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竹急匆匆趕回陸府,恰巧陸策剛從青如住的屋裡出來,正和雲淡說話。洗竹沒敢出聲打擾,先站在一旁候著。
「青如不能再留在府裡,就這樣趕出府,也不是我們陸家的行事作風,沒有眼睜睜看著人去死的道理。」陸策瞧見洗竹,站定了腳步。
雲淡建議道:「不如這樣,等她病好之後,我帶她出去,她若是願意學點記帳的本事就教她。若是不願意,找個賣胭脂首飾的鋪子安插她,回頭再看看哪位帳房或是管鋪子的掌櫃尚未娶妻,問過青如的意思,再將她嫁了,這樣也不算委屈她。」
「你看著辦吧。不過她好歹服侍過我幾年,她的嫁妝府裡出,到時你去帳房領銀子。」陸策說完,看看洗竹道:「夫人出府去了?」
「回爺,夫人說要在外頭住兩日,讓爺替她向老爺和太爺回稟一聲。」
「知道了。」陸策點點頭,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又問道:「沈家少爺呢?」
洗竹鬱悶道:「我早起去找夫人時,見他賴在夫人那裡不走,就謊說爺找他,也見他出來了。怎麼,竟沒來找爺?」
「沒有。」陸策眉梢微挑,淡淡道:「快到晌午擺飯的時候了,你去找找他。」
洗竹應了一聲,沒走,欲言又止。
「還有事?」陸策笑道:「你和雲淡都算是我的心腹,有什麼話就爽快點說出來。」
洗竹不再遲疑,「昨兒個我陪夫人去買宅子,不是瞧著那家管家有些蹊蹺嗎?今兒個打聽出來了,原來是趙府的管家。」
「趙府?」陸策一時沒意會過來。
雲淡在旁插話道:「就是夫人在雲州城時,曾說起過的那個元昌城裡的趙府吧?」
「對,就是元昌城那家。在京城待了近一年,才花銀子買通門路找了個官做。聽說是近日趕著要上任,這才將京裡的宅子脫賣。」洗竹不太清楚溫柔與趙府的牽連關係,但是替劉嫂和小環辦戶籍的事是他經手的,對這趙府自然也不陌生。
陸策心下沉吟,想起趙安,問雲淡道:「你把陸安帶回來了嗎?他妻子找到沒有?」
「回爺,溫家得知夫人下獄,急著進京,雲州城的鋪子和酒樓,我雖安排掌櫃經管,但兩所宅子裡還有不少東西,也要有人看著,我就將他留下了。至於他妻子……」雲淡搖搖頭,「當時爺和夫人都下了天牢,我忙著各處打點安排,一時就沒顧得上去找。」
陸策遂道:「你也不用找那人牙子去了,直接去趙家問那人牙子住處,再打聽他妻子下落。對了,趙家那老頭叫什麼名兒?」
「趙慈良。」洗竹答道。
想起溫柔在趙府所受的欺凌,還有小環和劉嫂遭的罪,陸策眉頭微微蹙起,這筆帳可不能這麼輕易就算了!他吩咐道:「雲淡,你將陸安的妻子找回來後,給他夫妻倆一筆銀子,讓他們出去開個小鋪謀生吧。回頭調用元昌城的人手,探聽一下趙慈良手底下做什麼生意,給我把他的鋪子都擠垮了盤過來,歸到劉嫂和小環名下,派幾個人打點,暫且別讓她們知道,等年底給她們分了紅利再說。」
「是。」雲淡領命。
陸策轉頭又對洗竹道:「你去探聽一下趙慈良買官走的是誰的門路,把他的官職給我奪了,留他一條老命苟延殘喘都算是厚道了。」
洗竹笑道:「爺,這可巧了。」
「怎麼?」陸策不解。
「趙慈良只是個尋常富商,在京城裡哪有什麼門路?偏偏他年紀一大把了,看起來又昏聵無能的樣子,各處官員怕他太過貪酷惹出事來,都不待見他,就算有錢也捐不來什麼好官職,因此才在京城蹉跎近一年,直到……」洗竹猶豫片刻才接著道:「欺君的事鬧出來之前,沈家四小姐那夫婿石磊,不知在何處聽說了這個人,在沈丞相面前誇他經綸滿腹,才華出眾,這才得了個縣令的官職。」
「沈夢宜!」陸策稍一轉念,就明白石磊這樣做的原因。原本看在陸沈兩家世交,他又是從小看著沈夢宜長大的情分上,沒有太過計較她做的種種事情,可是照這樣子看,若是不給她一個教訓,今後還不知要生出什麼事來!他沉吟片刻後道:「洗竹,你……」
