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來看,阿奴扎的姐姐應該是這顆星球上的秘密最大的突破點,這個女孩知道的事情比我們一開始預期的還多得多,她恐怕甚至知道部分梅洛瓦人的最終目的之類——當然最後這個是我猜測的,但阿奴麗麗價值重大肯定是不爭的事實。所以這一早晨我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如何爭取到阿奴麗麗的信任,讓她把我們當成自己人。
對此,林大小姐的評價是:你丫要敢用色誘術,就等着被清蒸紅燒鐵鉋花吧。
你說那丫頭是怎麼聯想到這些東西的……
今天的早飯還是要在阿奴扎的大屋裡解決,說實話這個世界的食物對我而言實在是種挑戰:估計對我們而言,除了珊多拉之外所有人都認為那玩意兒是種挑戰。所以早起我就趕緊吃了點東西墊墊肚子,然後以苦行中為理由再次喝湯了事。你還真別說,雖然這玩意兒裏面有神經毒劑,但味道還真可以,用珊多拉的話來說,那就是可可味的,嗯,稍微苦了一點,維斯卡不怎麼喜歡。
可能是「巧克力湯」的味道引起了某個小豆丁的注意,正在一群人吃飯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胸前的口袋裏傳來一陣拱來拱去的感覺,然後叮噹從裏面探出頭來:「呀?天亮了啊?叮噹該吃飯了!阿俊,阿俊!快給叮噹吃東西!」
阿奴扎和阿奴麗麗當時就傻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從我口袋裏鑽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生物,然後看著這個小不點啪嗒一聲跳到桌子上,一路小跑着跑向距離自己最近的盤子,從身上摸出一個耳挖勺大小的勺子來,舀着裏面的湯往嘴裡送。叮噹完全沒意識到周圍的環境,興高采烈地解決着自己的早飯問題,喝了半肚子湯之後小東西才跑回來,在粗木製的桌面上攤開一塊糖紙當做桌布,然後哼着誰也聽不懂的小調往上擺了幾片碎餅乾和倆葡萄乾,還有半個花生米——這樣一來,主食粗糧和餐後水果就都有了。小東西用一片小樹葉盛了半「碗」湯,坐在糖紙前面一臉高興:「阿俊說過,出門在外一切從簡,這樣的早飯就很好很好啦!叮噹要開動了!」
「我……這……你們……這是啥?!」阿奴扎抓着勺子,雙目圓睜,已經徹底陷入反應不能的狀態,叮噹這小東西一向率性而為,再加上剛剛睡醒還相當迷糊,結果把老實的阿奴扎嚇住了。
珊多拉一臉疲憊地捂着腦門,嘆了口氣:「唉……你什麼都沒看到,現在保持微笑。」
阿奴扎臉色一呆,瞬間無視了桌上的奇怪小生物,低頭認真吃飯。阿奴麗麗剛想說啥,珊多拉也看了她一眼:「你也什麼都沒看到,剛才都是你的幻覺。」
然後姐弟倆就一切「正常」了,叮噹則終於從剛剛睡醒的糊塗狀態清醒過來,抬頭看看四周,手裡還舉着小半個剛啃了一半的花生米:「呀?有外人在呢?阿俊,叮噹是不是惹麻煩了?」
「……你繼續吃吧。」珊多拉有氣無力地擺擺手,「下次蹦出來之前說一聲,怪嚇人的。」
「哦。」叮噹稀哩糊塗地點點頭,然後看到了淺淺肩膀上又鑽上來一個和自己體型差不多的小傢伙,後者腦袋上頂着小半塊蛋殼當做帽子,赫然就是淺淺從小烏鴉那裡借來的小小烏鴉,於是叮噹立刻高興了,「小小鳥!你也來了!來吃飯吧,叮噹這裡有葡萄乾哦,可以分你一個!」
「嘰!」迷你麥迪雯高興地叫了一聲,沿著淺淺的胳膊滑滑梯一樣來到桌子上,她先是用自己的蛋殼舀了一「碗」湯,然後跑到叮噹的糖紙桌布前面,倆小東西就這麼推杯換盞起來:就着兩個葡萄乾。阿奴扎和阿奴麗麗頓時再次目瞪口呆,珊多拉這次把兩隻手都按在腦門上了,聲音跟二十天沒睡過覺一樣有氣無力:「你們看見的都是幻覺,你們什麼都不要在意……」
