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響了,江暮行把筆放筆袋裡, 對宋然的問題置若罔聞。
宋然也沒打算真問出來, 老江心思重著呢,除非自願, 不然只能沒轍,他語重心長道:“算了, 看在我倆幾年同桌的份上,我就給你提個醒吧。”
“我有個朋友等於我,這是國際通用的,你以後不要再拿這一套找別人談心,一開口就暴露了。”
江暮行:“……”
宋然斯斯文文的臉上一片複雜之色:“說真的,老江, 咱倆認識這麼久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你智商下跌, 挺震撼的。”
江暮行面部漆黑。
宋然自我消化了會,還是難以置信:“我剛才不會是產生幻覺了吧,其實你壓根就沒跟我說過話, 也沒在小本子上討論情感問題?”
江暮行拿了書包,把書本堆整齊往裡面放:“是幻覺。”
“……”
宋然瞥到宴好在看他們這邊, 他就回以笑容,古怪地說道:“宴好撿錢了嗎?怎麼那麼燦爛?就跟施過肥的花草一樣。”
江暮行手上的動作一頓。
宋然起了好奇心,調侃道:“老江, 你跟宴好提過‘我有個朋友’嗎?”
江暮行的神色徒然變得冷峻異常:“這件事到此為止。”
宋然心頭驚詫, 今天是什麼日子, 老江首次在課上請假,首次掉智商,首次跟他發火。
三個史無前例。
老江身上的標籤多,最大塊的除了學霸,校草,後面就是理智,誰能想到他竟然也有這麼情緒化的一天。
初戀果然如猛虎下山,來勢洶洶。
宋然猜半天都猜不出老江故事裡的另一個主人公是誰,覺得沒對得上號的,他正尋思著,聽到笑鬧聲就望瞭望最後一組最後一排。
“發小的感情就是好啊。”
江暮行側臉往那個方向偏偏,眉頭一皺。
宴好在課桌兜裡找東西,楊叢抓著他的脖子後面,把他的腦袋往裡面塞,他抓狂了,又是捅楊叢腰,又是用腳踢。
倆人打成一團,課本扔的滿天飛,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傻逼的青春歲月裡,傻逼的我和你”。
”能打能玩,能哭也能笑,發小的感情是羡慕不來的。”
宋然唏噓了句,收回視線的時候看向江暮行,他嚇一跳:“老江,你臉怎麼青了?”
江暮行面無表情:“餓的。”
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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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好分得清輕重緩急,晚上有重要的事情,要解決桂姨跟江暮行家裡的恩怨,他就警告自己要安分。
哪曉得桂姨臨時有事不來了。
“下次再一起吃飯好了,總有機會的。”倪清忙著手裡的活兒,“電鍋裡蒸著紅燒肉,你吃一塊看看爛沒爛。”
宴好打開電鍋蓋子,肉香撲鼻,他抓著筷子夾一塊肥肉吹吹吃掉,基本是入口即化,不膩。
“爛是爛了,就是不夠拉絲,顏色也不好看,媽你沒炒好糖色。”
“有得吃就行了。”倪清切著幹絲,“小江呢?”
宴好把電鍋蓋子蓋上:“在洗衣服。”
中午他跟江暮行都淋了雨,衣服濕了以後被體溫烘乾,有味兒,回來就洗了澡。
倪清擰起精緻的柳葉眉:“你的早飯是小江做,衣服也是他順手給你洗,是不是保姆哪裡沒做好,讓你不高興了?”
宴好摸摸鼻尖,張阿姨是他媽給他找的,特怕他媽,上次他炒菜燙傷了,張阿姨就很怕被他媽知道。
但張阿姨不僅沒想過走,還生怕他換人。
一是他媽支付的費用高過市場價兩倍,二是,他媽一年到頭也不會回來幾次,張阿姨的雇主可以說是他,跟他爸媽沒關係。
他沒什麼要求,吃喝方面不是很挑,現在又有江暮行分擔,張阿姨傻才會辭掉這份工作。
“張阿姨人挺好的。”宴好說,“媽,你是不是讓她定期給你彙報我的事啊?”
