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但贏得起更輸得起,對于屠杌利的手段和魄力還是很折服的。
他松了眉宇,嘆了口氣道,“屠杌利拼死抵抗我軍,根本不是爲了保護蜀太子,而是爲了護住安陽王。”
安陽王是朱恒的兒子,今年十七歲。也許蜀王還念著兄弟之情,對自己一時疑心殺死朱恒心懷愧疚,所以在朱恒入土的時候,給了他一個世襲的爵位,既然是世襲,這爵位自然就落在了其子身上。
安陽王自幼文韜武略,可惜蜀王一直忌憚其父,他便聽從了父親的意思,很少露鋒芒。朱恒决定若是沒有時機,便讓兒子一輩子做個閑散王族子弟。
這一切雖然都是朱恒授意,但作爲一個孩子,從小到大能如此沉穩的掩藏住自己的聰明智慧,絕對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屠杌利如此精心謀劃,是想讓我們相信他的確是在竭盡全力的保護太子,轉移我們的目光,讓安陽王順利逃離。倘若計劃成功,反正王族血脉多弄出一個賺一個。”張儀半開玩笑的道。
“也是,蜀太子跟他爹一樣是個窩囊廢,弄出去也不頂大作用……那留著安陽王不是養虎爲患?”張燎粗聲粗氣,擔憂都寫在臉上。好不容易打下蜀國,可別再出什麽岔子。說罷,又嘀咕道,“屠杌利這一點和吳起真是一樣。”
當初吳起在楚國變法,在楚悼王葬禮上被老氏族圍殺,他便利用楚悼王的尸體做了最後一搏:亂箭之中。他趁人不注意把箭插在楚悼王尸體上,大吼一聲:老氏族損毀先王身體,欲圖謀逆!
結果他被亂箭射死,也拉了全楚國上下的所有老氏族做陪葬。
“安陽王手裏沒有多少兵馬。暫時對我們構不成威脅。”司馬錯緩了緩情緒,笑道,“這回都尉墨擊殺屠杌利那一戰當真打的漂亮。”
衆將也都聽說了趙倚樓的威猛。但也有人心裏不以爲然,那些都是殘兵敗將,屠杌利也被秦國主力軍逼的不眠不休的作戰,那種情形,拉他們其中哪一個過去都能打個完勝。
“滅蜀功成,速將消息傳回咸陽。”司馬錯看著左手邊的軍令司馬道。
“嗨!”軍令司馬領命。
司馬錯繼續道,“給衆將士飽餐飯。好好休息兩天,準備往巴國行軍!”
“嗨!”衆將抱拳齊聲答道。
待將軍們陸陸續續退了出去,司馬錯轉頭爲張儀,“後方已經開到,前日我收到消息。楚軍已經穩居上風,我認爲此時應該立刻急赴巴國,張子怎麽看?”
“嗯,依將軍意思便是。”張儀道。
司馬錯其實極有謀略。在宋初一的鋪排之後,蜀國早已經大厦將傾,就算沒有軍師隨行,司馬錯也能够拿下蜀中,張儀很清楚自己對兵事遠遠不如縱橫擅長,所以只適時的給出意見。
“去看看都尉墨吧。”司馬錯起身道。
張儀點頭。領著金戈與他一同去趙倚樓房間,然而兩人到時,却撲了個空。
趙倚樓在與屠杌利一戰之後便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問了宋初一的住處,披上外袍,急匆匆的跑了過去。
原本那場仗是計劃化好。準備用弓弩手箭雨圍殺屠杌利的,就算他再强大,面對鋪天蓋地的箭雨,也必然被射成刺猬。可是趙倚樓不僅違反了和宋初一的約定,也擅自更改計劃,不管是于公還是于私,他都有錯處。
而宋初一平時雖然看似散漫,實則是個極有原則的人,對于兵事更是說一不二,趙倚樓這次的私自行動正是觸到了她的底綫。
趙倚樓心裏很清楚,這一回是真的把宋初一惹怒了。
“都尉,軍師早就吩咐了,不想見您。”
趙倚樓還剛走到廊下,守衛的士卒便攔住了他。
“請,請去通報一聲……”趙倚樓除了行軍作戰,其他時間極少與陌生人交流,說話的時候明顯神色有些不自然。
士卒以爲他是尷尬,想到趙倚樓對屠杌利的一戰,心中也很是仰慕,于是神色爲難的道,“都尉,不是屬下不想幫您通報,只是軍師把話說的
實實的,屬下也無能無力。”
士卒頓了一下,小聲道,“要不您打進去?咱們區區幾個也攔不住。”
沉默片刻,趙倚樓搖搖頭,立在門前不走也不再要進屋。他已經把宋初一惹怒了,再莽撞沖進去,恐怕只會火上澆油。
士卒見狀便不再勸,退回位置上繼續站樁子。
下午,張儀領著金戈過來找宋初一用餐、聊天,看見一襲黑色勁裝的趙倚樓杵在門口,不由問道,“都尉怎麽站在這裏?”
宋初一雖然生趙倚樓的氣,但她到底沒有將他私自行動的事情抖開,也適當的約束了當日那些人。絕大多數的兵卒都只會對主將唯命是從,幷不會想的多深遠。
然而風聲是不可能不露的,張儀見著眼前這情形,也猜到了幾分。
“禀先生,張子來了。”衛士朝屋內禀報。
“請他進來。”屋內傳來宋初一的聲音。
趙倚樓微微抬眼,又飛快的垂了下去。
張儀見趙倚樓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便徑直進屋去了。
“懷瑾。”張儀見正堂無人,便看向偏室。青紗帳半挽起,高榻上一襲玄色大袖的宋初一在窗邊跪坐,面前的棋幾上滿滿的一個殘局,殘局之上扔著一條黑色布帶,正是她平時用來覆眼用的。
蒼白的陽光從細竹簾中漏過來,留下一條條細細的光綫。
宋初一雖然看不見,但還是習慣性的把頭轉到聲音的方向,“大哥自便。”
“嗯,你我兄弟不需見外。”張儀說著,脫了鞋履上榻在棋桌的另一邊席上跪坐,伸手將黑色布帶挑開,仔細看了一眼這棋局,詫然道,“這是懷瑾擺的?”
“是,大哥瞧著如何?”宋初一淡淡笑道。
“懷瑾真乃天縱奇才!”張儀幷不是誇宋初一這棋局擺的多麽精妙,而是一個眼盲之人能在棋盤上擺出棋局這件事情,本事就很不可思議。
“棋盤上的綫有凹坑,若是有心爲之,有豈是難事?”宋初一摸了一粒白子,準確無誤的放在一個空位。這是她練習了一天一夜的結果,不過是從摸索到習慣了位置、距離而已,但倘若挪了個位置,照樣摸不准。
張儀看著她眼底淡淡的青色,沉吟著道,“都尉墨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