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又好聽的男低音響起:“不怕,不怕,老鼠被我打死了……”
檀悠悠低喘著氣看過去,只見裴融緩緩抬起身來看著她,眉頭微微蹙著,滿臉無奈和心疼。
“夫君……”檀悠悠想哭,張著手臂就要撲過去。
“止!”裴融抬手擋住她,嚴肅地道:“我身上很髒。我沒穿鞋,地上也很髒……”
“都什麽時候了,還管什麽髒不髒?”檀悠悠曉得他有強迫症加潔癖,但在這種地方,就別窮講究了吧。
裴融一言難盡的歎了口氣,接過她手裡的燈籠去照地面:“看。”
地上躺著一隻血淋淋的死老鼠,旁邊扔了一隻青布男鞋,裴融單腳立著,沒穿鞋的那隻腳踩在另一隻腳上,是個金雞獨立的姿勢,搖搖晃晃的。
如果檀悠悠剛才撲過去,結局就是夫妻倆都得摔倒在這髒兮兮的地上。而這髒兮兮的地上吧,散落著一堆發霉的稻草,尚且不知裡頭藏著些什麽東西。
檀悠悠看著那隻死老鼠,忍不住一陣反胃,又怕裴融看了不好受,便強行忍了,指揮裴融:“用這隻髒了的鞋子把這東西扒出去。”
裴融不動:“我總要穿鞋的。”
言下之意就是,雖然惡心,卻不得不繼續穿這只打死過老鼠的髒鞋。
“我給你帶了乾淨的。”檀悠悠想把食盒放在地上,卻又嫌髒,看來看去沒個地方可以放。
裴融一笑,接去隨手放在地上,打開了看:“給我帶了什麽好吃的來?”
“有老母雞參湯呢,那個補人……”檀悠悠眉飛色舞的,一邊取下包袱尋鞋子,一邊炫耀:“我這幾天都謀思著要來看你,灶上一直備著這湯,來不了,就讓大表哥喝了補身子,畢竟他跑來跑去也累,能來,裝上就走,我想得周到吧?”
“周到。”裴融看著已經灑了大半的雞湯,沒敢說給檀悠悠聽,而是假裝忍不住饞意,端起來就喝。
檀悠悠卻又嫌他髒:“慢著,那裡有濕帕子,你擦擦手……才弄過老鼠呢……”
然後她就看到了食盒裡灑得到處都是的雞湯——是她剛才踩著老鼠被嚇到,揮舞著食盒和燈籠亂跳的時候弄灑的。
檀悠悠怔怔的,看看食盒又看看裴融,內疚、心疼、委屈、無措一起湧上心頭,癟癟嘴,“哇”的一聲就哭了。這次是真哭,一點都沒演戲。
裴融顯然沒料到她說哭就哭,尷尬又心疼,忙著把碗放下,想抱她哄她又嫌自己髒,便隻歎息著道:“別哭,難得見面,你就守著我哭麽?”
檀悠悠抽泣著:“你不知道,我不能原諒我自己,蠢得要命啊……走了九十九步,最後一步被這隻死老鼠給壞了事!氣死我啦!”
裴融想要安慰她,然而饑餓使得他腦子一片混沌,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檀悠悠卻又自己好了,拿著帶來的鞋襪讓他換:“我拿的都是舊衣物,就怕新的好的惹了別人的眼,你反而穿不上。”
“……”裴融沉默地看著忙碌的小妻子,隻覺有千言萬語想和她說,話到嘴邊又覺著喉嚨哽得疼,便忍下眼裡的潮意,笑道:“想得真周到,沒料到你竟然是個過日子的好手。”
“快吃,別說話。只有一刻鍾呢。”檀悠悠利落地幫裴融擦了手,塞筷子給他,又忙著幫他換鞋襪。
裴融不肯讓她做:“臭,髒。”
檀悠悠見他實在別扭,就沒勉強,托著腮蹲在一旁看他吃喝。
這一看,她就看出端倪來了,裴融雖然極力想要保持優雅,但他拿筷子的手是抖的,吃得也很大口,幾乎還沒嚼碎就咽了下去。
是饑餓。
她總算明白為什麽自己剛進來時,裴融沒有立刻起來迎接她並出聲,他那個時候怕是餓壞了。他這樣忍著,怕是也不想讓她知道。
她便不再看裴融,將目光轉開打量環境。
一地發霉的亂草,前幾天她收來鋪蓋被褥整整齊齊擺放在牆角,另一隻牆角放了個散發著惡臭的瓦罐,此外什麽都沒有。
檀悠悠想著這牢獄裡到處陰暗潮濕,老鼠也不怕人到處亂爬,只怕各種寄生蟲也多得很,就想去摸摸裴融的被褥,以便回家再給他送來更換。
剛走兩步就被裴融阻止了:“別看了,這裡頭就這樣,你天天換也這樣。我沒事,挺好的,不用擔心。”
“可是……”檀悠悠看著明顯消瘦憔悴了許多的裴某人,又有些想哭了,這哪是做證人啊,分明就是來受折磨的。
“聽話。”裴融握住她的手,低聲道:“你看,我只是吃些苦頭而已,並未挨打受傷,這就已經很好了,不是麽?”
檀悠悠不敢耽擱他吃喝,就乖巧地聽了話:“你快吃。我聽你的,別窮講究了,吃快些,咱倆好說話。”
裴融果然狼吞虎咽起來,一會兒功夫就把檀悠悠拿去的吃食消滅了大半。
檀悠悠悄悄塞一包肉干給他:“這個抵餓, 你拿著。”
裴融收了肉干,輕聲道:“為何不聽我的話?”
“我沒有,我很聽話的。”檀悠悠以為他不知道外頭的事,瞎話張口就來,同時還想順便往他身上靠。
裴融卻將她推開了:“有跳蚤,有虱子,你不怕?”
真有點怕,但還是想靠靠裴校長啊,檀悠悠哼唧著還是要靠過去:“我回去換洗就是了,你必須抱一下我,不然我沒力氣了啊。”
裴融沉默下來,隨即給了她一個重重的擁抱,在她耳邊小聲道:“別把團龍佩拿出來,你給我也保不住,那是咱們最後的依仗,若是三天之後我沒能去宗人府或是出來,你就拿著它去四一書鋪尋黃元。別在家裡住了,去壽王府吧,顧好你自己,不要為我擔心。”
檀悠悠覺著他就像交待遺言似的,心裡一陣鈍痛,隻管緊緊攥著他的手臂不肯放開:“夫君,我還給你帶了金瘡藥,萬一,萬一那啥,你記得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