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麻煩了,這樣下去,她雲映橋不是變成腳踏兩條船的人了麼。她暗暗著急,但又不能直接沖進屋說她不想嫁給汪奉雲,畢竟那樣太不禮貌。
這時就听汪奉雲道︰“我還要去厲大人府上拜年,時辰不早,先告辭了。我今日前來,只是想听听你的意思,既然你還認這門親事,我心里便踏實了。其他事宜,我改日差人上門細談,您看如何?”
雲成源高興的笑道︰“我隨時等候汪家的消息!這可是一樁大喜事,越早辦了越好。”
映橋見父親送了汪奉雲走出里屋,她趕緊轉身上了幾個台階,在樓梯拐角處偷偷注視他們。父親和汪奉雲有說有笑的出了門,一看便知相處愉快。等他們出了門,映橋下了樓梯,見屋里桌上擺著禮盒,想是汪奉雲帶來的。
很快,雲成源面帶微笑的進了屋,見女兒繃著臉,他莫名其妙的問道︰“大年初一,你怎麼連個笑模樣都沒有?誰招惹你了?”
“我知道汪奉雲來了,你們說的話我都听見了。”映橋皺眉不情願的道︰“我都答應季文燁了,哪能再答應一門親事。等下次見面,你回絕汪公子吧。”
雲成源趕緊擺手示意女兒小點聲,仿佛她在說大逆不道的話︰“你答應季文燁?那能算數嗎?你私定終身,小心說出去被人笑話!”
“不管笑不笑話,我都答應他了,哪有反悔的道理。”映橋埋怨她爹︰“而且我都跟你說過了,你也知道這件事,怎麼還答應汪公子?季文燁要生氣的。”
“你听听,你自己听听。怕他生氣?這難道不是毛病嗎?你以後就跟一個整日怕招惹他生氣的人過活?你不怕短壽嗎?哦,你怕短壽,我還怕我女兒受苦呢,不行,我不同意。”
映橋愈發覺得父親自從中了舉,自信多了,這等狡辯的話,他以前是斷斷不會說的︰“這能一樣嗎?背信棄義,自然怕被發現啊。至于他生不生氣的,我從沒怕過。”一般季文燁跟她置氣的時候,她都當他來大姨媽,高高掛起,不搭理他。做丫鬟的時候尚且不怕他,以後更不怕他。
雲成源不好意思說他害怕季文燁,便道︰“你小孩子家的,懂什麼?你听我的沒錯,我在許多事上糊涂,但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清醒。”
“我已經跟季文燁約定好了,不能反悔。”她又道︰“再說了,我又不了解汪公子,他那麼神秘,他也不了解我,萬一娶回家,發現我是個呆貨,嫌棄我怎麼辦?至于季文燁還知道我是個好吃懶做的呆貨呢。”
呆貨是那天雲成源罵她的話,此時一句一個呆貨的自稱,分明是說給他听的。雲成源憋的滿臉通紅︰“你、你……你嫁給季文燁朝不保夕的,你根本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你去打听打听貴溪的汪家,多少人家挖空心思都高攀不起,你倒好,送上門的富貴不要。人家汪公子哪點配不上你?”
“……”老爹是徹底胳膊肘往外拐了,居然責怪她不識時務。映橋氣哼哼的撅嘴道︰“是我配不上人家。”
雲成源覺得剛才的話說的太狠了,語氣軟下來,愁眉苦臉的勸道︰“你好好想想,你是雲成源身處貧寒時訂下的妻子,他一輩子都要尊你敬你,哪怕他有天大的富貴,也棄不掉你。季文燁有什麼呀,你真心他那幾句空頭承諾啊?等過幾年翻臉不認人,你不是毀了嗎?”
“……哦,那我該怎麼辦?全當做不認識季文燁,滿心高興的準備嫁給汪奉雲,做解元夫人,不、狀元夫人嗎?!你想過沒有,這麼做了,對得起誰啊?或許汪公子也根本不想娶我,只是抹不開面子,你直說答應了季文燁,興許汪公子還松了一口氣呢。”
雲成源之前一直听女兒的,這次說什麼也要阻攔她辦蠢事︰“別說廢話了,婚姻大事,輪不到你做主。先叫汪奉雲娶你過門,季文燁未必斗得過汪家。”
“為什麼非要斗啊?假如汪公子真娶了我,季文燁找他麻煩,給他惹了大禍,他怪我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好對我好?”映橋覺得任何利弊分析都是蒼白的,這個時候應該灑‘一招斃敵’的猛料才是︰“我雖然是完璧,但該跟季文燁做的都做了!再嫁汪公子,我心里過意不去!”
