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欽的神色沒有半點的退縮,顯然此事已經在他心中盤恆良久。
「是啊,」他微笑著說,「你當朕為什麼沒來接你?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回來了,你在宮裡安心呆著,等梓悅哥哥回來,朕再放出風聲去,說你當年未死,便水到渠成了。」
「這萬萬不可,」慕梓安的指尖有些發涼,強笑著道:「陛下,後宮是你的嬪妃所在之地,我怎麼可以鳩佔鵲巢?你如果不想讓人知道我回來了,不如我到別的地方去避一避……」
「不行,朕不想你再離開朕的視線。梓安姐姐,你也可以隨時隨地看到朕,你不高興嗎?」夏雲欽懇求道。
「陛下,你怎麼會有這樣荒謬的念頭?」慕梓安沉下臉來,「別說臣只不過是你的梓安姐姐,就算臣是你的親姐姐,也不能住在你的後宮,以後若是傳出去了,你讓臣如何自處?」
夏雲欽沉默不語,屋子裡的氣氛頓時凝重尷尬了起來,良久,他凝視著慕梓安的眼睛,語聲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梓安姐姐,我原本想著我們好好地敘敘別後之情,等過幾天再和你說,可是,現在如果不讓你明白我的心意,想必你是不會同意留下來的。」
慕梓安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心底湧起一陣慌亂:「不,陛下,你別說了,我……」
「梓安姐姐,我喜歡你,不是喜歡一個姐姐那樣的喜歡,是那種想和你永遠在一起的喜歡,」夏雲欽的眼裡跳動著熾烈的火焰,彷彿燎原的火熊熊燃燒,「以前你是個男子,我恨我自己那麼變態,居然會對你有那麼齷齪的念頭,我一直忍著,忍得好辛苦;可你現在是個女子,你又不是我的親姐姐,為什麼不能和我在一起?你不知道,他們告訴我你居然是梓安姐姐,我有多激動!我整整兩個晚上沒睡,恨不得當時就飛到你面前。我怕你不高興,忍啊忍啊,一直忍到了現在才見你。」
慕梓安一陣暈眩,她最擔心的事情終於變成了事實。
「梓安姐姐,我真的好喜歡你,我不能沒有你,我要娶你,除了你我誰也不要,我要把那些嬪妃都趕出宮去,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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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清殿打掃得十分乾淨,和上次來的時候不一樣,裡面已經重新整修過了,樹木蔥蘢齊整,繁花錦簇,景致比閒置時不知道美了多少。
慕梓安卻無心賞這美景,她的眉宇間儘是疲憊,面無表情地推開了臥房的門。臥房妝點得精緻浪漫,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輕悄地鑽入鼻翼,輕紗軟帳在微風下飛舞。
小慶子一直跟在身邊,見她眉頭輕蹙,他忍不住勸解道:「王爺,你放寬心些,在這裡久了你就會知道陛下對你的一片真心了,就連奴才也看著動容。」
慕梓安輕哼了一聲,並沒有答話。
小慶子心裡有些發毛,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臉,賠笑著說:「唉呀,瞧奴才這嘴,不能叫王爺了,不然被人聽到了不得了,不如叫您郡主可否?」
慕梓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中閃過一絲嘲諷,漫不經心地道:「郡主?難道陛下沒讓你直接叫我娘娘什麼,反正他是陛下,他說了算。」
小慶子的後背起了一身汗,剛才用晚膳的時候,慕梓安便是這樣,話中帶刺,冷嘲熱諷,可夏雲欽好像什麼都聽不懂似的,依然興高采烈地和她擠在一起,噓寒問暖。
