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管什麼理由,只要汪奉雲離開京城就夠了。陳年往事在皇帝面前抖落了個干淨,不走也得走了。幾千人的性命,換了他一個人活下來,如果不為那個地方的百姓做點什麼,實在說不過去。
他是真的良心發現也好,還是在皇帝面前走投無路也罷,都不是季文燁關心的。
畢竟他一開始的目的就很單純和直接,逼走汪奉雲。不管是用道義還是皇帝的權威。
所謂的懷疑汪奉雲身份作假,不過是為了叫皇帝注意此事,親自過問罷了。另一個目的就是麻痹汪奉雲,讓他毫無準備的在皇帝面前听到自己身世而震驚,進而手足無措。
其實他大可以用別的法子懲罰他,甚至能要他的命。不過,汪奉雲畢竟是狀元,還是前忠臣的嫡孫,真弄死了他,得罪一群人,對他季文燁之後的日子沒什麼好處。
他想安安靜靜的過下半輩子。
叫汪奉雲自覺去窮鄉僻壤恕罪是最好的辦法,這是他父親造的孽,父債子還,他理應為陵道縣的百姓做些什麼。
文燁還記得汪奉雲離開大殿的模樣,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沒有怒氣也沒有悲涼。似乎他季文燁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系,只是個普通的朝臣一般。
大概汪奉雲的心思已經不在映橋身上了,出了這麼大的事,夠他震驚一陣子的了。兒女情長之類的事情,他應該會拋之腦後了。
汪奉雲離開後,皇帝良久無語。蔡公公在一旁朝季文燁使眼色,示意他說一句話。文燁搖頭,他不會觸這個霉頭的。
半晌,皇帝嘆道︰“罷了,朕不會派人訓斥汪閣老了……”作為朝廷官員,汪奉雲的祖父和父親的所謂作為真的叫人恨的牙癢癢,一個為救自己的兒子,置百姓生死于不顧,一個平息事態,用權力壓下了這件事。
方才,他想派人去江西,狠狠的訓斥這個老臣,再奪去他的得到太子太保封號。不過,思慮良久,他打消了這個念頭。陳年舊事,揭開于事無補,不如讓汪奉雲竭心盡力的為百姓謀些福祉吧。
這時皇帝似乎想通了,長長一嘆。片刻,轉而看季文燁,道︰“你早知道是怎麼回事吧,卻故意瞞著朕。”
季文燁有膽子這麼干,當然是仗著皇帝的寵信,而且他也不覺得這是大事。他拱手作揖︰”
請您恕罪,我雖然知道找來了這個老縣丞,但是並不敢肯定他說的是真是假,我既懷疑汪奉雲是冒名頂替的,同時也懷疑他就是江奉桐。直到老縣丞和他當面對質。他不得不承認,他在京城混跡過,我才相信老縣丞所言非虛。”
皇帝覺得這個解釋還不錯,可以接受,便不再糾結了,而是問道︰“你說,朕答應他回陵道縣做縣官的請求,做的對還是不對?”
季文燁清楚,皇帝肯定不是單純問他是不是做的對,皇帝的對錯,哪里會叫他人評說。皇帝想听的肯定是其他的。他皺眉想了想︰“您寬宏大量,饒他一命,相信汪狀元會感懷您的恩德,清廉為官,鞠躬盡瘁的。”
皇帝听到兒子夸他聖明仁慈,心里舒坦,笑道︰“朕念在他是國之棟梁,不忍毀了他的前程。錯在他的祖父和父親,汪奉雲肯替祖父和父親恕罪,朕便不會罰他。”
蔡公公偷偷瞄了季文燁一眼,心想這幫年輕人都是滑頭,雖然不知道季文燁為什麼要針對汪奉雲,但把人趕到窮鄉僻壤做縣令,已經贏了。同時又夸贊皇帝英明仁慈愛才惜才,把皇帝哄的很高興。當然,還有汪奉雲,這小子見勢頭不好,立即懇請下放,皇帝反倒覺得他肯認錯懂感恩,心懷百姓。
嘖嘖,後生可畏。
皇帝捋著胡須道︰“其實這幾天朕也在想,叫汪奉雲理鹽政未免不合適,他畢竟太年輕。沒想到今日就出了這樣的事……唉……希望他能好好歷練歷練,然後回到朝中為朕做事。”
季文燁點頭道。
蔡公公便納悶,難道是有的官員給了季文燁銀子,看中了鹽政的位置,叫季文燁想辦法把汪奉雲趕走?可是汪奉雲不是他岳父的好朋友嗎?
蔡公公又想不通了︰“這樣……汪狀元原本的差事就得另派人選了。季大人有合適的人推薦嗎?”