倪清沒否認:“我跟你爸都離得遠,不放心。”
宴好嘴角一撇:“有什麼不放心的,我也不是一個人住。”
“現在有小江住這兒,媽是不擔心了。”倪清把砧板上的幹絲撥到盤子裡,“可是明年你們高考完就各自上大學了,要是能繼續一個學校,那倒是不錯。”
宴好心說,明年我還跟他一起,不對,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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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宴好夾一塊麵筋去找江暮行:“班長,你嘗一口這個,我媽的拿手菜。”
江暮行頭往後仰:“你自己吃。”
“我是肉食動物。”宴好把麵筋往他嘴邊送送,“手舉著好酸的,嘗一口唄。”
明晃晃的撒嬌。
江暮行垂眸看他幾秒,張口吃了那塊麵筋。
宴好滿懷期待:“怎麼樣,好吃嗎?”
江暮行餘光掃過去,見他咬著筷子頭,當下就噎到了,彎腰咳嗽起來。
宴好拍拍他的後背:“沒事吧?”
江暮行有事,小山貓變成了狐狸,在伸爪子撩他,不聽話。
“我在晾衣服。”江暮行停下咳嗽,微闔眼緩了緩,“你去客廳待著。”
宴好沒走:“你晾你的。”
江暮行下頜一繃。
宴好眨眼:“要我幫你?好啊。”
他把筷子放水池邊的檯子上,湊到江暮行身前,手拎了件校服上衣出來:“好香。”
江暮行聞到他發頂的味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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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的倪清正要探頭喊兒子,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閨蜜打來的。
桂喬在電話那頭說道:“阿清,我現在人在醫院。”
倪清的臉色一變:“怎麼回事?”
“我沒受傷,來看人的。”桂喬說,“這件事說來話長,一言難盡。”
倪清知道她沒事就放鬆下來:“ok,我鍋裡燒著菜呢,要看火,你整理好了思路,給我發封郵件。”
桂喬咂嘴:“兒子是寶,閨蜜是草 。”
倪清:“……”
“我下午出差回來,聽公司裡的人說今天有個女的來鬧事,就在一樓大廳哭罵,喊的是我的名字,場面很淒慘,我莫名其妙被同事們懷疑成小三,還是害人家破人亡的那種惡三。”
桂喬頭疼:“你知道我的性子,沒聽說還好,聽說了就不能這麼了了,我連口水都沒喝就去查了監控,找了當時在場的保安跟警員,一路跟進情況,就去了醫院。”
“結果你猜怎麼著,那女的我不認識,她丈夫我想起來了。”
倪清關了火:“真有一腿?”
桂喬來一句:“金華火腿我倒是有,前兩天剛買的。”
倪清拿鏟子把菜翻翻:“我看你不急,先掛了。”
“別別別,我長話短說。”
桂喬歎氣:“我跟她丈夫只是以前打過交道,牽扯到了一個項目。”
“她的精神有問題,我說什麼都聽不進去,情緒太激動了,醫生剛給她打了鎮定劑,我想跟她兒子談談,對方電話關機,只能找你了。”
倪清疑惑道:“找我有什麼用?”
桂喬語出驚人:“她兒子在你兒子那住。”
倪清頗為驚訝:“小江?”
“對,你讓他儘快來醫院,”桂喬說,“事情原委我會跟他講明白。”
倪清掛掉電話出去,朝陽台喊:“小江,你來一下。”
江暮行把衣架掛到晾衣杆上面,大步走了過去。
宴好在廚房外偷聽,江暮行出來時他既慌張又無措,還很自責。
“對不起啊班長,我中午就知道你媽說的那個人是我桂姨,只是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就想今晚請桂姨過來吃飯,到時候再想辦法讓你們聊一聊。”
“我沒想過桂姨會找上你媽,這個事是我不對……”
江暮行打斷道:“你沒有不對。”
宴好愣愣看他。
“我去一趟醫院。”江暮行說,“盆裡還有兩雙襪子,你晾一下。”
宴好下意識說好,眼睛跟隨著他,直到他關了門出去。
倪清跟桂喬通過資訊,找兒子問話:“好好,小江家裡的情況,你知道?”
宴好焦躁地翻著桌上的果盤,捏一下橘子,扣一下香瓜:“以前不知道,前段時間知道的。”
倪清沉吟著詢問:“他媽是遺傳性的精神病,還是……”
“不是遺傳!”宴好後知後覺自己的反應太大,就用力抿了抿嘴,“是幾年前受了刺激才那樣的。”
倪清拉開桌邊的椅子坐下來:“我從你桂姨那瞭解了一些情況,你再跟我說說。”
宴好拿個橘子剝:“媽你先說你都瞭解了哪些。”
倪清哭笑不得:“你還怕媽媽詐你?”