到了這瓊清殿門口,夏雲欽原本興沖沖地想往裡走,慕梓安卻只是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怎麼,陛下今天就想辦了微臣不成?」只這一句話便成功地讓夏雲欽臉色發白,停在了殿門外。
他再也不敢多嘴,招了招手,門外兩個宮女立刻走了過來,伸手想幫慕梓安寬衣,卻被她冷冷地揮開了手:「我不耐煩別人伺候,你們都給我出去。」
那兩個宮女嚇得跪倒在地上,顫抖著說:「奴婢們是什麼地方做錯了嗎?」
慕梓安也不答話,只是掃了小慶子一眼,小慶子只覺得好像臉上好像被劍氣掃到了一般,隱隱生疼。
「郡主這是不喜歡她們兩個?奴才這就去換人。」他連忙說。
慕梓安剛想說話,那兩個宮女便伏在地上磕起頭來,語聲中帶著哭音:「郡主饒命,別換了奴婢們。」
小慶子無奈地解釋道:「陛下說了,這裡的人要是伺候不了郡主,就全都杖責二十,趕出宮去。」
杖責二十,只怕這兩個如花少女便從此廢了。慕梓安萬萬沒想到夏雲欽現在下手會如此狠辣,只得上前把那兩個宮女扶了起來,皺著眉頭道:「我今晚心亂的很,明天一早你們再過來伺候吧。」
那兩個宮女緊張地看向小慶子,小慶子忍不住跺了跺腳:「你們看我幹什麼?郡主說啥就是啥,還不快走?」
眼看著臥房的門緩緩合上,慕梓安終於長吁了一口氣,她緩緩地走到窗前,窗前明月掛在柳梢,樹影婆娑,儼然一副絕美的夜景圖,只是,身邊少了那個一起賞月的人,萬般美景都如同嚼蠟:夏亦軒啊夏亦軒,你現在在哪裡?我現在被困宮中,你知道了會不會發狂?你還能記得我對你的囑咐嗎?
慕梓安輾轉了半夜才沉沉地睡去,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伺候的宮女倒也乖覺,一聽到她起床的聲音便在外面請安。
慕梓安一想到昨晚那兩個宮女驚懼的神情,只好揚聲讓她們進來。幾個宮女魚貫而入,為首的三個各捧著一套衣裙站到了她的面前。
衣裙均是上等的貢緞、軟煙羅製成,輔以流蘇刺繡,精緻艷麗,慕梓安看了卻心中惱怒,冷冷地道:「都拿走,我穿舊衣便可。」
那宮女猶豫了片刻,怯生生地道:「郡主,陛下吩咐了,若是穿舊衣,就不能到瓊清殿外走動。」
慕梓安怔了怔:的確,她這個曾在朝堂翻雲覆雨的廣安王,後宮中好些嬪妃都認識,如果她這一身男裝打扮,便再也不能出這瓊清殿。
只是,若要讓她在夏雲欽面前換上這些花裡胡哨的宮廷女裝,還不如讓她找塊豆腐撞死,她隨意洗漱了一下,將自己的外衣披上,也不再束髮,任憑一頭青絲傾瀉而下。
幾個宮女看慣了後宮嬪妃整日裡描眉貼紅,衣裙越繁雜越漂亮越好,釵環越貴重越好,此時乍見慕梓安一身白衣廣袖,青絲儼如流瀑飛揚,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帶著一股雌雄莫辨的秀色,不由得看得都有些呆了。
夏雲欽到了瓊清殿的時候,便看到了這樣一個背影掩映在一片翠竹之中,白衣飄飄,青絲飛揚,彷彿一株傲然挺立的白蓮。
他屏息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地叫了一聲:「梓安姐姐……」
慕梓安的身子一僵,緩緩地轉過身來,只是拿眼角瞥了他一下,便大步往屋裡走去。
夏雲欽也不以為杵,眼巴巴地跟了過去:「梓安姐姐,我剛批完奏折,手都酸死了。」
「梓安姐姐,你幫我揉揉手臂好不好,一下就好,你揉一下,我就不酸了。」
「御膳房今天送來的東西好吃嗎?是我擬的菜單,你喜歡吃的東西都在我腦子裡呢。」
「梓安姐姐,你別不理我,和我說說話成嗎?」
……
夏雲欽一臉的可憐,讓慕梓安的心陡地一軟,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一直跟在她的身後,眼巴巴地看著她,深怕她離開半步。
