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驚訝的望著這一幕,巨大的白狼馱著宋初一絲毫不費力氣的模樣,奔跑間仿佛刻意放平緩了步伐,暗夜裏猶如一道白色的光,悄無聲息的從眼前閃過。
只是眨眼間,白刃便載著宋初一到了季渙身邊。
“你這小畜生,倒是通人情。”季渙輕聲贊了一句,若不是白刃平時最厭惡別人摸它的腦袋,他真想伸手去揉一揉。
宋初一正要接話,耳畔忽然隱隱傳來厮殺聲,“快到峽谷了?”
“是。”季渙脚步不停,周圍只有人從樹林穿過的窸窣聲。
狼落步輕,宋初一坐在白刃背上,仿佛隨風飄起來一般,渾身輕盈,絲毫感覺不到顛簸,比騎馬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普通的雪狼雖然體型龐大,但身體也十分纖細,不能馱重物,而白刃這個好吃懶做的傢伙“膀大腰圓”,馱起宋初一這麽個骨瘦如柴的人,完全不成問題。
隨著耳邊的厮殺聲越來越大,宋初一知道已經就在戰場附近了。
“先生,是峽谷,我們現在正在峽谷正上方。”季渙往下面張望了一眼。現在已經是夜幕,下面一片火海汪洋,雙方都已經用上幫著火的箭,一股股濃烟從峽谷中冒上來,毛發燒焦的味道和著血腥味,分外刺鼻。
聞著氣味和不絕于耳的慘呼,宋初一不用動腦子也知道發生什麽情况了,不禁松了口氣,她向季渙確認道,“目下雙方已經各自退到穀口了吧?”
季渙詫异的看她一眼,“是,不過已經暮夜,烟霧又太濃,分辨不太清楚具體情形,斥候馬上就會回來。”
他話音才落,便有脚步聲匆匆而來,“禀軍師,南谷口是我軍駐扎位置,今日在峽谷中一場血戰,我軍折損一千餘人,斬殺蜀軍三千,一刻以前雙方才各自退居穀口。”
“好小子。”宋初一燦然一笑,趙倚樓能率領騎兵在峽谷處全身而退,還斬殺敵軍三千人,果然是個將才!
宋初一緊接著道,“北坡是否可以下山?”
斥候道,“可。”
“大善!”宋初一輕聲道,“渙,你帶兩千五百人從北面悄悄下山,此處往西北方向只有一條路,你帶人埋伏在道旁準備截殺逃跑蜀兵,記得,一定要全殲!一個活口不許留!裏面可能會混有蜀太子。你記住,全部斬殺完畢之後,不管有沒有識別真的蜀太子身份,隨便斬一個年紀十五到二十歲的年輕人頭顱,大聲通報,務必讓蜀軍聽見!”
季渙正要出言反對,宋初一却沒有給他機會,直接吩咐那名斥候,“你去通知都尉墨,秦軍來援,等山頂火把一燃起,讓他全力反擊,越猛烈越好!”
“嗨!”斥候領命,匆匆下山。
宋初一沒有聽見季渙行動的聲音,冷聲道,“你要陣前抗命嗎!”
沉默須臾,季渙沉聲應道,“嗨!”
“站住!”宋初一緩聲道,“說讓你帶兩千五百人,就你不許帶兩千四百九十九!”
季渙猛然抬頭,驚愕的望著她,她的臉在暗夜裏很是模糊,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朝著他的方向,分明沒有在看他,他却覺得望到了自己的心底。方才……他的確是想只帶兩千人。
“去吧,或許兩千五百人也是艱險一戰。沒有援兵,所以埋伏一定很重要,我信你。”宋初一道。
“嗨!”季渙收回心神,乾脆的應了一聲,點了兩千五百人從北山摸黑悄悄潜下去。
“師帥何在?”宋初一道。
“末將在!”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男人站了出來。
“呂師帥。”宋初一問道,“還有多少火把。”
“可能兩三千個吧,剛才季壯士把火把都留下來了。”呂師帥道。
操!究竟他娘的兩千還是三千!
宋初一心裏暴躁,面色不動的道,“這回我們要空手套白狼,不費一兵一卒斬殺下面九千蜀軍,這三千人都是歸呂師帥統領,九千蜀軍加蜀太子頭顱,我必會向君上如實禀告呂師帥大功,但若是失敗……你是明白人,自然懂的。”
呂師帥一個激靈,旋即大喜,連忙應道,“嗨!末將這就令人去查數!”