「哦。」阿奴扎和阿奴麗麗臉上的表情再次正常起來,然後前者撓撓頭髮,「我怎麼感覺今天早起怪怪的……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自己忘掉了。」
那是,你面前正有倆巴掌大的小東西在就着倆葡萄乾和兩碗神經毒劑划拳呢,你還得時刻無視這種場面,能不怪麼……
「說起來,這個村子一共有多少人吶?」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怪異的氣氛了,於是隨便選了個話題,起碼把阿奴扎和阿奴麗麗的注意力從眼前的違和感上吸引開來,阿奴扎是這個村子的村長,這個話題我覺得選的不錯。但沒想到的是,阿奴扎臉上卻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然後才不好意思地笑着:「什麼多少人?反正很多人就是了……我記着小時候就很多人,現在也是很多人。」
「額……」我也沒想到對方身為村長竟然是這麼個答案,有點哭笑不得,「可別說你身為村長,連自己村民的人數都不知道。我看這村子起碼也有幾百人吧,早起的時候還挺熱鬧的。」
「幾百?」阿奴扎頓時一臉驚奇,在桌子上劃拉起來,「你是說人數?那是多還是少?」
說實話,這時候我已經徹底懵了,對方就好像在夢囈一樣,說的完全驢唇不對馬嘴,我沒想到自己只是隨便想找個話題,竟然會變成這麼古怪的對話:「當然是人數啊,這……你不知道……」
「阿奴扎。」珊多拉突然插了進來,打斷了我的話,「假設你有兩百個村民,因新生兒和外來人口,他們增加了一倍,現在你有多少個村民?」
阿奴扎一臉茫然,他完全聽不懂珊多拉在說什麼。
「阿奴扎。」林大小姐好像也意識到某種情況,她的眼神十分嚴肅,「二加四等於多少?」
阿奴扎茫然地笑了笑,尷尬地看著我們:「那個……你們是在說你們家鄉的風俗吧?我們這兒不時興這個,世界真大呢,每個地方人說話的習慣都不一樣,我爺爺沒騙人……」
「珊多拉,這怎麼回事?」我在精神連接裡問道。
「數學被抹掉了,梅洛瓦人抹掉了這些土著的數學能力,可能是基因上的改造,也可能是精神藥劑和長期洗腦造成的屏蔽效應,阿奴扎完全無法思考和數學有關的事情,甚至簡單的加減乘除都不會……或許他只能從一數到十,這還是因為他有十根手指……嘁,我知道梅洛瓦人是怎麼鎖定這顆星球上的文明進程了,現在這顆星球的人類開化程度正好被鎖死在數字十以內,沒有數學,他們製造不出任何精密機械,也無法觀察並記錄任何週期性的自然現象,甚至無法產生曆法,自然也就沒有任何可以穩定流傳知識的手段,只要鎖死數學,梅洛瓦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鎖死整個星球的文明極限,一個只能認識十個數字的種族是永遠丈量不出他們腳下的土地的……」
「我操……這麼絶!」我雖然沒有珊多拉這麼兇殘的知識量,但這種簡單的邏輯還是能理清的。之前大家就一直很好奇梅洛瓦人是如何鎖死了這顆星球上的文明進程:原本我們以為是相對暴力的手段,比如禁止一切新發明出現,直接處決(用阿奴麗麗的話說就是「帶走」,被帶往神之國)那些偶爾脫控並且產生進步思想的土著,但沒想到他們竟然採用了這麼徹底又高效的手段。確實,鎖死數學是鎖死一個文明科技進程的最佳途徑——除非這個文明有其他的種族天賦來繞開「數學」這一文明基石。而這個星球的土著顯然沒有這種天賦。
