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往酒肆裡走去,神態優雅,和慕梓悅擦肩而過時,慕梓悅聞到他身上帶著一股淺淺的竹的清香。
有那麼片刻,慕梓悅幾乎忘記了呼吸,她情不自禁地跟著走了幾步,卻見那人很快地便從酒肆裡走了出來,一旁另一個小二抱了一罈酒跟在後頭。
「兄台也喜歡這裡自釀的米酒?」慕梓悅擺出了一個自認為最淡泊的表情,悠悠地道。
那男子回頭微微一笑:「甘香醇厚,堪比瓊漿。」說著,便跨上馬車,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慕梓悅的視線中。
慕梓悅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直到小二連叫了她三聲,這才回過神來,她再也無心小酌,隨手外帶了些吃食,翻身上馬,衝著兩個侍衛道:「走,追那馬車去!」
只可惜,馬車不知道上了哪裡的岔道,「小黑」一路疾馳到了城門口也沒追上。
她悵然若失地在城門口徘徊良久,眼看著日落西山,一旁的侍衛慕十八湊了過來:「王爺休要擔心,小人這就遣人去查,此人樣貌如此出色,不出三日,小人必然能將他的祖宗三代都查得清清楚楚。」
「本王是這樣見色起意的人嗎?」慕梓悅威嚴地看著他。
慕十八嘿嘿笑了笑,旋即正色說:「王爺豈會為美色所迷?此人出口成章,想必胸懷治國平天下的韜略,王爺求才若渴,意欲其為朝廷效力。」
慕梓悅拍了拍他的肩膀,讚許地說:「孺子可教也。」
第二天一上朝,慕梓悅才知道自己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不知道現在慕十八能不能聽到她的心聲,趕緊圓潤地從調查祖宗三代的愚蠢行為中滾回王府去:那個衣袂飄飄的白衣男子一身緋色朝服,站在群臣之中,一臉淡然,彷彿從來沒有見過她一樣。
一旁的左相魯齊勝見她來了,客氣地招呼說:「慕王爺休沐了兩日,不知道身子好些了沒有?」
慕梓悅笑著說:「有勞魯相掛牽,好了許多,這兩日辛苦左相了。」
「哪裡哪裡,陛下好些事情懸而未決,我們就盼著王爺早些回來呢。」魯齊勝肅然說。
慕梓悅心知肚明,這左相心裡不知道怎麼在罵她這個乳臭小兒呢。
說起大夏朝正德年間的朝堂,大家都心知肚明。
廣安王慕梓悅喜權,掌定西、征北兩軍,大權在握,朝中大事若沒有她點頭,這十有**就是辦不下去的。
右相秦沖喜財,大秦首富之子,科考入仕,什麼事情但凡和他扯上關係,他便是卯足了勁也要刮出點銀子來,秦家財力雄厚,跺一跺腳,大夏朝也要晃上一晃。
而左相魯齊勝喜才,曾任國子監祭酒,諸位皇子曾經的老師,連任十年的科舉主考,門生遍佈大夏朝廷的角角落落,說是一呼百應也不為過。
這三人都是先帝臨終前欽點的輔政大臣,論資歷,慕梓悅最年輕,可是,小皇帝夏雲欽和她卻最為親厚,幾乎是言聽計從,以至於廣安王府扶搖直上,權傾朝堂,魯、秦一黨自然視她為眼中釘。
不到片刻,夏雲欽從龍屏後走了出來,這位大夏國的英宗今年一十八歲,剛剛親政不到一年,他長得像他的母親先慧仁皇后,帶著幾分秀氣,只有雙眸和先帝一模一樣,目似朗星,英氣勃發,算得上是個實打實的美少年。他聰慧果敢,唯一的缺點就是性情也像先慧仁皇后,心腸很軟。
這一點老廣安王臨終前一直念念不忘,抓著慕梓悅的手老淚縱橫:「梓悅,皇后一時心軟結果釀成大錯,導致自己送了性命,你萬萬不能讓殿下也走上同樣的路啊……」
老廣安王交代了許多,什麼要忠於陛下忠於大夏,什麼要不墮廣安王府的威名,要注意朝中的哪個奸佞,要留神後宮的哪個嬪妃,到了最後還想起最後一件要緊事情沒有交代,留下四個斷斷續續的字,嚥下最後一口氣。
到了最後,他也沒給這個唯一的女兒一個關注的眼神,也沒有問一句「小安,你一個人,會不會怕?」
慕梓悅過了很久才釋然,或者,在父王的眼裡,大夏才是他真正的孩子,他不是不愛她,而是來不及愛她。
「梓悅你可算休沐回來了,這兩天沒見,朕心裡念得慌。」夏雲欽端坐在龍椅上,目光習慣地往慕梓悅那裡一掃,見她站在那裡,十分高興。
一聽夏雲欽叫她的名字,慕梓悅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以前夏雲欽在人前都老成持重地叫她「慕愛卿」,人後則叫她梓悅哥哥,可自開年以來,他不知道抽了什麼瘋,一口一個梓悅,兩個人相差將近五歲,聽了實在有些違和。
「臣也甚為掛心陛下。」慕梓悅垂首應道。
「來,梓悅,朕為你引薦一位名滿京師的大才子,正德元年的狀元郎沈愛卿。」夏雲欽喜滋滋地說。
慕梓悅心裡一震,側過身子一瞧,只見那白衣人在不遠處朝她一拱手:「下官吏部侍郎沈若晨見過王爺。」
說著,他便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就和他的名字一樣,彷彿清晨第一抹霞光,讓人瞬間失神。