夏雲欽見她臉色有些鬆動,心頭大喜,笑嘻嘻地說:「梓安姐姐,你過來,看我為你準備的禮物。」
說著,不由得她拒絕,夏雲欽便把她拉到了一旁的側殿外,把門一推,頓時,慕梓安嚇了一大跳,只見滿牆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刀和匕首,長的、短的、金的、銀的、玄鐵的,甚至連西域的圓月彎刀都有近十來把,件件都是罕見的精品寶刀。
慕梓安又驚又喜,一連拿了好幾把,抽開刀鞘,左看右看,*不釋手。「陛下,你哪裡弄來這麼多寶刀?我府裡的庫房都要放不下了……」
夏雲欽的嘴角一翹,神情十分得意:「我就知道你會喜歡,你別光顧著看刀啊,還有這裡。」
他拉著慕梓安走了幾步,到了另一面牆的櫃子邊,只見一格格的櫃子裡擺著一支支的笛子,玉的、竹的、木的……最外面的一格櫃子裡疊放著整整齊齊的笛譜,好些都有些發黃發舊,顯然是孤品。
「梓安姐姐,這些日子我想你了,就只有拚命地收集你喜歡的東西,這樣我才會好受些,我真怕你永遠都不回來了,我就只能看著這些冷冰冰的東西過日子,梓安姐姐你別不理我,你回來了,我不知道有多高興。」夏雲欽貪婪地盯著她的臉龐,喃喃地道。
慕梓安喉嚨有些發哽,掩飾著從櫃子裡抽出一支笛來,卻見這笛子製作得十分簡陋,上面的竹節都磨得不太光滑。
「這……是什麼?」慕梓安奇怪地問道。
夏雲欽有些羞澀,伸手去搶:「我……我閒來無事做的……這支不好,這是第一支,後面就好了。」
說著,他急急地從櫃子裡找出一支來,果然,這支笛子用上好的紫竹而成,笛聲打磨得十分光滑,笛孔圓潤,算得上好手藝。
慕梓安手握竹笛,怔怔地看了片刻,終於抬起頭看,凝視著夏雲欽道:「陛下的厚*,臣感激不盡,可是,臣……」
夏雲欽飛快地打斷了她的話,臉上的笑容未變:「梓安姐姐,朕還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你有話也等會兒再說,別掃興。」
慕梓安的臉上被蒙了一塊細紗,被夏雲欽引著,一路出了內宮,來到了縛虎牢前。
縛虎牢一片殘垣斷壁,焦黑的牆壁看起來觸目驚心,幾根爬山虎淒慘地掛在上面,稀稀疏疏的。牢前守著幾名左驍營的侍衛,一見夏雲欽,都躬身行禮。
夏雲欽舉步走到牆邊,抬手摸了摸,頓時,手指沾上了一片焦黑。他的神情痛楚,顯然是想到了那驚魂一夜,那無可挽回的斷腸之痛:「梓安姐姐,我好恨……那天原本我早就要來看你,可是不知為何走漏了風聲,那幫大臣纏著我讓我殺了你,我……」
慕梓安心裡也有些發酸,她當時不得不走,卻也明白,夏雲欽雖然虧欠了她一份信任,她又何嘗不虧欠了夏雲欽對她的那份信任?
「後來我才明白這消息是誰傳出去的,那個老虔婆恨不得你死,趁此機會興風作浪!」夏雲欽的眼中閃過一絲戾色。
慕梓安神色複雜,歎息了一聲道:「她心魔太重,總有一天會遭報應……」
她話音未落,卻聽見縛虎牢裡有東西落地的聲音,一個嘶啞的聲音隱隱地傳了出來:「陛下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陛下!陛下!」
那聲音雖輕卻淒厲無比,聽得人汗毛聳立,渾身發寒。
慕梓安呆在原地,傾耳細聽,忽然便急急地搶進了縛虎牢內,縛虎牢內幽暗無比,只有一點微光勉強可以看到路,一直走到縛虎牢的中間,慕梓安便看見了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縮在地上,看不清是什麼玩意兒,一根長長的鎖鏈從頂上掉了下來,那聲音正是那東西發出來的。
慕梓安只覺得整顆心都要從胸腔中蹦了出來,腦袋嗡嗡作響,半晌才啞聲問道:「陛下……這……這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其實小黃桑也很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