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橋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一半,只要不穿幫,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態,等皇帝離開,就萬事大吉了。
肚子一餓,對任何事都沒興趣了,當然是一副心如止水,無欲無求的恬靜模樣了。
“你有身孕,不必多禮了。”皇帝笑道︰“來,看座。文燁,你也坐下吧,你們都別站著了。在朕面前站著晃來晃去,朕眼暈,快坐快坐。”
他慷慨的賜座,文燁和映橋推辭了一下,便都坐下了。映橋一介女流,能在皇帝掙得一個坐著的位置,除了她順眼外,更多是看在未出世的孩子面上。如果皇帝知道她肚中沒有孩子,會怎麼懲罰她呢?
映橋不敢多想。
“在朕面前不必多禮。朕也是性情中人,沒那麼多規矩,哈哈。”皇帝爽朗的笑道。
映橋心道,您確實很有個性,不愧是藩王出身。她“病怏怏”的垂著頭,安靜的坐在丈夫身邊,在心中默默的想著,不敢妄言。
“哎呀,朕前後都看過了,你這院子住著蠻好的。本來想賜你一套宅子的。”
文燁忙道︰“微臣不敢受用。我在這里已經住習慣了,許多人比我更應該得到嘉獎。我听說崔尚書,自從去年房子著火,一直寄住在朋友家,一直沒有重新安家。”
“朕知道。”皇帝笑道︰“這不能混成一談,不是一回事。”賞賜自己的骨肉和賞賜外臣不能相提並論。
文燁心知肚明,不過是裝傻,裝作對皇帝的親近毫無察覺。
這時丫鬟陸續端菜進來,映橋起身布菜,一樣樣擺在桌上。皇帝來家,如何吃喝,是個大問題。皇帝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想在菜肴上討得他的歡心,比較難。
為此,映橋動了點小腦筋。
皇帝就見雲映橋端上來一盤黃澄澄的豆子,仔細一看,似乎還不是豆子,他便問道︰“這是什麼菜?”
“回陛下,這道菜叫黃金萬兩。寓意富貴。”文燁道︰“是內人親自下廚做的。”
皇帝有了興趣,看了眼蔡公公。蔡公公忙用湯匙舀了一勺放在皇帝碗里,而且在皇帝吃進嘴之前,他先嘗了一口,確定無毒,才道︰“陛下,您用。”
“豆子外面裹著面粉嗎?”他猜道,夾了幾粒放在口中,細細品嚼,只覺得又酥又甜,回味無窮。皇帝好奇的道︰“不是豆子啊,這到底是什麼?”
映橋見皇帝吃的可口,才幽幽的軟聲道︰“這道菜還有個名字,叫做松仁玉米。”
“哦,原來是玉米,朕……吃過吧?小蔡子,朕吃過吧?”他對玉米有印象,所以他應該是吃過。
“您喝過玉米磨成糊糊。您還說這東西不好喝,喝完了胃里難受。”這玩意是打海上來的,因為之前沒見過,圖個新鮮。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皇帝,哪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喝過一次,就忘了。
“朕記得了。”皇帝瞅著松仁玉米道︰“這不是糧食嗎?原來還能做菜?!”
關于如何招待皇帝,他們夫妻倆一致決定得讓皇帝驚喜一次,他帶著好奇心來到季家,總得滿足他一下。找奇珍異味,太困難了。只要帝國內有的,不管是作為王爺還是皇帝,恐怕都享用過了。
那只能給他吃,國家沒有的東西,海船舶來品種。
比如玉米。才傳進來沒幾年,有錢人家一般吃個新鮮,而且是像麥子一樣,磨成粉做成干糧來吃的,或者磨成粉熬成糊來喝。大家還沒摸索到做成菜這一步,映橋搶佔先機,用家常菜松仁玉米討了個巧。
映橋平靜的道︰“這便是玉米的神奇之處了,可做干糧也可以做菜。奴家听說,這玉米的秸稈還能當做柴火取暖,渾身都是寶。”
皇帝忽然覺得兒媳婦真不錯,有手藝也有見識︰“嗯,你听誰說的?”
