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號捨轉了一圈,往主考的官房而去,夏雲欽一路興致勃勃地詢問著貢院中的設施,中庭的老槐樹,高聳的崗樓,角落裡的水缸……這些都有典故,幾個隨從的官員講得眉飛色舞。
慕梓悅一個人落在後面,看著眼前那個身影,不一會兒,只見那個身影緩了幾步,回頭衝著她招呼了一聲:「慕王爺。」
慕梓悅緊走了兩步,和他並肩而行,客氣地應了一句:「沈大人。」
「上次多謝王爺提點,這是春闈的最後一日,下官身上的擔子總算輕了一些。」沈若晨淡淡地說。
慕梓悅見他神色疲憊,眼底稍有發青,看來這兩天的確是累壞了,想要安慰幾句,卻覺得自己委實太過厚臉皮,只好不痛不癢地來了一句:「沈大人憂勞春闈,可也要小心自己的身體。」
沈若晨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來有些疏離:「只要下次慕王爺不要再將此等重擔放在下官身上就可,權臣傾軋,下官實在不是那塊料。」
慕梓悅呆了呆,本能地想要解釋:「沈大人何出此言?本王素來仰慕你的文采,這才向……」
話說到一半,看著沈若晨清澈的眼神,她忽然有些說不下去了,想必她怎麼解釋,沈若晨也不會相信,更何況,她原本就抱著打壓魯齊勝的心思,只不過臨陣換將了而已。
「王爺就不要再羞辱下官了,」沈若晨的眉間帶了幾分鄙夷,「下官差點要釀成一場春闈鬧劇,身敗名裂,還提什麼文采。」
慕梓悅沉默了半晌,輕佻地笑了笑:「沈大人做事真是事半功倍,那洩題之人可找到了沒有?可不能枉縱了啊。」
「明日下官便會密報陛下,王爺手段高超,真是令人驚歎。」沈若晨冷冷地一笑。
「承蒙誇獎,不過,沈大人芝蘭玉樹,本王的確仰慕已久,這句話沒有半分虛言。」慕梓悅破罐子破摔地說了一句。
沈若晨沒有答話,只是大步跟上了前面的夏雲欽,只留下慕梓悅在原地,心頭一陣發悶。
春闈結束後沒幾日,洩題案便爆了出來,翰林院大學士之子、江州郡刺史之子等高管都牽扯了進來,事情的由來被京城的百姓傳得沸沸揚揚。
其實事情敗露得很簡單,春闈結束後,那幾個高官之子氣勢洶洶地殺向一個學館,把那學館砸得稀巴爛,激動之下口不擇言,被尾隨而來的貢院監臨等抓了個現行。
審查後,眾人供認不諱,曾經在此學堂重金購買過春闈試題,可拿到題目才發現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故此前來砸場子。
幾名主考核對那幾個人買的試題,發現居然和備用試題一模一樣,幸而沈若晨特意在此次春闈前密封了三套考題,正式啟用的是另一套。
此事一出,整個朝堂嘩然,左右相都被緊急召見,罷黜了翰林院、吏部、戶部等十餘名高官和地方官員,數名都是左相魯齊勝的門生,和他過從甚密。
傳言魯齊勝三次進宮面聖,所談何時不得而知,不過到了最後,左相還是左相,只是看沈若晨和慕梓悅的眼中多了幾分陰狠。
幸而春闈沒有受到影響,保全了朝廷的顏面。沈若晨等三位主持春闈的主考和一干官員受到嘉獎。沈若晨官升一級為吏部尚書,身兼翰林院學士,一時之間,名聲大盛。
慕梓悅這一手幾乎說是大獲全勝,可她不知道自己是贏了,還是輸了,那日沈若晨鄙夷的眼神一直在她眼前浮現,讓她有點鬱鬱寡歡。
聽風和聽雨見了有些憂心忡忡,私下裡問慕十八,王爺這是有什麼心事,慕十八隻是眼神憂鬱地望著天空,歎氣道:「王爺的心思,我們做下人的怎麼猜的出來,盡力服侍就是。」
聽風便有些惱了:「呸,你這個貼身親衛真是吃乾飯的,王爺要是悶出病來,你吃不了兜著走。」
聽雨出主意說:「這府裡的八位公子一直養著,也該出些力,不如問問王爺,要不要讓公子們陪著去遊湖散散心?」
「這個主意聽起來不錯,外面春景正好,花團錦簇的,讓人看著就心生歡喜,我去和王爺說。」聽風喜滋滋地便跑到書房找慕梓悅去了。
慕梓悅閒來無事,也就可有可無地同意了,點了凌然作陪,一行人坐著馬車邊往霖安河而去。
霖安河是南流江的支流,發源自內陸高山,流經十餘個郡縣,橫貫京城城北。霖安河沿岸風景秀麗,堤岸邊酒樓林立,街市雲集,堪稱京城一景。
慕梓悅定了一隻畫舫,幾個人吆喝著把家什都抬到了畫舫上,頓時那空曠的甲板便擁擠了起來。
「哎,軟榻放這裡,王爺喜歡背陽,還有,小茶几放這邊,我要泡茶,瓜果呢,哎呀你怎麼這麼笨,瓜果放到盒子裡,不新鮮了怎麼辦……」聽風在船頭一陣吆喝。
慕十八神采奕奕地陪在慕梓悅身旁:「王爺,要不要小人再去叫幾個姑娘或是公子來?唱曲的唱曲,吹笛的吹笛……」
