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宴好臥室的牆上多了一幅畫,正對著床頭。
色調跨度很大。
一半是蹲在黑暗中,抱著腿,把臉埋進去的瘦小男孩,一半是背對著他,笑著昂首,身形高大挺拔,邁步迎向陽光的大男孩。
中間的過度只有寥寥幾筆,卻勾勒出了心酸,掙扎,堅持。
宴好扒在畫前看了又看:“這個畫的真好。”
文盲式表達方式,形容不出來筆觸色彩構圖什麼的,不懂,就是覺得好看。
江暮行跑了個來回,暈車暈得厲害,靠在床頭閉著眼睛,不想說話。
宴好發現了什麼,他指著畫中的小男孩喊江暮行:“這背帶褲我也有一條,一模一樣。”
江暮行掀了掀眼皮:“小學四年級去海洋館穿的新衣服。”
宴好愣了下,他還以為是江暮行媽媽隨便畫的。
“你去過海洋館啊?”
宴好另起話頭:“我還沒去過呢,海洋館好玩嗎?”
江暮行:“不好玩。”
宴好:“我想去逛,你陪我。”
江暮行:“好。”
宴好:“摩天輪你坐過沒?”
江暮行:“沒有。”
宴好:“那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坐坐。“
江暮行:“好。”
宴好:“蹦極呢?我也想你陪我……”
江暮行:“想都別想。”
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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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號那天上午,宴好接到老班的電話,去學校拿錄取通知書。
江暮行跟他一起去的。
老班在開會,讓他們先去辦公室等著。
宴好跟江暮行進辦公室沒多久,就有班上的同學過來,一小個子男生,手裡拎著盒茶葉,三人打了個照面。
那男生知道江暮行保送了,就沒問他,問的宴好:“來拿通知書?”
宴好點點頭。
男生把茶葉放辦公桌上,問是哪個學校。
宴好說是A大。
那同學震驚得合不攏嘴,半天才回過神來,鏡片後的眼睛裡滿是羡慕:“恭喜啊。”
宴好笑笑。
男生看著宴好,心裡佩服又感歎,本來一墊底的,拉低班級平均,結果卻提高了他們班的名校升學率。
“老班要樂死了。”
外面傳來喊聲,喊的小名,男生尷尬得抓抓頭:“我爸喊我,回聊啊。”
辦公室裡靜下來,悶熱難耐。
宴好把電風扇打開,辦公桌上的書卷嘩啦響,他瞥瞥那哥們買的茶葉:“我要不要也買點東西?”
江暮行道:“不用。”
“真不買嗎?”宴好捏了捏手指,“我兩手空空,會不會不怎麼好?”
“你想啊,大家都不買還行,別人買了,我沒買,還跟我一塊兒來拿通知書,這就……”他沖男朋友撇嘴,“你懂我的意思吧,有點兒操蛋。”
末了感到危險一樣往後蹦兩步:“操蛋不是髒話啊,就是一種心情。”
江暮行的面部抽動:“中午請老班吃頓飯。”
宴好的眼睛一亮:“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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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飯的時候,老班兩杯酒下肚,嘮叨說A大都是人才,去了不能放鬆,每次考試都要準備好,學分不夠會被勸退。
宴好正在吃菜,聽到這話,手一抖,筷子頭差點戳到喉嚨。
江暮行看他一眼。
宴好抹了把腦門的冷汗,驚魂未定。
“高中是什麼都管,大學基本是什麼都不管,相對來說很自由,但那是表面的,自由是自律的產物。”老班語重心長,“一定要自律,否則很容易迷失自我。”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往事,老班眼眶都紅了,挺傷感的。
宴好桌子底下的腳踢踢江暮行。
“老班,聽說今年的中考滿分狀元沒選一中。”江暮行咽下嘴裡的食物,隨口一提。
老班的思緒回到現實中來,痛心疾首:“是啊,選的三中,哎。”
“人各有志,也不能強求,只能說是一中的損失。”
“你們選一中,一中選你們,都是互相成就。”
“……”
老班又嘮叨起來,其他幾個老師都不在校,不然要湊一桌,得嘮上半天。
江暮行偶爾回應一句,老班就是班會模式。
宴好邊聽邊跑神,A大不是終點,是新的開始,看來大學要更努力才行。
他想追上江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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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報導那時候,宴好覺得一中很大,現在畢業了,覺得一中很小。
逛一逛就逛完了。
小店是開著的,宴好有些驚喜,他買了兩根老冰棒,跟江暮行一人一根,在太陽底下吃著走著。
“好曬啊。”
宴好吸溜兩口快要滴下來的冰棒水,把棒球帽的帽檐往下壓壓,眉眼全藏進陰影裡:“班上的門鎖沒鎖?”
“沒鎖。”江暮行帶他走到樹蔭那裡。
宴好跟江暮行進了教學樓,兩人並肩上樓梯,樓道裡陰涼一片,只有他們的腳步聲。
“綠色心情多好吃啊,小店老闆怎麼不進了呢?”