雲成源恍惚了一下,接著眼前一黑,扶著桌子坐了下去,意識混亂,胳膊將桌上的茶壺掃到了地上。良久後,抹眼淚哽咽道︰“……怎麼會這樣?嗚……我就知道會這樣……季文燁不是人……”咒罵了幾句,不見映橋說話,從指縫一瞅,發現女兒已經不見了。
雲成源便幾步上了樓梯,去敲她的房門︰“映橋,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出來說話。”
“沒什麼說的了。我不能因為害怕季文燁背信棄義就先背叛他。”映橋揚聲道。更重要的是,她嗅到了腳踏兩條船的危險,弄不好就是船毀人亡。
雲成源道︰“爹、爹還有汪公子寫的婚書,你們先有婚約的。”
“我就沒承認過!”她道︰“你承認,你去嫁好了。”
雲成源惱了︰“這話你也敢說!我真把你慣的不像話了!你要不認我這個爹,我便也當沒有過你這個女兒。”
映橋听了,氣哼哼的瞅了眼門口,腦袋鑽進被子里,捂著耳朵不吭氣。
雲成源良久听不到女兒說話,以為她當真生氣不認自己了,猶豫著要不要說軟話哄女兒,但又糾結將她徹底慣壞了,思忖半晌,才心一橫道︰“我不管你了!”故意大聲跺腳下了樓。
映橋也不理父親,兩人都不讓步還是第一次,直到了正月十五這日,僵持仍在繼續。因張勝回家和妻兒團聚去了,院子里的積雪,只能由文嫂和雲成源一起打掃。他四體不勤的讀書人,掃了一會就杵著掃帚休息。
此時听人敲門,雲成源便扔了掃帚去開門,見門外是個眼生的小廝,他皺眉道︰“你找誰?”
“是雲老爺府上嗎?”得到雲成源肯定的回答,那小廝拱手作揖道︰“我是季大人差來請雲老爺和雲小姐做客的。大人說今個是雲小姐生日,特備了酒菜,邀二位去府上做壽。”說完,側了身,叫雲成源看他身後的車馬和丫鬟僕婦。
雲成源皺眉道︰“我家姑娘病了,哪都去不了,謝季大人美意。”說完,不多廢話,將門關了。
那小廝沒料吃了閉門羹,拍著門問道︰“敢問雲姑娘是何病癥,奴才也好回大人的話。”
“你別管什麼病了,只說生日該和家人過,沒得去和旁人湊熱鬧的道理。”雲成源隔著門板道。
那小廝听了,嘆了口氣,搖搖頭走了。
在樓內的映橋听到聲響,開門探頭出來瞧了眼,見父親和文嫂在掃雪,並沒跟誰說話。以為剛才是鄰居家的動靜,便關門回樓上去了。
她不高興。本來她十五歲生日是個大日子,要好好熱鬧的操辦操辦,結果因為婚事鬧的不愉快,看著一桌子菜,兩人都悶頭吃飯,彼此不說話。
終于雲成源想到了什麼,刻意的諷刺道︰“你生辰,怎麼沒見季文燁露個臉?好歹派人送個賀禮來吧。你汪叔還派人送了一對金累絲蝴蝶鳳凰步搖,金瓖玉嵌寶壽字簪,呃……讓我想想,匣子里還有掩鬢和挖耳簪這類小件。”見女兒埋著頭,他不禁得意的出了口氣,她會認清季文燁,回心轉意的。
“……完了,我越來越覺得自己配不上汪公子了。”映橋伏桌痛苦的道。
雲成源欣慰的笑了笑,對女兒道︰“我女兒聰慧,怎麼會配不上他呢,你不要自怨自艾,他肯送生日賀禮就說明你在他心中有分量……”忽然發現女兒額頭枕著胳膊伏桌,但其實在下面偷偷嚼雞腿,氣的雲成源眼直咬牙︰“算了,要是汪公子發現你這麼蠢,也會退婚的。”
映橋便直起身子,嚼著雞腿不動聲色的看父親︰“我也這麼覺得。”裝傻歸裝傻,但心里也不禁埋怨起季文燁了,除夕沒動靜就算了,明知道她過生日也不露個臉。
她已經十五歲了啊。