洗竹明白他的想法,不等他說完,先搶著打斷道:「爺,我看你的主意暫且擱下,我會派人盯住沈家四小姐,若是往後她還想生事,再按爺的主意辦吧!」
陸策微詫,沒想到洗竹會替沈夢宜說話,望著他淡淡笑道:「說說你的想法。」
「小的哪有什麼想法呀!」洗竹回道:「不巧的是沈家四小姐有身孕了,這當娘的再有錯處,也不該連累到她腹中的孩子。」
「欸?」雲淡詫異道:「當真?」
「應當沒錯,消息是從專替沈府瞧病的大夫那裡打聽來的。沈丞相這麼著急把女兒接回家去住,除了方便管教之外,想必也有這層緣故。」洗竹湊近前低聲道。
「說得我想謀財害命似的,不過是給她一個教訓,好讓她日後別生事。」瞧著洗竹那神祕兮兮的模樣,陸策都忍不住好氣又好笑的輕踹了他一腳,「罷了,沈家待我不薄,這事就此作罷。至於那石御史……」
雲淡笑道:「早些日子爺讓我打點京城上下官吏,眼下都辦妥當了,將來陸家即便不在朝廷裡為官,仗著這層關係也能逍遙一世。不如我去安排一下,那石御史就暫且將他貶出京城,出去吃點苦頭,歷練一番,叫他知道凡事自個心裡要有主意,別總受人挑唆,行那損人不利己的事。」
「這主意好!」洗竹拊掌笑道:「我們從不仗勢欺人,卻也不能被人任意欺侮的。」
陸策點點頭,「這些事就交給你們了。」
雲淡和洗竹應了一聲,各自退出去辦事。陸策站在原地望著他們離去,想起從出獄到現下,總被這些瑣事纏身,都沒閒暇與溫柔好生說話,偏偏這會得了點空,她又出府去住了,他驀地想起在他祖母編的詞集裡看過的那句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以前看到的時候,還深以為然,哪知今時今日回頭再想,就深不以為然了。
人生能有多少光陰可以虛度?數來不過匆匆百十年,更該爭個朝夕相對,就像祖父如今雖與祖母陰陽兩隔,但終究也有無數共處的回憶可以想念,不至於懊悔當初沒有珍惜。他心念一動,就想去找溫柔,哪怕溫家人多,沒有獨處的機會,多瞧她兩眼也好,誰知剛往府門走,半路上就見沈夢安捧著本書,目不轉睛的看著,哼哼嘰嘰的踱步過來。
這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陸策深知沈夢安雖是個天分聰明又悟性極高的人,但偏偏討厭看書,為這讀不讀書的事,從小沒少挨打過,強背了一肚子的經史典籍,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沒想到今日竟能瞧見他手握書卷看得渾然忘神,連面前有人都沒發覺。
「好!殺得好!雖千萬人吾往矣!」沈夢安看到入神處,不禁手舞足蹈起來。
陸策聞言面色微變,再細瞧他手裡那卷書,不正是他祖母親手所寫的書嗎?他出其不意的在沈夢安肩上一拍,嚇得沈夢安手一鬆,書就往地上掉,被他飛快的抄回手裡。
「陸……陸世兄……」沈夢安驚魂甫定後道:「你嚇我做什麼?快,把書還我,正看到精彩處呢!」
陸策揚揚手裡的書淡淡一笑道:「抱歉,此書乃是我祖母遺物,不能輕易示人。你若是要看書,書房裡多得是,你自個兒去取。」他將書揣進懷裡,邁步就走。
沈夢安急了,提著衣袍急急追在陸策身後,「陸世兄,瞧在我們兩家世交的份上,借給我看看有什麼關係?三天!啊,不,兩天!兩天後我看完了就還你!」
「不行。」陸策頭也不回。
「一天!一天總行了吧?」沈夢安焦急道:「這書太精彩了,我若是看不完,連飯都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你行行好,就借我一天!」
從小到大,沈夢安一直對他看不順眼,憋著一肚子的不服氣,別說懇求了,連說話都向來不肯示弱半分,總要爭鋒相對的咄咄逼人,沒想到今日為了這本書,竟追著他苦苦哀求。陸策心下覺得好笑,故意不動聲色的道:「借你可以,但你今後不許再糾纏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