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橋隱隱覺得汪奉雲沒考中會元,是因為她那天出現,攪亂了他的心緒。可是又覺得既然他當初那麼痛快的放了手,想必對她沒有感情,應該不受他干擾才對。
汪奉雲微笑道︰“……可能是十五那天天黑,我沒看清你,今天一見,你好像長高了很多。”
映橋笑答︰“可能是我爹打贏官司,家里有余錢,吃的好了。”禮貌的給汪奉雲讓了座︰“您先坐。”
“不了,你爹不在,你又待嫁之身,我不好跟你待的太久。”安汪奉雲帶著幾分惋惜的道︰“唉,以後恐怕見不到你了。”
她咧嘴尷尬的笑道︰“嫁人了要侍候公婆,沒事不能回娘家了。但人生總得邁出這一步,我不嫁人,留成老姑娘,我爹也要苦惱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想了想︰“那個……總之我爹以後需要您多提攜了,他孤身一人進官場,許多地方都要人提點,恐怕要多麻煩您了。”
汪奉雲往里屋看了眼︰“看在咱們一起寫話本的交情上,我也會力所能及的提供幫助的。”
“謝謝您。”她低頭道。
他此時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殿試的事,我可以講給你听。”
“呃……您想講就講吧。”
“看來你不是很想听,那便算了,我不打擾你了。”找話題失敗。汪奉雲失望的道︰“我告辭了,不必相送,留屋照顧你爹罷。”說完,再次示意映橋留步,轉身出去了。
映橋明顯感到他說話怪怪的。雖然他不要求相送,但她還是將人送到了屋門口,叮囑他慢走。直看到他出了院門,才轉身回去給父親脫了靴子,蓋上被子。
雲成源這一覺睡到傍晚才醒來,睜眼見屋內黑 的,一時分不出來自己在哪里,歪著脖子想了會,終于記起被送回了家,還見到女兒,于是試著喊了聲︰“映橋——”
“來了——”
就見一人端著燭台進來,亭亭玉立的妙齡少女,不是自己的寶貝女兒,還能是誰。他鼻子一酸︰“映橋、我的橋兒,我還當做夢,原來真是你。”
許久沒見到她爹掉眼淚了,今天猛地再見,映橋十分不適應︰“您都中進士了,以後要做父母官的,再動輒就哭,怎麼管制下的百姓啊。”
雲成源一怔,覺得女兒說的有道理,止了眼淚。但馬上就覺得不對勁,他淚眼汪汪的指責她︰“我還管什麼百姓,我連你都管不了,這幾十天,我睜眼閉眼都惦記著你,我就你這麼一個獨苗,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你娘交代?”
映橋放下燭台,透濕了手巾遞給她爹擦眼淚︰“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法向我娘交代。我……我這幾日挺好的,您不是也挺好的麼,連進士都考中了,所以咱們別糾結過去了,說說我的婚事吧。”
雲成源哪能就這麼放過她,穿上靴子,下到地上,隔著桌子坐下,盯著映橋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問道︰“跟爹說說正月十五那天發生什麼事了?”
映橋對正月十五沒什麼好回憶︰“我跟汪奉雲在一起被季文燁看到了,他氣不過,把我帶走了,說一切都辦好了,婚期定了,再把我放回來。”
“他、他、他他他有沒有把你……你你你怎麼、怎麼樣?”
問的如此心虛,好像被怎麼樣了的人是他一樣。
“……”映橋覺得如果告訴父親實情,今夜就沒法睡覺了,指不定要哭到天亮,如實道︰“什麼怎麼樣?還是以前那樣。做丫鬟兩年都沒把我怎麼著,這一個月還能怎麼樣?!”
雲成源覺得有些道理,但臉色還是不好看︰“那天侯府派人下聘,我本不想答應的,要不是你被他困著,我死都不答應!”
“……”她撐著下巴問︰“婚期定在哪天了?”
“三月十六。”
“哎?那不就是十天後嗎?”映橋小聲問︰“那個……好像咱們什麼都沒準備啊。”
“當然沒準備了,提親那會,我在等會試放榜,整天魂不守舍,哪有功夫準備這些!”最關鍵的是,他不贊成這門婚事,就算打著侯爺的名義給兒子提親,他也不願意。
“哦……”
雲成源見女兒失落,才道︰“剛才是騙你的,我還是給你準備了一點,朝你汪叔借了筆銀子,簡單置辦了置辦。另外季文燁也派了些人手過來幫你忙活,對門放的那些箱子裝的就是了。一輩子就嫁一次人,無論如何要體面些。嫁衣也做好了,在你樓上放著,迎親那天,季文燁說派梳頭的婆子過來幫你裝扮,不用咱們費心。”
對于出嫁,映橋還是充滿期待的,不禁笑道︰“真希望順順利利的。”
雲成源見女兒嫁個錦衣衛還這麼開心,氣哼哼的道︰“你、你真是鬼迷心竅了。你汪叔跟我說,你無意嫁給他,叫我說你什麼好,汪奉雲是狀元啊,你知道狀元是什麼嗎?那是刻在碑上名留青史的。至于錦衣衛,換一朝天子,就要被掃進地溝里去了!”
“……”映橋不好跟父親直接吵,便托著下巴,充耳不聞。
雲成源聲音哽咽的道︰“你到底看上季文燁什麼了?家世人品個人修為,怎麼看都是狀元爺更好!”