暴力和直接干涉手段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鎖住星球上的文明進程,但這種手段終究會有漏洞,脫控者和天生免疫藥劑的人總是存在的,而且即使是被控制的土著,也有一定自由思考的能力,這些人無意識的行動都可能引發文明的進步,哪怕這些無意識間做出的進步再不起眼,梅洛瓦人也必須不斷親自出面「修剪」,才能把這顆星球的文明精確鎖定在矇昧狀態,因此他們採取了鎖定數學這樣高效而……斷子絶孫的手段。
「我會讓其他兩個星球上的特工檢查他們那裡的土著居民是不是也有一樣的情況,但估計答案不會有意外。」珊多拉不動聲色地消滅了第十二碗「巧克力湯」,在精神連接裡說道,「現在已經有兩名特工嘗試去追溯那些被帶走的土著居民的下落,不過被帶走的人好像都被送到了梅洛瓦母星圈,即使以帝國特工的本領,要不動聲色地潛入那地方也有點困難……梅洛瓦人在母星設置了大量舊帝國警戒設備,安保程度不會比影子城低多少。可能最終還是要我們親自去解決這個問題……」
「咳咳。」正在我和珊多拉通過精神連接偷偷商談這些事情的時候,桌上突然傳來一陣女孩子的輕咳聲,我抬頭一看,發現阿奴麗麗正看著這邊:剛才一直在和阿奴扎說話,我把她給忽略了。
「額,有事?」我看著這個可能知道很多秘密的女孩,心說剛才和阿奴扎的對話難道引起了她的興趣?
「沒,就是突然很想瞭解一下你們旅途中發生的事情,我對這些事很好奇……吃完飯能來我房間一趟麼?你們所有人。」
「誒,我也有興趣,我也有興趣。」阿奴扎立刻接茬叫起來,「我這這個村子待了好多年了,還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麼樣,待會你們也給我講講……」
「阿奴扎,你還有工作要做。」阿奴麗麗很嚴肅地看了自己弟弟一眼,「你是這個村子的村長,別忘了爺爺走的時候是怎麼交待你的。」
阿奴扎被他姐姐管教的服服貼帖的,聞言頓時低下頭哦了一聲,專心扒飯。看到這一幕,我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自己在老姐面前好像也是一個德性……這就是御姐的戰鬥力麼?
旁邊林雪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對她的意思心領神會:這時候阿奴麗麗叫我們去和她私下談談,肯定不會是真的對所謂旅行有興趣,她有話要說了。
看樣子我們無意中突破了這個女孩的警戒點,或許……就是在剛才讓阿奴扎計數的時候。
吃完飯後阿奴扎就被他姐打發去工作,或許整個星球像阿奴扎這樣需要別人催促才會去工作的人也只有寥寥幾個吧,沒有受到神經毒劑影響的阿奴扎,無法做到像普通村民一樣精確依照時刻表來生活,他的姐姐在這種情況下隱瞞真相如此之久也真不容易,當然更重要的是阿奴扎很聽他姐的話——如果丫是個熊孩子的話大概七歲以前就讓梅洛瓦人打死了。
我們則跟特務接頭一樣溜到了二樓,一幫人全擠在阿奴麗麗的房間裡。
「你們能數數?」阿奴麗麗開門見山地說道,她對我們也不客氣,說話很少客套,或許這是因為同為「有秘密的人」,前提立場就沒有客套的必要。
「比你想像的還精通。」我點點頭,「看樣子這也是個挺罕見的才能。」
阿奴麗麗靠在窗口,看著外面忙碌而又茫然的村莊:「真不知道你們到底是從什麼樣的地方來的,怎麼會如此缺乏常識。難道你們就沒發現這麼明顯的……好吧,或許是我多慮了,但看樣子我的運氣不錯,你們這樣有天分的人竟然會自己出現在我面前……你們是二次免疫者。」
我們頓時一愣,又聽到一個沒聽說過的名詞:二次免疫者,這是什麼玩意兒?