慕梓悅懶洋洋地說:「十八,我看你很有老鴇的潛質。」
慕十八嘿嘿一笑,不吭聲了。
凌然坐在他的旁邊,他到底也是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以前整日裡關在王府中,今天終於可以出來,便有些興奮的模樣。
「你原來在哪個館子?想不想回去看看?」慕梓悅笑著問。
凌然搖了搖頭:「回去幹什麼,也不是什麼光彩的地方。」
慕梓悅瞥了他一眼,心裡不免覺得這人有點絕情。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凌然苦笑了一聲說:「那時候我每日被逼著練功,還要背詩詞歌賦,學琴棋書畫,若不是老闆要來討好你,只怕我早就被老闆賣了日日接客,你若是這樣,你還想回去嗎?」
慕梓悅心裡一軟,安慰說:「現在好了,你不是在我府裡了嗎,沒人迫你做事了。」
凌然沉默了一會兒,轉頭看著流水,喃喃地說:「誰知道哪一天會不會被趕出去呢。」
慕梓悅失笑道:「你想得太多了,廣安王府再怎麼落魄,也不會容不下你的一口飯吃。」
「多謝王爺。」凌然回首笑了笑,「王爺喜歡吹笛?小人以前也學過,不如為王爺獻上一曲?」
慕梓悅可有可無地同意了。
家什裡沒有笛子,慕十八立刻自告奮勇地去岸上買了一支,這才讓船家開錨,畫舫慢慢地朝河心蕩去。
凌然將竹笛橫在嘴邊,試著吹了幾下,不一會兒,悠揚的曲調由低及高、由遠及近而來,正是一首笛子名曲梅花引。
慕梓悅聽得有些入神,她雖然不善吹奏,但聽得多了,好歹也能分辨出技藝的好壞,凌然雖然比不上那木齊山下的吹笛人,但也還算得上高超,笛聲悠揚悅耳,時而清亮激烈,時而柔美溫和,慕梓悅不由得入了神。
不一會兒,河面上響起了另一支笛聲,在凌然吹奏的間歇應和,兩支笛聲遙相呼應,原來略顯單薄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更加飽滿。
一曲終了,慕梓悅忍不住擊掌叫好:「好!吹的好!」說著,她回頭揚聲叫道:「不知是何方高人,請過來一敘。」
她話音沒落,臉上的笑容便僵住了,只見對面畫舫的船頭上站著一個白衣人,衣袂飄飄,不正是她心裡念之惦之的沈若晨嗎?
她怔了一下,驟然回頭看了看凌然,心裡彷彿有一萬頭馬奔騰而過:她第一次興之所至帶著男寵外出遊玩,居然會碰到自己的心上人!這世界上還有人比她更倒霉嗎!
凌然站在她的身旁,臉上也帶著幾分傾慕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去拉慕梓悅的手臂:「王爺,此人的笛技不在我之下,不如請他前來切磋一番。」
慕梓悅渾身一僵,想甩開覺得太突兀,不甩開又實在太狼狽,只好勉強笑了笑:「這是新任的吏部尚書沈大人,你不要太唐突了。」
凌然一怔,黯然垂下了頭:「是,我的身份,自然不配和他切磋。」
慕梓悅瞪了他一眼:「胡說,你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有什麼配不配的,只是他瞧不上本王,自然不會過來這裡。」
凌然眼中閃過一道光芒,半晌才說:「大人沒有瞧不起我嗎?」
要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慕梓悅都忍不住想好好教訓凌然一頓,廣安王府的人,一個個都被他慣得眼高於頂,都覺著自己是最好的,哪有他那副小媳婦模樣。
「王爺,王爺,」慕十八忽然叫了起來,「你瞧,那邊又來了一艘船,船上站的那個人好像是夏刀。」
慕梓悅一看,那船還在遠處,船頭上的人還有些看不清楚。她奇道:「你怎麼知道是夏刀?」
「瞧他那慫樣就知道了。」慕十八鄙夷地說。
奇怪的是,那船和別的畫舫不一樣,來得氣勢洶洶,就好像那夏亦軒的人一樣,帶著一股殺氣,不到片刻就到了他們跟前,船頭上站的果然是夏刀,一抱拳說:「慕王爺,沈大人,遠遠地就看到你們了,我家王爺說,人生何處不相逢,不如——」
話音未落,只聽得「砰」的一聲,那船來不及收勢,一下子撞在了沈若晨的船舷上,「撲」的一聲,船頭上的沈若晨一個站立不穩,朝著河面栽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王爺!英雄救美的時候到了!王爺你穩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