用過飯後,映橋又等了一會,見季文燁還沒來,更加失落了。雲成源見女兒悶悶不樂,心疼得很︰“罷了,爹先依你,明天跟汪公子講清楚,看他知曉你鐘情他人了,還願不願意娶你。今天你過生日,這些事先放一邊,外面鬧花燈,爹陪你出去散散心。”
映橋本不想出去的,但轉念一想,若是季文燁等一會來了,活該他撲空,叫他也等一等。于是同意父親的建議,穿衣出去看花燈了。
有幾個地方的街心放煙火,雲成源打听好了帶女兒去看,因為街上全是人,比肩接踵,不管是誰,都得步行,根本走不了車馬。雲成源和女兒一邊賞燈一邊往煙火處走。路上買了個燈籠提著,嘴也沒閑著,買了個糖葫蘆吃。
映橋看什麼都新鮮,拽著他,指著遠處道︰“爹,你看,那邊的燈輪好高啊,上面至少掛了上百個花燈,咱們過去看看吧。”
“慢著……”雲成源四下看了看,說出一個棘手的問題︰“這是哪里?好像迷路了。”
原來兩人一直跟著人群隨大流的走,閑庭信步,此時不知走到哪個街上來了。映橋沒心思吃了︰“那趕緊找一個人問問吧。”結果雲成源問了幾個人,不是同樣迷路的,就是告訴他們東拐西拐,听了更糊涂的。
“這可怎麼辦啊,自打住到這邊,平日去哪里都是張勝駕車……”雲成源皺眉不展的道︰“這一片我根本不熟。”
“……”映橋還是挺樂觀的︰“還是沒問對人,再問問看吧。……嗯……我看看誰像本地人……”
這時就听她爹喜歡的道︰“有了,有了,我好像看到汪公子的書童了,哎?哪里去了?嗯……好了,好了,看到了,就是他。”說罷,領著映橋往汪奉雲的方向擠去。
汪奉雲見到雲氏父女,露出笑容。
雲成源看了看映橋,又看了看汪奉雲,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道︰“哈哈,真巧啊,真巧,這就叫有緣千里來相會。”
汪奉雲挑挑眉,心道不是說好的麼,怎麼又成踫巧遇到的了,難道雲映橋不想見他,是被她爹騙出來的?
映橋一眼就識破了父親的‘詭計’,原來她爹也會耍這種小伎倆。她悶聲道︰“是啊,好巧。”
汪奉雲尷尬的笑了笑︰“別站在這里,礙著別人走路了,咱們有話邊走邊說吧。”
映橋 了她爹一眼道︰“得彼此看著點走,要不然我爹走散了,就剩我和汪公子了。”
雲成源正好有這個打算,不想已經被女兒看穿了。但縱然如此,也要厚著臉皮實行,走了一段路,他哎呀一聲︰“我鞋子被踩掉了,你們去前面等我吧——”說完,彎腰拾鞋,湮沒在人群中了。
映橋無語,這實在太明顯了,有氣無力的道︰“我爹……他啊……唉……”
汪奉雲也頗無奈的跟著笑︰“他想走,咱們也看不住。繼續往前走吧,一會我送你回去。”
映橋轉念一想,這未必是壞事,趁此機會將話跟他說清楚也好。況且汪公子一表人才,只是礙于婚書約定才不得不娶自己,若是自己拒絕了這門親事,恰好成全了他。于是她便點頭道︰“好。”兩人繼續向前走去。
不想這一切皆被暗處的魯久年看在眼里,勾起嘴唇冷笑了幾聲,叫手下繼續盯著雲映橋他們。他則穿小路去找季文燁。
他府前有小廝在放煙花,丫鬟和奴才圍著看熱鬧,但是卻不見季文燁本人。魯久年進了院子,見院內燈火璀璨,丫鬟繞著欣賞,還是不見這府上的主人。直到進了正屋,見季文燁一個人守著一大桌子的菜肴,在喝悶酒。
季文燁見了魯久年,撇嘴嘆道道︰“你不守著你干娘,怎麼到我這里來了?”魯公公在宮里,季文燁在魯公公府上沒有養他的干娘,平日魯公公不在,不好登門。但魯久年不一樣,他這時候該和他干娘一起過。
魯久年搖頭嘆道︰“好哥哥,我還要問你,怎麼就你一個人?”