「二次免疫是比單純免疫神經毒劑的洗腦效果更加罕見的變異情況,只有百分之零點一的出現機率,而且其中一大半都無法活着逃過那些『神』的眼睛……」阿奴麗麗突然站起身,在房間角落一個看上去是雜物箱的籐條箱裡翻找起什麼東西來,一邊說道,「因為遺傳因子是不穩定的,變異脫控的問題始終存在,所以他們才在遺傳因子的基礎上,又通過全族服用神經毒劑來進行更穩定的控制。神經毒劑有兩個作用,第一是對洗腦起到促進效果,並消除普通人對『神』的質疑心態,第二,則是在嬰兒階段一次生效,在初期就抑制人的腦發育,使人類無法識別數字、機械和步驟超過三步的非連續性邏輯。大多數神經毒劑免疫者都只能免疫第一種情況,無法免疫第二種情況。因為神經毒劑對大腦的破壞作用是在嬰兒階段進行的,新生兒第一次服藥後二至四天內,腦組織就會受到影響。而即使是天生的免疫者,在剛出生的時候也很脆弱,免疫力還沒有表現出來,所以他們都在產生抗藥性之前就被破壞了數學思考能力。事實上神經毒劑免疫者都是在大約六歲之後才會表現出對藥劑的抵抗力,在六歲之前他們同樣受到洗腦的控制,這就是為什麼幾乎所有人都無法數數,在這個星球上,沒有人在六歲之前可以逃過神經毒劑的侵蝕。二次免疫者是天生不會被破壞數學能力的人,他們比一般的免疫者要寶貴無數倍,現在竟然一下子出現了這麼多,難道你們整個家族……」
「你是二次免疫者麼?」珊多拉突然看著阿奴麗麗,「我記得你連神經毒劑最基本的洗腦作用都沒法抵抗,只能靠減少服藥量來脫離控制,但你絶對不至於沒法計數吧。」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珊多拉可能用上了輕微的精神干涉,好讓阿奴麗麗不覺得這個問題很突兀,畢竟在對方眼中,我們一群人應該是比她還無知的「普通人」才對。阿奴麗麗略微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我是接受了反向改造的二次免疫者。在因為某些原因,我必須重新接受神經毒劑的影響,但在改造之前,我的數學能力已經成熟,所以不會再被摧毀。」
我頓時大為驚訝,感覺眼前這個女孩身上的秘密簡直已經成山:她原本竟然是個和阿奴扎一樣的免疫者!然而卻接受了所謂的反向改造,好再次受到毒劑控制……這種反向改造必然不是她在這鐵器時代初期的小村莊裡自己完成的,不管怎麼想,這都是一個需要無菌室白大褂和一堆玻璃瓶的過程,也就是說……
「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可能會顛覆你們的認知……不,顛覆你們的一切。」阿奴麗麗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將其托在胸前,「或許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才能完成這一使命,你我都無法活着看到那一天的到來,但是……你們希望真正地活着麼?結束這種顛沛流離的流亡生活,真正有一個目標地活着,只為了總有一天,我們的子孫後代可以重新自由地呼吸,可以永遠擺脫神經毒劑和洗腦的控制。在你們作出答覆之前我只能說這麼多,但如果你們同意,我會告訴你們一切。」
「聽上去挺嚴重。」我撓撓下巴,「你就不怕萬一我們不答應?你現在說的已經夠多了。」
阿奴麗麗回答的很平淡:「沒關係,按照規定,我會處理好你們之後的事。相信我,雖然看上去是這樣,但我有對付數百人的自信。」
「說實話,你不是個合格的忽悠者。」莉莉娜吐吐舌頭,「哪有一開始就把事情說那麼嚴重,還不給人甜棗的?就是畫你也要先畫個大餅,這才好拉人嘛——比如你可以說『我們一定會獲得自由,因為我們勝券在握』,這又不是騙人,反正被忽悠上當的人要麼最後真的自由了,要麼真的死翹了,絶逼沒有反駁你的機會。幹這行的,你得會語言藝術……」
眾人:「……」
這丫頭還真敢說出來啊!