馬上就要嫁人了,父親還在挖牆腳,動搖她的心。說來奇怪,越是被質疑打壓,反倒越堅定,人有的時候就這麼奇怪。映橋此時就是這樣的心情,挑挑眉,不是很正經的回答道︰“季文燁長得更好看點。”
雲成源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你果然稚氣的可笑……全然不懂婚嫁該看重什麼。”
映橋認真了︰“季文燁定下我的時候,您還沒中進士呢,可見他是真的待見我這個人,不是為了別的。另外,他還說他不納妾。狀元郎可沒承諾這個,而且他娶我,怎麼都像是履行那一紙婚書的契約而已。我和他都差那麼點火候。”
“火候?火候是什麼?”雲成源理解不了女兒,于是臉一酸︰“就是季文燁往你腦子里灌了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臉埋在胳膊里哭道︰“就知道在他府里兩年,再出來就不是我的女兒了,他們能叫死人開口說話,把你馴化成另外一個人,簡直易如反掌……”
半晌,映橋道︰“我相信自己沒有嫁錯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雲成源當真除了掉淚外,沒別的辦法了,過了一會,開始念叨成婚後要孝敬公婆,和睦妯娌,畢竟那些人知道她是丫鬟出身,更要謹言慎行。
映橋嗯嗯的答應著,但心里則想,丫鬟又怎麼了?還不許別人翻身了?誰家一開始就是王侯將相?!季文燁肯對她明媒正娶,她就沒覺得哪里矮人一等。
等父親念叨完了,映橋開始和他聊別的,諸如殿試驚險嗎?皇帝長什麼樣子?
本想打听打听帝國最高等級考試是什麼樣子,結果她爹可能是太緊張了,竟什麼都不記得。最後只蹦出一句︰“皇帝是個……中年漢子……”
這時文嫂端來兩碗餛炖,父女倆各自吃了,雲成源吃了之後,感覺舒服多了,叮囑映橋也好好休息,把她送回樓上了。而映橋‘夜宵’吃的有點多,躺在床上撐得入夜才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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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橋對婚禮一竅不通,她爹也亦如此。好在季文燁想的周到,不時派人過來指點一二,所以映橋沒有母親替她經管,也能將一切有條不紊的準備妥當。
因要嫁女,雲成源將一切吃喝宴請都推掉了,專在家陪女兒。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聞名天下知,中進士之後,各會館的商客主動贈金送銀,連他們當地知縣也主動派差役過來送了些禮。結果雲成源不主動出門會客,也有賓客主動上門見他。
雲家的遠親也知道雲成源高中了,打家鄉過來投奔,幾個甚至甘願留在他門下當‘僕人’。映橋一萬個不願意,說什麼不叫老爹留這幫家伙,雲成源便拿了些銀兩出來給他們,暫時又把他們打發回鄉了。
早幾天,雲成源從外面買了個秋霜的丫鬟,臨時給映橋充當陪嫁丫鬟。一般人家,陪嫁丫鬟是給姑爺默許的妾室,挑的都是姿色過得去的。但雲成源為女兒著想,專門挑了個小眼大嘴,皮黑身短的丫頭買進來。
映橋知道老爹是什麼心思,哭笑不得,季文燁真想花天酒地,誰能攔得住他。
轉眼到了出嫁的日子,映橋縱然心大,前一晚也失眠了,迷糊一會,就起來瞅一眼是幾更天了,就怕起遲了。秋霜干脆一夜沒睡,給映橋守夜,到了時辰,她進來喊小姐,見她已經坐了起來。
開臉、梳頭、穿嫁衣,一切準備妥當,映橋連口水也沒顧得上喝,倒是樓下熱鬧非凡,院里擺了流水席,一群從沒見過的人在那里吃吃喝喝。過了晌午,映橋被扶下了樓,哭嫁告別父親,她倒沒怎麼掉淚,倒是雲成源幾乎不能自已,女兒養了這麼大,對方下了點聘,就將人領走了,簡直是割他的肉,只是礙于場面,不好放聲大哭,只不時抹抹眼淚。
映橋見這一屋子的人,哪個都沒見過,想來是老爹的同窗朋友,余光掃了眼,當真沒見到汪奉雲,暗暗松了口氣。
這時外面鞭炮響,有人喊︰“花轎來接新娘子了——”
她蓋上蓋頭,由秋霜扶著上了花轎,一路吹落打鼓往侯府去了。
映橋頂著蓋頭,什麼都看不到,耳邊人聲嘈雜,想來很熱鬧。不過,感覺在婚禮上,新娘子只是個道具,她拜了堂,就被送入了洞房坐著。倒是外面十分熱鬧,新郎官和侯府內的男人們看戲吃酒不亦樂乎。
這時就听外面有女人道︰“哎?干嘛不許我們進去看新娘子?還有規矩沒行呢!”
洞房里面的規矩?難道是吃生餃子?
“太太、各位少奶奶們,這是少爺吩咐的,奴婢們不能不听他的吩咐。”
“算了,老四就是這麼個怪人,隨他罷。”
一片安靜。
映橋一個人在屋里坐的無聊,見桌上有點心,拿了幾塊來吃。點心旁邊擺著果盤,上面竟有幾顆石榴,石榴不是這季節的果子,映橋看著新奇,拿起一個來看。
“爺——新娘子在里面等您吶——”
听到季文燁來了,映橋忙放下蓋頭,坐回床上,那石榴忘了放回去,就揣在袖子里了。
他推門進來,拿起秤桿挑起她的蓋頭,見她眉目如畫,比平日多了一份嫵媚之色,更覺動人。季文燁不禁歡喜,挨著她坐下,便摟過她,親了一下。
映橋胳膊一動,袖子里的石榴骨碌碌掉了出來,滾到地上。
她尷尬的微笑︰“那個……石榴多籽……咱們……”
“多子多孫。”他有些醉意的低聲笑道︰“你當真深知我心……”說完,便摟著她倒在婚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