呂師帥在這之前確實恨透了宋初一,他年過四十,好不容易熬到頂上的師帥戰死,自己是實幹的人,沒什麽大智慧,臨時替補上來肯定位置不穩當,若是戰場不立功,回去依舊被撤,白瞎一個大好機會!他野心勃勃的要立功,可宋初一偏偏將他手裏的兵都抽調給一個什麽也不是的季渙,將堂堂一個師帥架空了!誅殺蜀太子,多好的立功機會!憑什麽就讓季渙去做?
所以他認定宋初一是用人唯親,故意想提拔自己人,可是聽她這麽一說,心覺得宋初一可能有妙招,心頭的喜悅頓時將不滿沖淡,認認真真的辦事去了。
宋初一面對這一片茫茫黑暗,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九千蜀軍,我們五百……哦,加上我和醫令,五百零二人,攤到每個人頭上,能進爵不少呢。”
普通兵卒根本算不出這麽大的數字,但是九千和五百的差距他們心裏很清楚,不由紛紛狂喜,心中猜測究竟能進兩級還是三極。
宋初一見火候再燒就過頭了,順嘴就潑了兩盆冷水,“富貴險中求,縱然天賜良機,倘若你們不盡心,恐怕非但求不得富貴,怕是還會喪命于此。”
火把一共有三千零五個,呂師帥將一切準備妥當,宋初一又吩咐衆人一起行動,把火把另一頭也綁上粗麻,淋上牛油之後,迅速綁在崖邊的樹上。
宋初一一直處在黑暗中,心比平時更加靜。她掐算著時間差不多,不能在拖了,便下令點火把。
霎時間,整個峽谷西側火光大盛,宛如一條長龍,五百兵卒陡然喊殺,雄渾的聲音回蕩在山谷之中,仿佛有上萬人似的。谷口的秦軍一聽,頓時有了希望,拋掉滿身疲倦痛楚,隨著大聲咆哮。
氣勢奪人!
趙倚樓帶領的秦軍有如神助,火攻突然猛烈起來,漫天火光如雨點往蜀軍那邊蓋過去。
秦軍强弩硬弓的强悍乃居于中原列國之首,遠遠不是蜀國弓弩能够抵擋,這也是秦軍以四千對九千餘,還能够拖住他們的最大原因。
很快蜀軍那邊已經有了明顯的頽勢,秦軍鐵騎閃電一般從峽谷穿過,朝蜀軍奔襲。北面穀口頓時騷亂起來,慌忙弃弓矢,拔劍迎敵。
宋初一光聽聲音能够猜到發生下面的情况。
“嗚——”白刃被這等血戰刺激的雙眼發紅,引頸狼嚎一聲,躁動的挪動脚步,仿佛隨時都能沖下去撕咬一番。
雙方弓矢相對,白刃這麽大體積上場純屬活靶子,現在趁亂下去必能幫上一幫,即便它分不清敵我,但總歸認識趙倚樓……
想著,宋初一從白刃身上下來,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輕聲道,“去吧。”
白刃猛的一抖身子,如電般從北面山坡竄了下去,狼特有的嗚叫聲不住傳來。
忽然,四野林中此起彼伏的響起山狼嚎叫,宋初一側耳分辨,只聽那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近,却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頭狼。
“白刃從哪邊山坡下去?”宋初一問道。
呂師帥才從驚駭中回過神來,口齒還不利索,“北、北,北邊。”
“好,白刃真是越來越有宋某人的風範了。”宋初一滿臉與有榮焉的模樣。
衆人聽見這麽多狼嚎,紛紛楞住,呂師帥轉臉怒斥道,“喊!停著作甚!”