「咳咳,別在意她的話。」我順手把莉莉娜扔一邊去,看著阿奴麗麗手裡捧着的那個小玩意兒,那是一個灰藍色的金屬圓柱,易拉罐大小,表面有微光流動,它看上去很舊,但似乎運轉良好,並且正在發射一個隱藏很好的空間信號——這麼個玩意兒,扔地球上夠全世界科學院的大爺大媽們研究半輩子的,現在它卻出現在一個穿著粗麻布衣服和獸皮靴的土姑娘手裡,我微笑起來,感覺進展很令人滿意,「我可以代表大家的意見——我們入夥。其實我很聰明的,你說了這麼多,我大概猜到了什麼,你……應該是你們吧?」
阿奴麗麗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氣,隨後舉起了手中的小設備:「那麼接下來,我要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基地
阿奴麗麗輕輕按下了手中的小設備頂端的控制鈕,我很驚訝地發現原來不管到哪,這種高科技玩意兒的開關大部分都是用來按的——這個閒極扯淡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後我就感覺附近的空間正在扭曲,有一個穩定的傳送通道正在通過遠程設備投放到我們周圍,阿奴麗麗似乎在等着眼前的「普通人們」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我忍不住捅了捅林大小姐的胳膊:「誒,林丫頭,咱們是不是該驚呼一下?」
林雪衝我甩過來一個白眼,白眼甩到一半的時候,空間傳送便啟動了。
眼前的光線在劇烈扭曲,我們經歷了大約十秒鐘的失重和方向錯亂感,等這場並不怎麼高明的傳送結束之後,眾人眼前晃動的視野終於穩定下來:我們被傳送到了一個廣闊的封閉空間,並且……終於看到了符合高科技背景的東西。
這片空間大概有兩三個足球場大小,十餘米高,大致呈正方形,地面用藍色和黑色的筆直線條劃分出了數個區域,這讓它看上去彷彿被清空的倉庫堆棧區。入目之處,天棚和四壁皆是用銀白色的合金覆蓋,地面則呈更深一點的灰白色,看上去給人一種戰艦裝甲板的質感。地面鑲嵌着的柔和地燈和天花板上那些釋放出冷光的線條很有些高科技的感覺,但這些扥光並不是全都在正常工作,很多壞掉的照明設備以及合金地面上的磨損痕跡都說明這個地方已經很有些年頭了。我環視四周,四面八方空蕩蕩一片,看不到人員,甚至給人一種空基地的錯覺,但在靠近牆壁的堆棧區,我看到了停放著的小型飛行器和地面交通工具,它們看上去錚明瓦亮,明顯在近期還被人保養過。而在距離我們最遠的一面牆上,可以看到一道半封閉的六邊形金屬閘門,它正在緩緩打開。
這裡的氛圍給我的感覺好像一個秘密基地,而且很明顯——這是軍事向的。
珊多拉眼底有藍色微光一閃而過,隨後在精神連接裡告訴眾人她的發現:「這裡位於地下極深處,已經進入地核,整個基地被一層高強度物質護罩包裹着浸泡在岩漿裡,似乎在隨着地心岩漿浮動……看不到固定痕跡,我估計它能整個從地核裡脫離出來。另外,我在基地外殼找到了高強度屏蔽場發生器和很聰明的偽裝設備,尋常的雷達根本看不到這個體長幾十公里的大傢伙,或者只會把它當成是地心的岩漿漩渦。我這就命令其他兩個星球上的特工去檢查他們所處星球的地心,這種基地應該不止一個。」
我默默地看了珊多拉一眼:「怎麼突然有一種引狼入室的感覺——咱是狼。」
珊多拉:「……」
阿奴麗麗在旁邊晃着腦袋,似乎空間傳送對她的壓力很大,過了一會她才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我們:「你們不感覺難受麼?第一次接受空間傳送的人甚至會當場昏迷……」
莉莉娜想了想,從兜裡摸出半包番茄醬來摸在嘴上,哐噹一聲就直挺挺地躺那了——我都替她疼得慌,這地面硬度起碼金剛石起步。
阿奴麗麗目瞪口呆了一會,嘴角似乎有點發抖:「額,看來你們對空間傳送的適應力很強……好吧,我先帶你們見見這裡的同胞。路上儘量不要亂動周圍的東西,你們可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但這裡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而且現在我們在地下非常非常深的地方——比你們挖過的和見過的任何一個坑都深。我見過其他新人剛來到這裡時候的表現,每個人都會震驚得……誒?你們難道就一點都不感覺驚訝麼?!」