季文燁道︰“我請過你嫂子,但她想和她爹一起過生辰。不過你來的正好,陪我喝一杯。”既然他們父女想單獨過生日,不叫他這個外人,他就不打擾了,畢竟以後要一起生活,和雲成源的關系不能鬧的太僵。
魯久年按住酒壺,不叫他再喝了,開始告狀︰“哥,你還真信得過雲姑娘,她說什麼你都信啊。上次尼姑庵沒抓到奸夫,就把你糊弄了。你現在去看看,此時的她在哪里?她正跟汪解元賞花燈呢!只拋下你在這里。”
“……”季文燁愣了下︰“汪解元?”
“江西貴溪的汪奉雲啊,不是叫我盯著這位解元爺麼?我便派人跟著,結果你猜怎樣?他不禁跟京官來往密切,與雲成源也常走動。前幾天我從他隨從那探來,原來是因為他和雲成源的女兒有婚約。”
“婚約?”季文燁撂下酒杯,緊鎖眉頭︰“你是不是弄錯了?”
“我就怕弄錯,誤會了嫂子,我在你這討不到好果子吃。又跟了幾天,今天全被我看見了,兩人親密無間,正在紫石街賞燈呢。”魯久年道︰“我親眼所見,錯不了。”
季文燁氣的發抖︰“我……竟一點不知道……”
魯久年嘆道︰“只能說您太相信她了,話說他們真有一套,隱瞞的這樣好,您竟半點不知情。”
季文燁心煩意亂,突然拍案而起,就手從衣架上拿了外袍,邊走邊穿。魯久年跟著他急問道︰“去抓奸嗎?就在紫石街,我派人盯著了。”
“不去那里。去她家。”
“守株待兔?哥哥高見,街上人多,確實不方便。”
季文燁心情煩躁的道︰“當場撞見又能如何,找個借口,說是他爹的朋友就搪塞過去了。若他們真有奸情,總有證據。”至少現在他還是不願意相信映橋背叛她了,尤其不能听信外人一面之詞,就懷疑她。
出門後,叫了兩個貼身緹騎,加上魯久年一齊向雲家去了。到了門前,見上著鎖,他朝緹騎使了個眼色,那緹騎便拔刀將鎖斬斷,他踢開門,走了進去。進了小樓內,果然空無一人。
很好,很好,他一人苦悶獨酌,她卻出去招蜂引蝶。
季文燁一進屋就見桌上有兩對錦盒,掀開一看,都是女子所用的首飾。魯久年道︰“今天上午汪奉雲派人來過,定是他送的。”
“……”季文燁將盒子掃到地上,心中還僥幸的想,或許是雲成源送給女兒的,雖然這可能微乎其微。他四下看了看,冷聲道︰“給我搜,只要覺得蹊蹺的,都給我擺到這里來!”
“是!”
雲映橋的閨房自然是他來搜。他一直給她許多自由,做丫鬟的時候,她寫寫畫畫,背地里鼓搗什麼,他從來不管。她說願意嫁他,他就相信她。結果呢,事實證明,上次她藏了幾百兩銀票,這一次,她更甚,竟連婚約都有了。
他從箱底翻出來一疊文稿,粗略一掃,是個西游取經的故事,看筆跡就是她的。
他一怔,寫話本的不是他爹麼,怎麼是她的筆跡。
這時就听魯久年在下面喊他︰“哥——你快下來——我發現不得了的東西了。”
季文燁下了樓,見魯久年正在咧嘴瞧一張紙,他上前一把奪過來,低頭仔細看。這一看不要緊,直氣的手腳冰冷。原來是汪奉雲和雲映橋的婚書,白紙黑字,寫寫的清清楚楚,而且那最後那日子,竟是去年年初。
原來人家早有婚約,諷刺的是,若是按日子算,他才是奸夫。
魯久年見季文燁咬牙啟齒,怕的屏住呼吸,不敢言語。
良久,季文燁才將這張紙捏在手心里,冷冰冰的道︰“好了,你們先回去吧。”魯久年見狀,趕緊帶著另外兩人走了,獨留下季文燁攥著婚書,坐在屋內等雲映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