宴好剝著橘子皮:“畢竟是朋友的隱私,我不能草率。”
這話在理,倪清還真反駁不了,她只好先亮底牌。
宴好一聽,發現他媽基本都知道了,只差部分細節。
那他就可以說了。
宴好邊吃橘子邊補充細節,沒有添油加醋,都是江暮行一天天一年年扛下來的心酸跟堅定。
倪清聽完以後有些感歎,她也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知道初中高中那個年齡段,光是把讀書這件事做好就很難了。
“小江一路走過來,真是不容易。”
宴好撕著橘肉上面的小白線:“我很佩服他。”
“做兒子,盡到了自己這個年紀的全力,做學生,什麼都最出色,做班長,盡職盡責,做輔導老師,嚴格認真,做人,堂堂正正。”
倪清頭一回聽兒子這麼真心實意的誇同學,她沒有打斷,而是做一個聽眾。
“雖然他性子很冷,可他從來不為難哪個同學,有事情找他都會説明,自己的壓力不會發洩到別人身上。”
宴好把指間的橘肉翻來翻去,撕得光禿禿:“換我就不行,我會負能量爆棚,好像全世界都欠我。”
停頓了一下,宴好的眼睛泛紅:“我覺得他很了不起。”
倪清認同道:“是了不起,精神難能可貴,就是那樣的家庭,拖到他了。”
“拖是會拖,但不會拖太久的。”宴好說,“我對他很有信心。”
倪清看著兒子:“好好,媽看你很崇拜小江。”
宴好咽下嘴裡的橘肉,不慌不忙的回應:“人都會崇拜強者。”
倪清把肩頭髮絲往肩後撩撩:“小江找女朋友了嗎?”
宴好對那三個字過敏,一聽就渾身不舒服:“沒找。”
倪清:“那自製力很好,有規劃有想法。”
宴好不自覺露出驕傲的表情。
倪清沒瞧見,她起身去廚房把油煙機關掉:“好好,小江在學校裡很受歡迎吧。”
“高中的男生要是內斂穩重,有擔當有思想,即便長得一般,都會有女生欣賞,因為我們這個歲數,男生普遍比女生成熟的要晚,就會被嫌棄。”
宴好跟進來吃菜:“江暮行那條件,喜歡他的人海了去了,不過他們沒那麼膚淺,不是只沖外表,主要還是沖的品格跟才華。”
倪清一臉遺憾:“可惜媽媽沒給你生個姐姐妹妹,不然就能把小江弄到我們家了。”
宴好:“……”
媽,你兒子也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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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好趁機提了給江暮行媽媽換醫院的事:“媽,那個精神病專科醫院,比之前的療養院要好很多,核心不是給病人提供住處,是治癒,就很強。”
“挺好的。”倪清很欣慰,“將來媽媽得了老年癡呆症,也能放心了。”
宴好無語。
倪清摘著圍裙:“要媽媽出面嗎?”
宴好幫她把後面的帶子解開:“我自己來吧。”
倪清尊重兒子的決定。
兒子原先很討厭人情世故,客套寒暄之類的也都非常排斥。
現在主動去試著接觸,說明戰勝了那個自己,進步了,長大了。
哪怕她再想替兒子承擔,也必須放手,給他足夠大的舞臺去經歷,去成長。
“好好,吃晚飯吧。”
倪清哎了聲:“今年媽就沒下過幾次廚,難得準備的這麼豐盛,一個兩個的都缺席了。”
宴好趴媽媽肩頭:“這不還有我嘛,我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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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江暮行沒回來。
宴好把當天的學習計畫完成大半,開始在房裡晃悠,耐心如同沙漏裡的細沙,一點點減少。
十一點半,江暮行還是沒回來。
宴好的耐心徹底消失,晃悠不下去了,他想下樓等江暮行,又因為學業重,不想浪費時間,就用手機把明天要背的一百個單詞拍了下來。
一樓的樓道裡亮著燈,蚊子亂飛。
宴好嘴裡含著蘋果糖,邊背單詞,邊等江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