正躺在地上裝死的莉莉娜呼一聲坐了起來:「老大,這我搞不定了。」
珊多拉咬牙切齒地把莉莉娜扔過來:「看好這個活寶!我的能力不是專門給她處理後遺症的!阿奴麗麗,看著我的眼睛……」
阿奴麗麗一愣神,隨後帶著眾人向那道已經完全打開的金屬閘門走去:「這裡是人類最後一片領地,我們最後享有自由的地方,起碼目前為止,這裡是安全的,他們的眼睛看不到避難所的存在,但這裡一旦暴露,人類最後的希望也就完了。因此一開始我對你們很警惕,我不得不這麼做……你們短時間內大概無法理解這裡發生的任何一件事,所以在接下來一段時間裡,你們要在這個封閉基地裡接受密集培訓,你們要重新學習最基本的知識,瞭解那些被抹掉的歷史,知道我們從何而來以及為何淪落到這個地步。你們還要學習戰鬥和武器的使用方法,儘管你們可能這整整一代人都用不上它們。這些東西會很有難度,尤其是對成年人,不過我很慶幸,你們中有三個孩子,她們幾乎剛剛好處於學習的最佳年齡,不用經歷痛苦的認知重建過程,她們成年之後一定會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
我默默地按按潘多拉和維斯卡的小腦袋,如果潘多哥斯拉不算數的話,這倆估計是長不大了,至於莉莉娜,那貨屬於奇葩,我們把她從靈長類裏面摘出來另作研究好了。
「這是傳說中的抵抗組織嗎?是抵抗組織吧!」淺淺帶著一臉興奮的表情東瞅西看,這裡的東西對成天跟帝國科技打交道的她而言必然算不上超高端,但這丫頭天生的到哪都活蹦亂跳,尤其是「世紀末抵抗組織」這種超帶感的設定,讓淺淺遇上那算是對了門了,我目測要不是有人拉著,她這時候已經跑基地中間拿個大喇叭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了!
「抵抗組織?」阿奴麗麗奇怪地看了淺淺一眼,「你們比其他新人表現的好多了,思維非常靈活,而且接受能力超強。要知道,一般人,即使是二次免疫者,也會因為出生以來接觸的訊息量以及長期的知識封鎖而顯得思維僵硬,很多人要幾個月時間才能理解大地是球形這樣的事情……對了,你們也會接觸到這個知識的,我們其實生活在一個球形大地的表面……」
莉莉娜頓時很誇張地叫起來:「哇!世界是球形的?那這個球對面的人怎麼不會掉下去?」然後她偷偷對我和珊多拉比劃出一個OK的手勢。對面的阿奴麗麗微笑起來,對她而言,現在的劇本終於對了……
我和其他人在旁邊翻着白眼,獵奇蘿莉歡樂多,莉莉娜每天哪來那麼大興緻幹這等挨抽的事兒,而且她還這麼樂此不疲的……
「話說基地裡難道沒人?」我們跟在阿奴麗麗身後走了有將近十分鐘,已經離開剛才那個彷彿機庫一樣的廣闊空間,並且進入了一條燈光明亮的合金長廊,但一路上沒有看到任何人。四周靜悄悄的,只能聽到某些隱藏起來的設備偶爾在我們路過的時候發出輕微的一聲嗡鳴:這大概是安檢警戒裝置在掃瞄可疑分子,不過我們身邊已經張開了偽裝訊息屏障,在那些相對落後的設備「眼中」,我們一行人應該和這個星球上的土著居民沒什麼區別。
「不,這裡有數十萬人。」阿奴麗麗略一沉默,便說出一個讓眾人倍感驚訝的數字:數十萬!我想過阿奴麗麗身後可能有一個反抗組織存在,但沒想到這個組織的人數竟然達到數十萬!隨後阿奴麗麗又接著說道,「基地分為數層,外層是自動值守裝置在看管,絶大部分人都在內層區和核心區。導師親自在核心區指揮着一切。現在我們正在走向內層區,過了眼前那道閘門就是……」
阿奴麗麗抬手指向前方,在走廊的盡頭,一道厚重的金屬閘門靜靜地立在那裡,等我們靠近之後,才看到閘門前方還懸浮着一個半透明的全息屏幕——說實話,從早期鐵器時代的星球表面來到這個起碼後星際時代風格的地心避難所,我至今還沒完全適應過來呢,尤其是阿奴麗麗還穿著那身扔地球上起碼兩千年起的衣服,她怎麼看怎麼不像是能操控眼前這些高科技玩意兒的模樣,她在大門前做組織液檢定和密碼確認的場景讓我想起了諸葛亮用魚雷艇借導彈的典故……這他媽哪跟哪啊?