所有人想到軍功爵,立刻扯著嗓子繼續沖谷口齊吼,陝西裏回蕩著秦軍震天動地的聲音,茫茫四野狼嚎聲越來越密集,將這一場區區不到兩萬人的戰爭染上幾分壯烈和詭异。
戰場上的蜀軍因沒有主心骨,在這樣的聲勢夾擊中自亂作一團,原本擺著的陣勢早已經沒了形狀,兵卒四處亂竄,互相踩踏,慌慌張張的全部往西北的道路上擠,秦軍鐵騎尚未殺到跟前,蜀軍已然滿地滾爬。
從北邊聚集過來的狼群見狀,立刻撲上去撕咬。此時的蜀軍,可比平時捕殺其他大型動物要省力的多。
秦軍鐵騎胯下馬匹發現狼群,便生生刹住在四丈開外,打轉不肯再繼續向前。
此時秦國和狼群之間還隔著五千蜀軍,趙倚樓長期生活在野外,自然能猜到眼前發生了什麽,他立刻下令堵住峽谷,不許一個蜀軍逃跑。
霎時間,一個戰場竟是成了狼群盛宴。大批餓狼面對如此饕餮大餐,哪有客氣的道理,香甜的鮮血刺激著它們的野性,撕咬更加凶狠,狼也越聚越多。
反倒是秦軍以逸待勞,只在這邊堵著穀口。
蜀人到底是有狩獵經驗的,經過一段時間的慌亂之後,才找回魂,立刻揮劍斬狼。狼從來都是聰明的動物,十分懂得見好就收,一看對方反擊猛烈有序起來,便拖著還沒有死透的人往兩邊林子竄。
而此時,蜀軍已經被咬死近兩千人。
不過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啊!就算和秦軍打上小半個時辰也未必會死這麽多。
趙倚樓感覺到蜀軍前方鬆動,便馬上發令放箭。
……
夜風瀟瀟颯颯,血腥的氣味隨著風傳向四周。
却說季渙帶兩千五百人從北坡悄然摸下山,迅速順著西北的小道往前趕,他下山時,隱約看見一部分蜀軍與秦軍打的如火如荼,另有一名蜀將正在點兵,似乎準備讓一部分蜀軍阻住秦軍,其他人護送蜀太子先行撤退。
季渙謹遵宋初一的命令,不敢耽擱時間,匆促中派了一名斥候去查探蜀國準備先行的人數,讓他多少心裏有數。
沿著小道急行了六七裏路,正遇見一個極窄的峽谷。作爲伏擊,選擇在上面準備大石往下砸是最好不過的了,但時間緊迫,或許他們還沒準備好,蜀軍就會經過此處,在加上宋初一要求全殲……
季渙略一思忖,便决定在出口處設伏。
夜色蒼茫,月光星輝黯淡,再加上峽谷極窄,裏面根本就是漆黑一片。季渙讓大部分人隱藏好,便帶些去路兩旁扯了藤蔓簡單搓成繩子,然後綁在距離出口還有一丈遠的地方。
季渙在想蜀軍究竟會不會走這條道,畢竟往西北的路就這一條,但往東北方向的呢?
他剛剛想罷,斥候便慌慌張張來報,“頭兒,蜀軍來了,粗略估計有四千餘人啊!”
因季渙沒有正經的軍職,所以士卒不知道如何稱呼,便索性喊“頭兒”了。
季渙心嘆,怪不得先生非讓帶上兩千五百人,就是帶三千也嫌少啊!他立刻揮手道,“隱蔽!”
衆人握著秦戟藏到峽谷兩側,屏息等待蜀軍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地面上傳來微微震動,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秦軍紛紛緊緊握著手中長戟。
然而,那馬蹄聲却在進入峽谷一半的時候陡然停住,季渙心中一驚——難不成被發現了!?
緊接著谷內便傳來蜀國語的對話,聽語氣十分焦急,季渙聽不懂,只能轉向斥候。
斥候幾乎是用口型告訴他:蜀軍後方需要支援,蜀將軍派了兩千人回去。
蜀軍的騎兵不如秦軍,如果一旦讓趙倚樓突破防綫,他們可能很快就會被追上,所以那將軍便不惜成本的派了兩千人回去堵住秦國騎兵,給太子逃跑爭取一點時間,但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的一切决定都在某人的算計之中,前方已經爲他準備好了數量相當的伏兵。
馬蹄聲又響起,季渙微微抬手,示意準備。
嘶——
馬匹嘶鳴一聲,轟的一聲巨響,之後轟隆隆的巨響不斷傳來,亂了許久,才稍微平靜下來。
季渙方才差點忍不住下令趁亂截殺了,但想到方才那兩千人還未走遠,便生生忍住。
谷口那邊傳來一聲詢問,“出了何事?”
穀內光綫暗到幾乎不太能視物,季渙他們匆忙之下扯的藤蔓繩索又十分粗糙,崖壁上也有許多藤蔓垂下,所以這邊蜀兵摸到是藤蔓,又見沒有別的异動,便回應了聲,“無事!”
季渙好歹是隨著宋初一在蜀國轉悠半年的,這簡單的詢問還是能聽得懂,心中大喜。
聽著馬蹄聲靠近,季渙一揮手,秦軍紛紛將秦戈放倒,對著剛沖出來的馬蹄揮過去。
眨眼間人仰馬翻。
季渙沒有喊殺,秦軍悄無聲息的涌上來屠戮著。
那邊尚未走遠的蜀軍仿佛聽見有些异動,立刻又遣斥候去問,脚下却不敢停留的往回趕去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