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行帶宴好繞到很商業化的鄰里中心後面, 走進攤點最集中的那條街。
燈火通明, 人聲鼎沸。
各色各樣的小攤比比皆是, 比鄰裡中心的要多數倍,也亂數倍。
摩的,大排檔, 攤位, 吃吃喝喝的人, 從街頭串到街尾。
宴好看得咽了口唾沫, 公寓附近的暢西街小吃攤挺多的, 他覺得衛生環境不是很理想, 但是跟這邊一比, 算很過得去了。
這邊真的髒亂差到難以形容的程度,整條街都像垃圾堆, 要多髒就有多髒。
宴好有些無從下腳。
旁邊的江暮行一言不發地走著, 魂似乎是慢慢回來了, 卻異常的沉默。
宴好沒注意腳下, 踩到了不知道誰扔在地上的一次性關東煮杯子, 裡面的濃湯汁“噗”一下飛濺出來, 鞋上沾到了一點。
他立刻把腳從杯子上拿開,差點跳起來。
見江暮行看過來, 宴好僵硬的手腳就恢復如常,想對他笑, 卻見他遞給自己一包紙巾。
“擦擦吧。”江暮行說。
“不用擦的。”宴好連忙擺手, “沒事, 髒了就髒了。”
江暮行拿著紙巾的手在半空停頓幾秒,撤了回去。
宴好輕呼氣。
江暮行看他背在後面的書包,又去看他裝著手機的校服褲口袋,低聲道:“手機拿出來,別放口袋裡。”
宴好有點懵:“那我放哪?”
江暮行看他一眼。
宴好撓撓淌著汗的臉頰:“我不能拿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跟垃圾一起扔了。”
江暮行:“……”
“給我。”
宴好掏出手機遞過去,沒有絲毫猶豫,只有百分百的信任。
江暮行拿著他的手機:“你走裡面。”
宴好乖乖照做。
江暮行漠然地說道:“這邊的治安很差,走路看著點。”
宴好噢噢。
他嘴上應著,卻沒過腦,好像不管出了什麼事,有江暮行在,都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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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賣場人擠人,宴好一刻都不想待,到了人員混雜的夜市,就飄著一顆心,走在江暮行身旁的每一步都很高興。
約會一樣。
街上的小吃攤最多,其次是衣服等生活用品,水果攤也不少,比超市便宜很多,卡車裝著,隨便支個簡單的牌子,寫著十元三斤五斤,好多蘋果都是一簍子一簍子的賣。
宴好一邊走一邊看:“班長,你住在這一帶,晚上看書會不會很吵?”
江暮行來一句:“我晚上不看書。”
宴好:“……”
好了,我知道你牛逼。
大排檔一溜排了一路,有幾個壯漢光著膀子劃拳喝酒,肆無忌憚地說著下流的話,旁邊擼串的照擼。
店裡有年輕女孩在唱《小酒窩》。
“小酒窩長睫毛,是你最美的記號,我每天睡不著,想念你的微笑……”
宴好被甜美的歌聲吸引,在店門口停了下來。
江暮行冷道:“要進去坐坐?”
宴好直搖頭。
路邊有幾個穿緊身吊帶背心,超短裙,細高跟鞋的女人,指間夾著香煙,偶爾聊上一句,姿態妖嬈地打量著來往的男人,暗示性很強。
宴好好奇地往那邊看。
江暮行腳步不停:“是小姐。”
宴好把鞋底的塑膠袋蹭掉,快步跟上:“都很年輕很漂亮,身材也很好。”
江暮行的目光從他臉上掠過:“你觀察的還挺仔細。”
宴好撇了撇嘴,仔細嗎?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東西?
很快的,宴好就察覺到奇怪的地方:“班長,你長得這麼帥,怎麼你從她們面前走過去,她們就跟沒看見一樣?”甚至還有點像是在躲避?
江暮行不鹹不淡地從口中吐出三個字:“瞎了吧。”
宴好滿臉不可思議,原以為他住在貼吧裡,收集到的有關江暮行的資訊已經夠多了,現在看來還差得遠。
江暮行竟然也有幽默的時候。
這誰能扛得住?
宴好舔了舔下唇:“你是不是讓她們吃過癟?”
江暮行沒表情。
宴好小心翼翼瞄了江暮行兩眼,覺得他的鼻子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了,耳邊突然響起一聲:“站在這裡等我。”
“好。”宴好這麼說,人卻跟著江暮行進了一家雜貨店。
江暮行對宴好的不聽話沒做出什麼反應,像是早有預料,他逕自走到貨架前找燈泡。
宴好東張西望。
店老闆問他要買什麼,他本來不想買東西的,眼睛瞥到櫃檯前的棒棒糖棍,就走過去扯了兩根下來。
宴好摸了個鋼鏰放玻璃檯面上,撕開一個棒棒糖的糖衣。
“雪糕要不?批發價。”
店老闆大概是看出宴好一身牌子貨,挺熱心的推薦,“有巧樂茲,還有隨便,都賣得很好。”
江暮行拿了兩個燈泡過來,宴好含著棒棒糖湊近:“班長,這家店有0.5的筆芯,你要不要買一把?”
