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皇帝給他家題了室雅人和四字後,那個客廳就被封存了。現在侯爺所在的地方,是原本一處閑坐的小廳,臨時作為會客的地方。侯爺被丫鬟領到這里,以為兒子升了官,又開始傲慢了,故意領他到狹窄的客廳坐,故此臉色十分難看。
坐了片刻,見丫鬟提燈的身影閃過窗格,他知道兒子來了,端坐了身子,繃起了臉。文燁見狀,若不是可憐侯爺的難處,就憑他這張鐵青的臉,早扭頭走人了。
“您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侯爺沉著臉道︰“你不過去走動,還不許我過來嗎?”
文燁笑了笑︰“當然可以,您什麼時候回京的?我本想得空去看看你的,最近百事纏身,實在脫不開身,你不要怪罪。”
“百事纏身,還在家中宴請你的丈人?”
“映橋身體不舒服,她爹過來看看她,我湊巧跟著喝了幾杯。酒菜都是她爹自帶的,我們可沒空張羅。”文燁落座,淡淡的道︰“您夜晚前來,有什麼要緊的事嗎?您大可直說,能幫上忙的地方,我絕不會推辭。”
“咳!”侯爺見他這麼坦率,反倒有幾分不好意思︰“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有幾句話,想跟親家說。我听他在你這,便過來看看。”
有話跟雲成源說?奇怪了,他們可是沒往來的。文燁納悶︰“找他?”
“嗯,讓我和他見一面吧。”
難道是得知雲成源要娶戴小姐,所以想要結交他?那也沒必要表現得如此心急吧。文燁道︰“他這個人膽小怕事,如果是重要的大事,最好提前知會他一聲,否則發抖昏厥都是有可能的。您可以先告訴我,我轉告他。”
侯爺挑眼看文燁,皺了皺眉︰“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嚇不到他。不過,你想出一份力,也好。畢竟你也該像個哥哥的樣子了。是為了四姑娘的婚事,她年紀到了,得尋一門好親事了。”不相信韓氏,對最疼愛的女兒,他決定盡一份父親的責任。
哥哥?季文燁沒什麼感覺,況且無論從血緣上還是感情上,四姑娘和他談不上是兄妹。他只關心侯爺究竟看中誰了,其實也不難猜,雲成源婚事已定,眾人皆知。肯定不是他本人,只能他身邊的朋友了。
“哈……”文燁猜到了,似笑非笑的道︰“叫我那泰山牽線搭橋。您看中的好女婿不會是汪狀元吧。”
侯爺道︰“沒錯,正是此人。”
“……”雖然汪奉雲在季文燁看來,不是什麼好東西,但說句實話,汪奉雲未必看得上侯府的嫡女,尤其這個侯府已呈日落西山之勢。前途無量的新科狀元,會沒腦子的往這火坑跳?除非四姑娘變成映橋。想到這兒,文燁不由得陣陣氣惱,汪奉雲這陣子很老實,但說不定還在惦記映橋。
“叫雲行人叫汪狀元請到府上來敘一敘,我看看這個年輕人品行如何。若是過的去,我再派人與他家人接洽。”
文燁鎖眉。以汪奉雲不擇手段的行事風格,說不定真會答應這門婚事,好跟映橋做親戚,到時候真甩不掉此人了。況且以汪奉雲的厲害,侯府上下根本不是對手,早晚被他連根拔。文燁雖然厭惡侯爺,但也不想他死無葬身之地,僅有的家產落入外姓人之手。
“我記得他好像有婚約,厲侍郎的千金。厲侍郎是他祖父的門生,兩家知根知底,恐怕聘禮都下了。”
“我問過了,兩個月前,這門親事已經不做數了。”
皇帝駕崩,汪奉雲開始糾纏映橋那個時候。文燁笑道︰“恕我直言,他連侍郎的女兒都看不上,更何況是個沒什麼陪嫁的庶女?”
“論家世,侯門還比不過一個小文官嗎?況且不是還有你這個做指揮使的哥哥嗎?究竟哪里差了?”
“……”文燁無話可說,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用不著我的時候,不管我的死活。現在有用處了,又拿我來給四姑娘的婚事添磚加瓦了……”
侯爺自覺理虧,但仍舊強硬︰“這難道不怪你自己嗎?倘若你是個孝子賢孫,我又怎麼會對你置若罔聞?”
“沒關系,繼續置若罔聞吧。”文燁輕描淡寫的道︰“多余的話,我懶得說。直接跟你說了吧,我不會幫忙,如果你自己有本事能拉到汪奉雲給你做女婿,算你有本事,也算季家倒霉。不過,我相信你們沒這本事。”
侯爺氣的臉如豬肝色︰“你、你瞧不起我也就算了,連祖宗留下的爵位你也沒放在眼里?”
