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對于宋初一受傷,張儀心中頗爲自責,但事實上這件事情的確宋初一來辦更好。一方面宋初一的出現已經想蜀軍明示想吞幷蜀國的心,宋初一有能力讓蜀軍相信秦國想通過“議和”兵不刃血的拿下蜀國。宋初一也是心裏有數,所以才會痛快應下。
次日,前方消息傳來,黑甲軍很快便到達蜀王城。秦軍立刻拔營向前逼近十餘裏,緊緊咬住屠杌利大軍,一旦他得到消息,下令班師營救都城,立刻進行截殺。
蜀軍方面,屠杌利在與宋初一會面之後便瞭解了秦國的意圖。他也果然如張儀料想的那樣,覺得宋初一善謀不擅兵,有她做爲軍師出謀劃策,秦國是想通過議和控制蜀國,又考慮到那樣喪/權辱/國的條約,丞相九成不會答應,因此這幾日一直輾轉反側的思慮作戰布局,直到前方傳來秦軍拔營逼近,他才猛然察覺事有蹊蹺。
屠杌利也不愧是善兵之人,通過秦軍的舉動,他意識到自己雖然表面上看似占據有利位置,但其實還是處于被動,蜀國兵力不如秦,後方空虛,這就是一個致命的缺陷,當下便立即派人查探王城消息。
秦軍突襲消息傳來,屠杌利死死瞞著消息,可是流言還是在營寨中乍然涌起!大軍立刻陷入浮躁之中,王城絕不能淪陷,否則蜀國就算完了!
屠杌利敢肯定這是秦人所爲!爲的是擾亂蜀軍軍心。
這一招的確有奇效,就算是一向能够穩定軍心的屠杌利,此時也難以將這種情緒全部壓下去。他眼前面臨的路看似有兩條,要麽與秦軍對戰搶回蜀王,要麽班師救都城,然而實際上對于秦軍來說,他只有一條路而已——不能守在此處不動!
如今用計分散秦軍逐一擊破,固然是個好辦法,但後方都城陷于戰火,連他都難以保持絕對心平氣和,更何况是普通士兵?若是與秦國大軍正面交鋒,搶回蜀王,成功的可能性實在很小,而且都城和儲君比起蜀王一個人要重要的多。
仔細想過利弊之後,屠杌利毅然决定班師回王城。
秦軍扎在那裏如一頭狩獵的猛虎,死死盯著蜀軍,爲的就是拖住他,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會率先發起攻擊,用計yin*怕是不能凑效。
王城求救的消息傳來,都城危在旦夕,屠杌利眼看一刻不能等了,只好急招衆將布置好退兵方略,準備當夜殺回王城。
上天還是照顧蜀軍,到傍晚時,便下起了大雨。蜀國濕氣甚重,每逢雨天便霧氣繚繞,嚴重時兩丈開外看不見人影。大雨下了半個時辰,霧氣便升起來了,起初還是淡淡如絮,後來就越發濃重。
屠杌利立刻點兵,向衆將士明說蜀軍優勢,言蜀國占據天時,神靈庇佑,蜀國氣數未盡!蜀國人迷/信神靈,再加上他身爲第十二代屠杌將軍,一番鼓舞士氣的話之後,硬是將蜀軍的浮躁轉爲戰意!
秦軍,張儀早料到屠杌利一定會營救都城,而不會和秦國大軍正面交鋒,早已設下弓箭埋伏。
司馬錯一直嚴密注意蜀軍動向,天氣變化幷不能擾亂他的心,因爲對于這一戰來說,幷不一定非要全殲蜀軍,他要在保存兵力的基礎上盡力屠/殺蜀軍,至少截殺四萬人。
幕府中,衆將肅立等待截殺將令。
司馬錯站在巴蜀地圖前沉思,越是深入作戰,他越是佩服宋初一的遠見。蜀國即便是平原地區也多密林,她早早的便將一些要塞調查一清二楚,特別連小道也不放過,還有林中環境狀况,有無猛獸毒蛇都標示的一清二楚。而且其中有些小道只是某一個獵人踩出來的,就算是蜀軍也未必知道。
這些小道只能容小批量的人通過,大軍雖無法從中前行,但可以用來設伏。
“報——”
滿身鎧甲盡濕的斥候匆匆入帳,“禀將軍,發現蜀軍拔營離山!”
“衆將聽令!按照部署準備追擊!”
“末將聽令!”
衆人迅速從帳內退出去。
……
宋初一未曾出帳,也隱隱感覺到氣氛不同尋常,因此幷未入睡。
她眼睛白日光綫充足時已然看不清楚,到晚上更如盲了一般,手掌放在眼前晃動都只能感覺到朦朧的黑影,因此在這樣的夜晚,她只能老老實實呆在帳內。
宋初一受傷之後,季渙便請張儀找司馬錯把他調到宋初一身邊,負責護衛她安全。
不過是個百夫長的調動,司馬錯得知季渙與宋初一的關係,又聽說他身手不錯,便立即同意了。
作戰緊急,別人無暇顧及宋初一,但是季渙守在她身邊,很快便發現了宋初一眼盲的事情,連忙跑去找醫令。
“快些!”大雨滂沱,季渙拖著醫令往宋初一的營帳跑。
醫令年紀已經很大了,隨軍本就辛苦,哪頂得住他這渾身蠻力,只能長期不接下氣的道,“百夫長……百夫長且聽老夫一言,老夫早已……早已知道……軍師眼疾。”
季渙猛的停住脚步,扭頭問道,“那情形如何?”