“回去的時候買一點。”
“那我還要赤豆。”
宴好咬著冰棒,聲音模糊:“說起來當年你給我買綠色心情,把我給激動的哦,要不是你在旁邊,我連袋子跟小木棒都捨不得扔,洗洗收藏。”
江暮行的身形略微頓了下。
宴好上了三樓,纖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跟上啊班長。”
江暮行聽聞這個稱呼,眼底閃過短暫的恍惚。
班上的門是開著的,沒人,宴好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側著坐,背靠牆壁跟窗戶。
江暮行要邁近,被宴好阻止了,手指指前門那邊的座位。
“你別過來,你坐你的位子。”
江暮行看他。
宴好也看江暮行,眼裡寫著期許跟祈求。
江暮行腳步一轉,去了前面。
宴好支著頭,從這個角度看著江暮行的背影,入了神,那些迷茫的,懵懂的,無措的,彷徨的,清晰的……許多回憶瞬間跑了出來,他的鼻子有一點酸,嘴角卻翹起來。
“回頭。”宴好喊,聲音很輕,又酸有甜地黏在唇齒之間。
江暮行有感應,回過了頭。
時光霎那間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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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教室裡灑滿金色日光,後面的黑板上還寫著倒計時0。
高考必勝。
青春不留遺憾,青春萬歲。
宴好吃完冰棒,找了一截粉筆頭,在黑板上洋洋灑灑地寫下兩個大字,再見。
寫完最後一筆,他把粉筆給江暮行:“學神,給學弟們留點兒人生格言什麼的。”
江暮行接過粉筆,在宴好的字旁邊寫了個句號。
“再見”變成“再見。”
宴好愣住:“就這樣,沒了?”
江暮行把粉筆拋向前面的講臺,用行動告訴他,沒了。
“你也太敷衍了。”
宴好說完歎息:“長得帥的人,寫的句號都這麼迷人好看,魅力四射。”
江暮行:“……”
宴好繼續誇,直把江暮行誇得待不下去。
“走什麼啊,再待會。”
宴好拉住江暮行,踮起腳在他耳邊笑:“接個吻先。”
於是兩人接了個老冰棒味兒的吻。
宴同學意猶未盡,舔著嘴唇看男朋友,兩眼濕漉漉的,蘊著水光:“好想要教室play。”
江暮行面無表情地吸氣,把人大力揉進懷裡,吻了很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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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多,宴好跟江暮行準備回去了,走在前往大門口的路上,隱約聽到說笑聲。
江暮行沒在意。
宴好好奇地望瞭望,瞧見兩個女生在告白牆前拍照。
紀念自己曾經的暗戀,逝去的青春。
宴好的記憶盒子冷不防地裂開,竄出一個片段,瞬息間在眼前綻放,鮮活而明亮,他放在口袋裡的手蜷了下,呼吸亂了:“江暮行。”
江暮行尚未言語,宴好就抓住他的手臂,拉著他去了告白牆那邊。
兩個女生還在拍照,見到江暮行,臉都是一紅,互相推搡著,說悄悄話,羞澀地偷看,然而誰都沒上前打招呼。
不是每個人都能在畢業前或畢業後勇敢一回。
兩個女生走了,宴好靠近告白牆。
紅的黑的藍的黃的顏色佈滿整片牆,字跡跟字跡縱橫交錯,亂糟糟的。
宴好在原地沒動:“我在這上面寫了一句話,你找找?”
江暮行挑眉。
宴好直直看他:“找找啊。”
江暮行邁開腳步,平穩走至告白牆右後方,屈指在一處字跡上點點。
宴好下意識走過去,視線貼著江暮行的食指移動,看清字跡的內容,眼睛猛地睜大。
時間隔的有些遠,他記得自己在這上面留過話,卻忘了具體位置。
江暮行是怎麼看也不看就找到的?
宴好實在是想不通,就找江暮行要答案。
江暮行的目光落在告白牆上。
宴好瞥一眼自己寫的東西,瞥江暮行,又去瞥那句話。
――江暮行,畢業前我一定要拿下你!
宴好寫的。
那時候的字還很醜,感情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告訴任何人,只敢在這裡裝逼。
江暮行還在看。
宴好的臉上發燙,正要說話,耳邊響起他的聲音:“因為你寫這句話的時候,”
江暮行手指著不遠處的老梧桐樹:“我在那裡。”
宴好不假思索道:“不可能!”
“當時是冬天放學,你偷偷摸摸開手電筒寫的。”江暮行回憶著那一幕,面部線條有幾分柔和:“寫完就推著車跑了,不知道騎,挺傻。”
宴好窘得抬不起頭:“那就算你看到我了,也不會看到我寫在哪,天黑了都。”
江暮行動動眉頭,他只看到了大概位置,在一片混亂無比的字跡找出想要的東西,費了些時間。
“你的字醜得可愛。”江暮行說,“好認。”
宴好心裡的小鹿在蕩秋千,他的字確實醜。
至於可愛,男朋友親口認證的,那就是可愛。
宴好忽然問:“你有沒有寫什麼?”
江暮行面不改色:“沒有。”
宴好看不出他的心思:“真沒有?”
江暮行的神情依舊沒絲毫變化:“走吧。”
宴好黏黏糊糊地跟在他後面:“到底有沒有嘛?要是有,趕緊趁這個機會告訴我,以後可能都不回學校了……”
江暮行沒在告白牆上寫東西,他只是逐字看完宴好寫的那句話,心口滾燙,幼稚地一筆一劃描了一遍。
還有就是,騎車的時候差點撞到樹,回去一夜沒睡。
光陰在走,少年時代所剩無幾,萬幸可以擁有想擁有的人,一起邁入青年階段。
陽光正好,人生還很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