“藐視先祖的罪,我擔不起。我沒這個意思。”文燁冷淡的道︰“我再勸你一句,汪奉雲要倒霉了。和他沾親帶故,沒好處。當然,如果你不信,隨你們的便吧。”
侯爺有這樣的想法,很危險。若是汪奉雲真的孤注一擲和季家扯上關系,成為自己的妹夫,甩不掉可真是惡心死人了。
“倒霉,他倒什麼霉?他不是被派到鹽場放鹽引了嗎?”
侯爺之所以想搭上汪奉雲,這個原因至關重要。汪奉雲要被委派到長蘆鹽場管理鹽政的事,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了。這種肥差中的肥差,需要根深蒂固的官脈和本身過人的資質,否則多少人眼紅,早被人彈劾了。
汪奉雲做為前首輔的孫子,新科狀元,的確是最合適的人員。尤其他會說十幾種方言,各地往來官員和鹽商,哪怕不會官話,也不會遇到大的問題。最後這差事落到了他頭上。倘若有這門女婿,不消幾年,侯府的虧空就能補齊不說,還能提攜族里的人一起發財。
侯爺為了錢,急紅了眼,打听到親家和狀元是好朋友,便硬著頭皮過來求兒子從中說和。可惜踫了釘子。
文燁當然知道汪奉雲被委派了這個肥缺。他希望他趕緊滾出京城,撈一筆銀子花天酒地,妻妾成群,盡快忘了映橋。不想汪奉雲的肥差,招來了意外的麻煩,侯爺居然想讓他當女婿。
“……我說他要倒霉了,你不信嗎?”文燁冷笑著反問︰“我可是錦衣衛指揮使,我說的事,會是假的?”這句話的確是假的,說汪奉雲要倒霉,是為了騙侯爺,叫他罷手。
侯爺一愣︰“真的嗎?難道有人要捧殺他?”對方是錦衣衛指揮使,有的時候,不得不信。
文燁諱莫如深︰“總之,記住這點,不要和汪奉雲扯上關系。”
侯爺半信半疑︰“……那我再觀察一段日子看看吧。”
文燁道︰“四姑娘找個夢當戶對的好人吧。高攀婚事,仰人鼻息,對她也不好。”
侯爺提了提玉帶,大步往外走,甩袖哼道︰“雲映橋仰仗你的鼻息,不是過的很好嗎?”
“這話錯了。我若死了,我相信她能很好的活下去,但換過來,她如果離世了,我恐怕活不了幾年。誰仰仗誰,不是一目了然嗎?”
侯爺終于跳腳了,指著文燁吼道︰“你就會跟我頂嘴,哪天我被你氣死了,你就得意了。你真不如老三,根本不知孝道倆個字咱麼寫!”
夜晚寂靜,他的吼聲震天,許多下人從屋里探腦,以為發生了大事。侯爺見有人看,才閉了嘴,氣呼呼的往侯府那邊走。
文燁瞅著侯爺的背影,心道我若是不知孝道是什麼,早把你亂棒打出去了。
因為跟侯爺的談話,心情極差,繃著臉回到臥房。守夜的丫鬟點了燈,悄步在前帶路,到內室門口,他自己拿過燭台,叫她們都下去了。反身關好門,朝床鋪走去。
脫了衣裳,躡手躡腳的撩開幔帳,剛要躺下,就听妻子小聲嘟囔︰“……文燁?”
“……”說夢話?
“文燁,你听到了嗎,怎麼不說話?”
不是夢話,原來真醒了。他俯身親了她一下︰“听到了。你沒睡?”
“被吵醒了,剛才誰在喊?”晚上的聲音總是傳的特別遠,更別提侯爺喊的震天響了。映橋揉著眼楮道︰“是咱們家嗎?還是隔壁?”
他嘆道︰“是你爹,喝醉了,撒酒瘋。”
“……”映橋睡的迷糊,反映了好半天才道︰“騙人,我爹才不會那樣。”
文燁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能想象她反駁時的可愛模樣,忍不住笑道︰“不逗你了,侯爺來了。”
“你怎麼還理他?”轉念一想他畢竟照顧過文燁的母親,于是改口道︰“你們怎麼又吵起來了?”
“他啊,想找個女婿挖錢。你猜,盯上了誰?給你個線索,想叫你爹從中說和。”
她爹往來的不是新科進士就是戴家的公子們︰“……戴尚書家的公子?”
“不是。”
“……不想猜了,晚上不想動腦子。”映橋揉著眼楮嘟囔,忽然腦內靈光一閃,好像想到了︰“不是汪奉雲吧。”
“對了。”
映橋搖頭咧嘴道︰“不行不行不行——堅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