「原來是京師第一才子沈公子,是本王眼拙了。」慕梓悅不動聲色地道。
沈若晨也不客套,只是靜靜地肅立在一旁,身姿雋秀,看得慕梓悅心癢癢的,忍不住想去親近,可是一想到他的身份,頓時在心中化作一聲歎息。
沈家世代乃大儒之家,雖從未入仕,但在讀書人中地位尊崇。到了沈若晨這一代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傳聞他三歲便出口成章,五歲便過目不忘,到了十歲,便能引經據典和治學之人辯論,十三歲起便數次出遊,拜訪四方文人,到了十五歲便已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名動大夏。
只不過當時的慕梓悅還在和幾個狐朋狗友在泥地中打滾,到了後來更是死皮賴臉跟隨兄長到了征西軍中,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名動天下的京師第一才子。
傳說中沈若晨品性高潔,不願入仕沾染俗世之氣,只願一生與書香墨寶為伍,潛心治學,不知道為了什麼,居然在正德元年參加了科考,一舉奪魁,成了夏雲欽繼位以來第一個狀元郎。
說來也不巧,原本慕梓悅也興致勃勃地想去瓊林宴見識一下這位奇才,哪知道那幾天偏生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在家中休息了將近半月,等她重新上朝的時候,才聽說那沈若晨去了江南郡做了一名地方官。
如今一見,這才子風采果然不同凡響,這兩年得了靈秀水鄉的滋潤,更是儼如一幅絕品的江南煙雨圖一般,空靈雋秀。
這京城第一才子素來接受儒家正統,為朝中清流所景仰,說一句鐵骨錚錚也不為過,怎麼會對她這個權臣假以辭色呢?
不一會兒,吏部便上折提請此次春闈的主考人選,眾臣們都商議舉薦了起來,甚為熱鬧,只有慕梓悅的神思有些恍惚,一直到夏雲欽連問了兩遍,這才回過神來。
「梓悅,莫不是昨日傷懷,精神還有些不濟?若是如此,明日再歇息一日便是。」夏雲欽的眼中帶著關切。
「有勞陛下掛念,臣只是想得有些入神。」慕梓悅笑著說。
「慕王爺有什麼好的人選嗎?不防說出來聽聽。」魯齊勝頗為矜持地說。他是當朝左相,出身名門,又是進士出身,歷年來的科考主考官幾乎都由他擔任。
「魯相德高望重,又歷任春闈主考,原本本王覺著此人非魯相莫屬。」慕梓悅欲言又止。
魯齊勝的臉色稍稍沉了沉,旋即又笑了笑:「哪裡哪裡,王爺太過抬愛了,大家這不都是為了大夏選拔棟樑之才,有什麼話儘管說就是。」
「俗話說的好,偏聽則暗,監聽則明,其實放在春闈取士上也是一樣,主考官也是人,總會帶了些個人的喜好,雖然魯相是最合適的人選,但魯相已經連任三屆主考,這選出的考生難免會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到時候朝堂之上,都是象魯相這般老成睿智的,想找一個象本王這般風趣幽默、玉樹臨風的都找不到,未免無趣啊。」慕梓悅的嘴角帶著一抹笑意,神態閒適。
一旁的幾個大臣聽了都笑了起來,端坐在龍椅上的夏雲欽也樂了:「魯相和梓悅站在一起,的確不夠玉樹臨風。」
魯齊勝只好大度地一笑:「臣老了,自然比不上慕王爺這般風華正茂、芝蘭玉樹。」
說著,他停頓了一下,斜睨了一眼慕梓悅,以退為進:「依臣之見,慕王爺這必然是想毛遂自薦,陛下不如請慕王爺擔任此次的主考官,必然能為大夏選出棟樑之才。」
朝中大臣不由得竊竊私語了起來,這慕梓悅雖然大權在握,可若論起文采和資歷,當這個主考官卻是欠了許多,只怕會激起天下文人的反對。
夏雲欽卻興致勃勃地說:「原來是梓悅想去做主考官?依朕看,倒也未嘗不可……」
此語一出,底下有些嘩然,國子監祭酒首先站了出來:「陛下,臣以為,此事有待商榷。」
方於正沉著臉出列奏道:「陛下,春闈主考,非同兒戲,望陛下三思。」
慕梓悅饒有興趣地看著方於正:「方大人這麼著急做什麼?莫不是你有意做這個主考官?」
方於正眼中的憤怒一閃即逝:「下官是怕王爺一念之差,毀了自己的清譽。」
「有勞方大人掛牽,不過,這次方大人可冤枉本王了,本王要舉薦的可不是自己,本王要舉薦的是——」慕梓悅慢條斯理地說著,故意頓了一頓,朝著那沈若晨看了過去,「沈若晨沈侍郎。」
眾人齊齊向沈若晨看了過去,神情各異,就連沈若晨臉上也露出了驚詫之色。
慕梓悅十分滿意眾人的表情,旋即又朗聲道:「陛下,舉賢不避親仇,臣舉薦沈侍郎主考,方中丞和俞祭酒各為副主考,且讓今次春闈,為大夏帶來朗朗生氣!」
作者有話要說:又出來一個,陛下雖然年紀小,但是如果親們忽視他,他會很生氣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