口氣裡全是橘子味兒。
江暮行偏開頭:“家裡有。”
宴好哦了聲,等他付完賬了就和他一起出去。
夜市的遊戲項目有不少,抓娃娃,套圈,籃球打沙罐……
宴好身邊要是沒江暮行,他不會感興趣,只想趕快回家洗個澡換上乾淨的睡衣,吹著空調打電腦,這會兒什麼都覺得有意思,什麼都想玩。
“班長,那邊娃娃機裡有個兔子很像我床上那只,我想去試著抓抓。”
江暮行看手錶:“抓一隻的錢都夠買了。”
宴好眼裡寫滿驚訝:“你也會這樣?”
江暮行的視線從手錶移向他:“怎麼?”
宴好下意識說道:“我以為你能一抓一個准。”
江暮行的面部表情一抽:“想太多。”
宴好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他記得江暮行說過自己不是無所不能,很多事都做不到,可還是把江暮行當信仰。
走了幾步,江暮行若有似無地掃了眼那個娃娃機裡的兔子。
顏色偏深灰,一對耳朵不對稱,毛色一般。
哪裡像了?
江暮行又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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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好緊張的情緒掉了一路,走著走著就變得放鬆下來。
“快到了嗎?”
江暮行把右手的水果袋換到左手,從口袋裡摸出一串鑰匙:“前面左轉,巷子裡。”
巷子口有個小攤,宴好看見一個陶瓷小羊,乳白色的,造型小巧可愛,他問了價格就要掏錢。
江暮行阻止他的動作,對攤販道:“三塊。”
宴好目瞪口呆,人喊價六十,江暮行砍到三塊,這是五十七米大刀吧。
攤販臉色不好看了:“同學,還價可以,但不能像你這麼還,你一大刀砍下來,我還做不做生意了?”
江暮行手裡的鑰匙晃了晃,擦出清脆聲響。
宴好其實不在乎幾十塊錢,江暮行幫他出頭,他就在乎了。
江暮行越過攤位進巷子裡:“走了。”
宴好亦步亦趨地跟著。
攤販在後頭大聲喊:“算嘍算嘍,拿去嘍!”
宴好對攤販這麼快的妥協沒感到意外,江暮行說三塊,說明只值那個價。
江暮行只要開口,就一定能買到。
宴好對他有種盲目的崇拜。
買了小陶瓷,宴好的心情有些複雜,發小楊叢,朋友夏水,他們都跟他一樣,是富二代。
生活觀念相似,出來一趟,喝點東西就是小一百,隨便買個小玩意,就能花出去學校其他人半年的生活費。
習慣了,不覺得有什麼。
而江暮行會去撿掉在地上,被人踩過的一毛錢硬幣。
宴好在江暮行面前不但沒有半點優越感,反而不安拘謹,被他刻意逃避的那些東西像是約好了,現在突然全部跑了出來,殘忍地攤在他眼前,掐著他的脖子要他面對。
他才是自卑的那一個。
因為他自己一點也不優秀。
江暮行發覺後面的腳步沒跟上來,他轉過身,看站在牆邊的人。
宴好眼睛垂下來,指尖扣著手心:“班長,你會不會覺得我仗著家裡有錢就大手大腳?”
江暮行回答他:“手腳都不大。”
宴好:“……”
這話明明是答非所問,卻莫名就讓他安心很多。
江暮行皺著眉頭:“巷子裡的蚊子很多,你想喂它們吃夜宵?”
“不想,我不喂,”宴好嘀咕著小步跑向他,舉著手裡的陶瓷羊說,“班長,這個真挺不錯的,才三塊錢,我說出去都沒人信。”
說完他想到了什麼了漏掉的環節,眼神劇變。
壞了。
宴好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整個人慌得不成樣子,他來江暮行家,竟然兩手空空什麼都沒買。
“班長,我那個,我……我想……”
聲音很抖很無措。
江暮行看出了他的心思,薄唇微動:“家裡只有我。”
宴好怔住了。
江暮行走到一個深紅色大鐵門前,推開門道:“裡面黑,跟著我。”
說著就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率先進去。
沒有感應燈,房子又破又老,灰塵的味道很重。
這是宴好感受到的最直接的資訊,他跟著江暮行拐上窄窄的水泥樓梯,掉在路上的緊張情緒在這一刻蜂擁般回到他心裡,沉得他每次呼吸都很困難。
家是一個暴露最多隱私的地方。
而且江暮行的爸媽現在不在家,就他一個人,宴好要在充滿他生活痕跡的地方,跟他單獨相處。
不多時,宴好站在江暮行的家門口,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放。
上樓的時候撞到了手肘,他也不敢揉。
江暮行擰著鑰匙打開門。
宴好聽到門發出的輕微響動,腦子裡繃緊的那根弦就跟著抖了一下。
江暮行握著掉漆的門把手,沉默了片刻:“直接進來吧,不用脫鞋。”
宴好沒有動,發著愣。
江暮行的拇指摩挲了幾下門把手:“宴好,你還要不要進來?”
宴好被叫名字,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江暮行說:“我關門了。”
宴好條件反射地伸過去一隻腳,擋在了門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