子。”說完,他擺擺手,示意映橋暫時停手。他捂著胸口,道︰“背上的傷倒還好,就是這臨近心臟的一刀,險些要我的命,發作起來十分難捱,你快幫我撫一撫。”
映橋也沒多想,抬手放到他胸膛上,很認真的幫他順︰“好些了嗎?”
季文燁低眉看她,笑道︰“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