不過我就是這麼胡思亂想一下,因為這群世紀末反抗組織的設定確實挺帶感的。阿奴麗麗在一番複雜的身份認證之後打開了避難所內層區的閘門,立刻,從閘門對面傳來了人交談的聲音,她面帶微笑,對我們做出請的手勢(我猜這個手勢是這個意思):「來吧,看看這個世界的真相。」
我們越過了這道大門。
於是看到一個如同星艦殖民生態球一般的封閉世界。
在這地心避難所的內層區,赫然是一個環形的城市,我們進入這個城市的入口,正是在城市邊界高空的一道巨型支撐樑上,從這裡幾乎能俯視到這整個生態區!整個生態區呈現出極其規整的寬邊環形,彷彿一個壓扁的麵包圈形狀,城市的基座應該是在一片鋼鐵圓環上,其上空則被全封閉的全息護罩所籠罩,這層護罩可以產生天空的擬真景象,以符合並維持生態區內居民對地表生活環境的習慣。一條環形運河貫穿了整個城市環,沿著這條人工運河,是整齊而密集的建築物。我只需稍微認真觀察,就能發現這些建築物幾乎全都有不同程度的改裝,它們表面的很多東西明顯是和原本主體框架不一套的,這些附加上去的東西,必然是為了戰鬥或防禦考量。這座避難所,本身必然應該具備戰鬥要塞的功能。
然而這樣孤零零的一個要塞……真的可能反抗那些掌握著舊帝國超級武器的梅洛瓦人麼?
阿奴麗麗曾提起過,他們這些脫離了控制的人類(好吧,我知道他們不是地球人,但外星人也有稱自己是人類的權力不是?入鄉隨俗這麼叫吧)打算用十幾代人作為積累,以期有朝一日能反抗那些「神明」,但說實話……不是給他們潑冷水,就以我看到的這座基地和這顆星球上的現狀而言,哪怕梅洛瓦人停止發展,這些土著在幾十代人以內也不可能有反抗成功的可能性。
不過這些想法也都只是在我腦海中走了幾圈而已,表面上,我們都很應景地表現出目瞪口呆的模樣,以減輕珊多拉這個人工偽裝機的怨念——而且事實上我們也真的是有點目瞪口呆的,儘管阿奴麗麗的自由夢想看起來實現難度不小,但在梅洛瓦人如此滴水不漏的禁錮下,她所處的反抗組織仍然能擁有一座這樣的地心避難所以及幾十萬人的規模,這足夠讓人驚嘆了。
就在這時,一架小型飛行器飛快地向這邊飛來。
我眯起眼睛,這架飛行器看上去呈被拉長的六邊形,分為內外兩層,外層是深藍色的六邊形框架,內層則是中央鼓起的六邊形機身,看不到它的常規引擎,因此這可能是基於反重力和無級矢量推進技術驅動的飛行器。我對這東西有過一面之緣——是在阿奴麗麗的畫上。
當日我們在她房間中無意間看到一幅信手塗鴉的畫作,當時便猜測那幅畫上的東西必然真的存在於某個地方,現在這個猜測獲得了證實。然而那幅畫上的飛行器和房舍都位於廣闊的天地中,卻不是眼前這樣逼仄狹窄的地心避難所內,我想,那大概意味着阿奴麗麗對未來的想像吧——獲得自由,避難所中的人能重歸地表的一天。
這架小型飛行器在我們所處的高空平台上緩緩降落,四周的六邊形框架下移變成了起落架一樣的結構,駕駛艙的艙門打開之後,一個看上去比阿奴扎還小的小夥子從裏面跳了出來,對方從容貌上看當然也是這個星球的土著模樣,但他身上穿著的是一身筆挺的天藍色制服,肩上還佩戴着色澤鮮亮的徽標:三個閃電狀的折線交叉在一起的模樣,他腰間還帶著類似軍用摺疊包一樣的深色皮包以及形態怪異的小設備,這樣的裝束完全就是一個標準的星艦士兵形象——當然,我是指自己的第一印象。這個小夥子飛快地跑到我們面前,先跟阿奴麗麗打招呼:「阿奴麗麗大姐,我剛在巡邏呢,就看見你的識別信號亮了,你怎麼突然回來了——」隨後他的視線落在我們一群人身上:「他們是?」