醫令撑著傘在雨裏滿身狼狽的瑟瑟發抖,“老夫不擅此道,只能開個方子暫緩,待返回咸陽尋著扁鵲神醫,定然能治好眼疾。”
說的容易,扁鵲神醫哪有那麽好尋的!
季渙默然,醫令連忙道,“老夫還有事忙,先告辭了。”
“得罪了。”季渙拱手道。
醫令也懶得理會,匆匆跑回醫帳,他一把老骨頭跟大軍攻蜀,無非是覺得此戰贏面大,他也能得一筆不小的獎勵,拿著錢財回家守著一畝三分田,便可以安然養老了,可不能淋雨染上風寒死在這裏。
大雨砸著帳子啪啪作響,宋初一在裏面聽著,就猶如千軍萬馬在戰鼓聲中奔馳。
帳外雨幕茫茫,遠處莽莽山野,早已經融入如墨夜色,周遭的事物也皆籠罩在霧氣之中,大雨滂沱,蜀軍不知用什麽法子保存了火光照明,長長的隊伍在凰歸山的山道上宛如一隻只籠罩在絹中的螢火蟲,光綫忽明忽滅,百餘丈之外就完全看不見了。
蜀軍剛剛全部下山,忽然戰鼓如炸雷般四起,凰歸山兩側箭雨猛然鋪天蓋地而來,帶著撕開滂沱大雨的聲音,席捲向蜀軍。
兩側密林荊棘叢生,根本沒有正常的路,蜀軍沒想到人生地不熟的秦軍居能在此處設伏,一時間被打的措手不及。但是在屠杌利的帶領下,很快便恢復了鎮定,喊殺聲沖天而起。
頭一批人沖向兩側秦軍伏兵,緊接著屠杌利便率領大軍欲趁亂突出重圍。正此時,後方喊殺聲驟然暴起,馬蹄聲轟隆隆猶如山石滾塌一般衝殺過來。在蜀軍尾部的將領立刻下令列陣迎敵。
“殺——”
一聲大喝,只見秦國騎兵精銳裹挾狂風暴雨席捲而來,氣勢銳不可當。
率先而來的騎兵精銳分作四股,宛若利劍一般將後方蜀軍切分割成小塊,前頭蜀軍被箭雨所阻,一時無法突圍,因此後面被分割的蜀軍便被積壓在中間擁擠在一起無法施展,單兵作戰能力强的優勢被壓制,短時間內竟是只能任由隨後殺來的秦軍步卒宰割。
秦軍與蜀軍的盔甲顔色在暗夜之中難以分辨,但因爲蜀中和隴西的人裝束、樣貌、所使武器差別極大,幾乎只憑影子便能分別出來,所以即便沒有過多照明,也不擔心混亂。
騎兵精銳在切入蜀軍之後受阻,前進慢了許多,但前頭箭雨勢頭越發猛烈,死死封住蜀軍去路。
僵持了小半個時辰,隨著蜀軍有人衝殺入林,箭雨逐漸弱下,屠杌利爲首順利沖出伏擊圈,順勢用短弓對兩側秦軍進行反擊,以確保剩下蜀軍儘快順利突出包圍。
然而前側一鬆動,秦軍騎兵精銳立即向前,絆住更多蜀兵。
兩翼派出的斥候見秦國騎兵馬上接近箭雨範圍,立即返回禀報將領。兩翼埋伏馬上收起弓弩,拿起秦戈沖出林子,與蜀軍殺成一片。蜀軍一般用的兵器都短小精良,但在面對長長的秦戈時,少不了要吃虧。
暗夜中雨水將血水沖刷,到處都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腥甜味,喊殺聲充斥整個山谷。
隨著前面伏擊的秦軍被絆住,越來越多的蜀軍趁機沖出重圍。
騎兵從順道殺出,聯合兩翼秦軍形成圓陣,逐步逼近壓縮,將大量蜀軍擠壓困于陣中。
屠杌利立刻派出騎兵由外圍著一點施壓,欲打開圓陣勢缺口,營救陣中蜀兵。
兩軍厮殺僵持一盞茶的時間,秦軍圓陣終于被破開缺口,蜀兵順著缺口涌出,然而隨後追擊的秦軍越來越靠近,屠杌利無法,只好放弃繼續攻擊,率軍向王城方向而去。
秦軍步卒接替騎兵厮殺,黑甲騎兵趁勢隨後追擊。
雨漸漸停歇,這一場仗,加上追擊,持續近三個時辰,秦軍才鳴金收兵。
天色大亮,秦軍回營,營中留守之人早已奉張儀之命,燒好大量熱水,熬了抗寒藥物,以供返回大軍使用。
朝陽升起,凰歸山下是層層叠叠的尸體,血水和在雨水之中竟彙聚成汩汩溪流,向低窪出流去,匯成一個個觸目驚心的血坑。清點戰場上的斷肢殘骸,約莫斬殺蜀軍四萬五千人。
比司馬錯預估最低人數多出五千左右,而秦軍却也損失一萬五千餘人,比預計要多。戰略部署沒有問題,主要原因還是因爲秦軍不適應巴蜀雨夜的悶熱,以及可見程度實在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