映橋低眉笑道︰“听相公講的。”
文燁略顯吃驚,他可沒對妻子講過這些,她不事稼穡,都沒見過玉米秧,怎麼會知道秸稈能當柴燒?面對皇帝的目光,他淡笑道︰“我不該對她講這些事的。”
“這有什麼不能講的?朕覺得很好,懂稼穡會持家的夫人,非常難得。”皇帝笑道︰“這道菜,朕會叫御膳房好好鑽研的。”
難不成會成為宮廷菜肴?!映橋心里一喜,替松仁玉米高興。
文燁則替映橋高興,不管怎樣,她應該贏得了皇帝的好感,皇帝對她沒有微詞,她肚中又有孩子,不用擔心她的地位了。現在只剩下一點了,那就是皇帝什麼時候認親?如何認親。只要這一點還沒落實,這顆心就一直懸著。
皇帝見雲映橋靜候在桌邊,氣質淡雅,忽然有感而發,憶起往事,道︰“……東風搖柳故里人……”眾人以為皇帝要作詩,靜等皇上作完,不想皇帝笑呵呵的對文燁和映橋道︰“你們看看誰對一下?”
眾人一驚,原來是對聯!
蔡公公馬上嘿嘿笑道︰“老奴肚子沒東西,可對不成。”自動退到一旁。
只能季文燁頂上了,他沉吟片刻,看了眼妻子,有了下聯︰“……碧水映橋……雲端月。”
皇帝一愣,隨即笑道︰“好!好!”他的故里人是心上人,文燁更是直接把愛妻的名字藏在了下聯中。
映橋暗暗松了一口氣,對對聯是讀書人常玩的小把戲,丈夫好歹讀過書,不在話下。結果這時,皇帝忽然看向她︰“來,來,你想沒想到橫批?”
敢情橫批是給她留的,映橋暗暗流淚,這若是對不上,可就丟臉了。她想了想,低聲道︰“橫批麼……不如就用‘江山多嬌’……”皇帝的故里人肯定是美人。
“好,恰當!”
映橋這橫批對的好,江上多嬌,不管是為美人折腰還是為江山折腰,都正搔到皇帝的癢處。看著皇帝滿意的笑容,映橋暗暗吐氣,又度過一劫,希望別再起⼳蛾子了。
蔡公公在一旁笑道︰“季夫人真乃才女也。”
“粗讀過兩天書罷了……”她跟正經才女不搭邊,蔡公公這是捧殺她啊。萬一皇帝要她做首詩,她就要露馬腳了。
“你父親是進士出身,你會讀書識字是應該的,不用謙虛。”皇帝不禁又遙想起某個人來,神情落寞起來。他們其樂融融,但是文燁的母親卻不能被兒子和兒媳盡孝。
“陛下?”蔡公公輕喚皇帝。
皇帝如夢初醒,低頭道︰“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眾人見狀,趕緊退了出去,只留蔡公公在門口候著。文燁和映橋則退到台階下,過了一會,不見皇帝召喚,兩人慢慢退到回廊僻靜處,齊齊松了一口氣。
“陛下是不是忘了這里是臣子家?居然要咱們退出來,他一個人在屋內冥想。”映橋嘀咕道。
文燁瞥了眼屋內,在妻子耳畔小聲道︰“我覺得事情會有變化,皇帝觸景生情,可能要……”
認親?映橋覺得丈夫說的有道理,現在皇帝八成在糾結。她揉著肚子,心道要認就快一點,認完了就走人,她都要餓死了。
此時就見蔡公公重新進了屋,文燁和映橋便趕緊走回台階下,立好。
蔡公公進了屋,見皇帝一臉愁容,他馬上殷勤的上前道︰“陛下……老奴來了。”
“唉,你說文燁心中有數了沒有?朕待他和別的臣子大不同,他是否猜測到了一二?”
“這個……”季文燁整日面無表情,是個性情不外露的人,誰也不知他心里想什麼。
“唉,就是說朕的關懷,並沒叫他往朕想要的方向猜了?”皇帝嘆道︰“朕的心思不是白費了嗎?”