「新人,完美的二次免疫者,全部都是。」阿奴麗麗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自豪和開心,「他們一直在流浪,為了躲避那些傢伙的追蹤而巧合地流浪到我的村子。」
看上去好像是避難所巡視員的小夥子萬分驚奇地看著我們,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整個家庭?!阿奴麗麗大姐你確定沒搞錯?整個家庭?!」
「是,千真萬確,是以家族形式出現的免疫情況,之前科學家們猜測的變異類型終於出現了,可以在家族中穩定遺傳的免疫因子,而且可能具有旁系擴展的遺傳能力。現在我們要去找導師,必須讓他親自看看這個……我們將因此前進一大步!被動的治療藥劑和天生的抗體基因同時出現,必然能解放相當大一批人類。」
「那阿奴麗麗大姐你是不是也可以再改造回來了?」小夥子眼睛發亮,高興地看著阿奴麗麗,「天然遺傳性抗體出現的話,解藥很快就能研究出來,你就不用拿自己收集數據了!畢竟你也是二次免疫者……」
阿奴麗麗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黯然,隨後她輕輕搖頭:「這個以後再說,現在還不確定遺傳性抗體能不能對解藥研製起作用。我們先去找導師。」
小夥子沒注意到阿奴麗麗臉上的表情變化,他或許已經完全沉浸在喜悅中了——貌似我們幾個的出現對這避難所而言意義重大……嗯,應該說,我們所表現出的假身份,對這個避難所而言意義重大。阿奴麗麗說要帶新人去見「導師」,根據剛才聽到的東西,我判斷這個導師應該就是整個反抗組織的領導者:現在我們也對他充滿了興趣。一個能在這種絶境下組織起幾十萬反抗軍,而且在地心建立避難所的人物,他的所作所為絶對夠格稱得上英雄,看珊多拉臉上讚許的神色,我相信即使以希靈女王的標準,那位領袖也足以獲得嘉獎。
小夥子開來的小型飛行器當然不夠帶這麼多人——它的乘員艙貌似沒有空間拓展裝置,或者這個反抗組織手中壓根沒有相關的技術——於是他呼叫了自己的上級,大致說明了這裡的情況之後,一架可能是大型運輸機的飛行器便從極遠處的另一個高空支撐梁後面繞了出來,我們和阿奴麗麗登上這架飛行器,與那個看上去有點虎頭虎腦的小夥子告別,前往避難所的核心區。
「看上去挺開朗的年輕人。」在空曠的乘員艙中,我隨口評價了剛才那個頂多算是大男孩的巡邏兵一句,「他是一直住在避難所裡的嗎?」
「他就是在這裡出生的。」阿奴麗麗答道。
我立刻露出驚訝的表情。
「很多人長住在基地裡,這裡是無數代人代代經營下來的家園。」阿奴麗麗眼神有些飄渺,似乎心緒已經飛遠,「因此基地裡的人有不少都是這裡土生土長。我是在十歲那年偶然被一個從基地裡來到地面探查情況的巡邏員發現的,所以在這裡算『新居民』,而剛才那個孩子,他爺爺那代就是在基地裡出生,所以他被稱作『老戶』。不過這些說法都是我們自己為了區分方便而提出來的,大家本質上還是一家人,互相幫助,互相扶持,沒有任何偏見地在一起努力。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已經沒別的可以依靠……哦,核心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