“這是戶部和吏部的事,我哪里有什麼人選。”季文燁輕描淡寫的道。
這時蔡公公半說笑的打趣道︰“咱家看雲行人就不錯……”
不等他說完,就見季文燁臉一沉︰“蔡公公這麼說,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麼。”趕走了汪奉雲,推薦自己的岳父頂上,豈不是把他置于風口浪尖了。
“老奴沒別的意思,季大人可別生氣。”蔡公公笑了笑。
皇帝便知道季文燁沒別的心思,揭穿汪奉雲真的只是做好錦衣衛的本分而已。便道︰“文燁,你做的這樣好,朕舍不得放手叫你坐到別的位置去啊。”
“……”文燁道︰“臣在別的位置,一樣為陛下效力。”
皇帝低聲嘆道︰“君啊臣啊的,又見外了。”
文燁不做聲,心想如果你可別現在讓我開口叫父皇。還好皇帝只是說︰“容朕再想想。”
說得好像季文燁逼迫他一樣︰“……您不要覺得兒臣無禮……”
好歹帶了個‘兒’字,皇帝心中稍微舒服了一點。確實,整日把兒子帶在身邊也不好,否則國事家事混成一團,莫辨是非。
皇帝道︰“朕有定奪,該委派你去別處的時候,自然會下旨。”
“是。”
—
文燁為了趕走汪奉雲,賣力了一次,結果又讓皇帝覺得他是做錦衣衛的料了。真是禍福相依,世事無常。其實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希望他能繼續坐這個位置,前幾任指揮使或貪財好色或殘忍凶狠,唯有季文燁這個人,不管是對待朝臣還是對錦衣衛內部,都稱得上是”
和藹可親”了,至少不去主動做壞事找麻煩,這在大家看來已經很了不起了。
他們不知道,季文燁只是懶得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
如果真犯在他手里,肯定跑不了的,比如汪奉雲。
好端端的狀元郎被趕去窮鄉僻壤下放,還得懷著一顆感恩的心。
文燁當夜在宮中當值,第二天早晨才騎馬回家,清早路上行人稀少,便沒叫人清路,就這麼隨便的行在街上。一進胡同就見府門前停了輛轎子,轎夫看著眼熟,想了想記起是岳父家的。不禁皺眉,心道這人不是說不管閑事了麼,怎麼又來了?
果然,一進門就有小廝來報,說雲老爺來了,正等著他呢。
進了客廳,見雲成源一臉愁容的坐在椅子上發呆,映橋站在一旁正跟他說話。
文燁皺眉看了眼妻子,眼神分明在說你爹怎麼又來了?
映橋無奈的撇撇嘴,道︰“我爹有話跟你說,叫你刀下留人……”
“啊?”文燁沒听懂。
雲成源這時騰地站起身,火急火燎的道︰“我都听說了,汪奉雲要外放了,肯定是你干的吧?不用說我也知道是你干的。我听說昨天上午錦衣衛去他家抓他進宮了。從宮里回來不久,就听說他要外放了。”
“是我做的。你到底要說什麼?”
映橋這時替父親道︰“我爹的意思是,叫你別在路上對汪奉雲下黑手。”
文燁愣了下,然後摸著下巴道︰“你不提醒我,我都忘記了,居然還有路上下手這招……”
雲成源一听,魂都嚇飛了︰“我是叫你別干,誰提醒你了。”
映橋哭笑不得,朝丈夫擠眼,叫他別嚇唬人。
雲成源道︰“我們朋友一場,他再不對,看在我的面子上,別要他的命。下放已經夠慘的了,這難道不是最大的懲罰了嗎?”
“你和他既然是朋友,你去問問他為什麼被下放,你就不會覺得他慘了。”文燁道。
“……這些我不想管,總之你別在路上下黑手。”
“瞧你這話說的,倘若他真的遇到意外身死了,是不是真得怪在我頭上了?為了不叫你誤會我,我還得派人保護他是不是?!”文燁走過去,扶著映橋的胳膊道︰“你倒是坐下啊,站著多累,快坐下。”
映橋低聲道︰“你就說句痛快話吧,別叫我爹揪心了。”
“好吧,好吧。”文燁不耐煩的道︰“我只想叫他滾遠點,沒想過要他的命。我和映橋以後還打算安安靜靜過下半輩子,可不想真的惹上汪家的人,糾纏我們一輩子,所有我不會要他小命的。”汪家就剩汪奉雲一個嫡孫了,真死在他手里,汪閣老還不得上京叫上所有的門生跟他拼命,免不了又是一場亂斗,煩都煩死了,有那功夫不如多陪陪妻兒。
“真的?”
“他不理鹽政了,去當縣官了。侯府的人也看不上他,要他做女婿了。既然做不成親戚,煩不到我了,我才懶得理他。”文燁瞄了眼雲成源,道︰“而且,我若是想殺他,肯定會羅織罪名,假皇帝之手正言順的處決他,而不是我親自動手,叫人尋仇尋到我頭上。所以,再說一遍,我不會在路上要他的命。如果他沒命了,那肯定是老天爺要收他。”
“好吧,我這就放心了。”
季文燁道︰“所以,您還有什麼事?”
雲成源搖頭︰“除了這個,便沒別的了。”
“哦……那你的好朋友要走了,你不去送送行?”
雲成源愣了愣︰“那、那我走了?”
文燁微笑︰“好,我送你出門。”說著,便伸手替岳父撩門簾,送他回家。
映橋無語,丈夫這不是主動往外趕人麼,起身道︰“爹,您不再坐一會了?吃過早飯再走吧。”
文燁回頭朝妻子笑道︰“不了,你爹還得去給朋友送行,時間緊的很,是不是?”
雲成源表情愁苦的頷首︰“我不坐了,得去看看你汪叔叔了。”
文燁回眸笑對映橋︰“你看,你爹自己說不坐了。”
映橋沒辦法,大著肚子的她,只能看著丈夫把父親送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