“陛下,與其拐彎抹角的,不如直接告訴他。您是君,他是臣,他敢怎麼樣?必定歡歡喜喜的與您相認。”
皇帝皺眉,他很懷疑季文燁的性子知道實情後,會歡喜和他相認︰“朕要的是父子,不是君臣。朕的臣子滿天下,但是和她的兒子只有一個。”
蔡公公絞盡腦汁的替皇帝排憂解難,想了想,道︰“陛下,要不然這樣,奴才看季夫人聰明伶俐,季大人十分信賴她,不如叫她從中間牽線搭橋。叫她勸好季大人,然後陛下只等著相認便好了。”皇帝不用開口,也不用直面季文燁的尷尬,只等著父子相認,享受父子抱頭空哭的情濃就行了。
這招的確簡單方便,對皇帝最有利。
“嗯……也好,去辦吧。朕等你們。”
“今天?”蔡公公還以為陛下還要從長計議,沒想到今日就要辦妥。
“嗯?”
“是,奴才這就去。”說完,蔡公公躬身告退,出了門擦了把汗,對台階下的季文燁和雲映橋道︰“陛下累了,想休憩一會……嗯……那個……陛下有話要奴才轉告給季夫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映橋心里咯 一下,難道她露餡了,皇帝要把她攆走?!
文燁擋在映橋面前︰“公公能否透露一二給我?內人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皇帝怪罪?”
“不是,絕不是。”蔡公公笑呵呵的道︰“季夫人跟老奴走就知道了。”
映橋只得朝丈夫點了點頭︰“我隨公公去去就來。”說完,指著院門旁的廂房道︰“公公這邊請。”
文燁猶豫著,要不要派人攀上房梁偷听他們的談話,轉念一想,覺得的妻子應該能夠應付,打消了這個念頭。
映橋和蔡公公進了廂房,她關好門後,因為饑餓,似乎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做西子捧心狀的輕聲道︰“公公請坐……”
蔡公公道︰“就不坐了,站著說就好。”
你為什麼不坐啊,你坐了,我才能坐啊,老娘都要站不穩了。映橋悲哀的看了眼蔡公公,艱澀的道︰“听公公的,有話咱們直說。”
“老奴自從第一眼見到季夫人,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伶俐的人。所以這番話老奴先跟你,希望你轉告季大人,促成一樁美事。”
映橋點點頭,這時似乎听到自己微微腹響,馬上大聲道︰“您只管講吧。”來壓住腹響。
“……皇上對季大人這般照顧,想必你和季大人都很好奇吧。尤其是特意調御醫給你問診,這可像長輩關心子孫一樣了。”蔡公公道︰“那時候陛下還是汝王……有一次進京回封地,路上遇到了省親回娘家的永昌侯夫人……唐突了美人……之後便听說夫人誕下一子……”
映橋餓的目眩,趕緊扶住了桌子。蔡公公不知內情,還以為她是驚嚇過度所致,趕緊空扶了一把︰“季夫人,你慢著點。”
“我沒事……”恰倒好處的把饑餓偽裝成了驚嚇過度,映橋擺擺手︰“所以……我相公是皇帝的……血脈?”
蔡公公猛地點頭。
“……呃……我想先替文燁問一問,所謂唐突了美人是什麼意思?”
蔡公公一臉悲痛,支支吾吾的道︰“這個……老奴也不知內情……遇到了流民……有點混亂……走散的時候……王爺和侯夫人恰好遇到了……然後就……嗯……老奴說不清……”
映橋這次真的暈了,難不成人家女子根本不願意?!無力的看著蔡公公︰“好了,不要再說了,我想我懂了。不過,還請公公不要對我相公說這幾個字的好。至于其他的,我會跟文燁說的,按照陛下的吩咐辦好。”
皇帝叫她從中間遞話,對她來說是件好事。文燁和皇帝相認了,在皇帝心中,功勞要算在她頭上,她的地位會非常穩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