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刺客臉色慘白,眼眸裏的光彩漸漸消失。
宋初一見她這副模樣,就知道自己蒙對了。如果魏國那邊真派刺客來殺她,又豈能這麽草率?所以她才揣測此女尋的是私仇。
“你根本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潜入離石,還有幫凶吧?”宋初一不緊不慢的道。
女刺客身受重傷,又被她幾句話氣的怒火攻心,雖然緊緊抿唇,但依舊有血從嘴角溢出。
宋初一抄手垂眸望著她,忽然道,“你若能走的動,就走吧。”
“呸!”女刺客吐出一口血,冷冷道,“別想著利用我詐出什麽消息,我既無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宋初一笑道,“既然是魏國刺客,我琢磨著也就是當初跟著閔遲的那一批了,你恨我誅殺了與你一夥的其他刺客,爲他們報仇?若真是如此,你將情義看的比性命還重,倒是可敬。如何稱呼?”
女刺客盯著她素淡而平和的面容,咬牙切齒,“你不配知道!”
宋初一站起身來,抽出穀京身上的佩劍,抵住女刺客細白的頸,平靜的語氣難得讓人感覺到一絲真誠,“我成全你。”
女刺客閉眼就死,細長的睫毛上盈著水汽。
這一劍沒有任何懸念,穀京却不知怎的,看見宋初一斂去笑意的臉和那女子蒼白的面容,心頭竟有些緊張。
劍刃鋒利無比,寒光乍閃,沒有半分遲疑。悄無聲息的取了一條性命。
宋初一轉身把劍遞給穀京,沉聲道,“好生安葬。”
“嗨!”穀京令人將尸體處理掉,掏出帕子將劍上的血擦拭乾淨。
“等等!”宋初一站在門前。見兩名黑衛準備將尸體抬出去,又囑咐了一句,“秘密安葬。”
“嗨!”
“穀京!”宋初一轉身。
穀京連忙收了劍。上前待命。
宋初一低聲道,“放出消息,有一女刺客行刺國尉,已被活捉。找個身量嬌小的衛士,仿了女刺客那身衣物看押起來,埋伏誘其同夥。另外讓谷寒帶黑衛暗中巡查布防。”
“嗨!”穀京領命出去。
宋初一倚靠在窗欞上觀夜雨,身後一名黑衛在清理血迹。
因做了那個關于閔遲的夢。她心情一直不太好。縱是如此,她的思緒從未亂過,目的也從未動搖分毫,只是十四年的感情,朝夕相處。比與莊子在一處的時間還多,她豈能從心裏摘除的乾乾淨淨?
“國尉。”穀寒進來。
宋初一旋首,看見他身上已經濕透,髮髻微亂,“魏軍攻城了?”
穀寒道,“尚未,發現城樓上有百名士兵被暗殺,想必潜入離石的人不少。”
“以離石這種布防,你認爲多少人能够悄無聲息的暗殺百余士兵。”宋初一斂神問道。
穀寒道。“至少十五名高手,屬下方才查看了尸體,死亡相距的時間不長,大約在半個時辰以前。”
宋初一幷不吃驚,女刺客那種身手在趙倚樓手下連一招都沒有過,怎麽可能以一己之力潜入防備森嚴的離石?
從女刺客那裏。她得到了能得到的所有消息。
“上次我沒有留意閔遲那邊的護衛折損多少,蜀王動用了守城軍隊,想必那幫人所剩無幾。”宋初一道。
穀寒道,“是,這次尸體上的傷口都是一劍封喉,下手之狠辣,絕非普通刺客可以相比,看來是專門行刺客營生的。”
“魏王那個老流氓,養些刺客不足爲奇,趙將軍和韓將軍知道了吧?”宋初一道。
穀寒道,“兩位將軍正在調整布防,調遣了斥候追查凶手,不過……屬下以爲,追查不過徒勞而已。”
專門吃刺客這口飯的人,不僅擅長暗殺,更擅長隱藏行踪,一般的斥候根本不頂用。
宋初一明白穀寒的意思,“派十名黑衛斥候相助。”
“嗨!”穀寒等的就是這句話。黑衛是君上直轄,國尉負責供應黑衛的運作,也可以部分調動,除此之外任何人沒有君上手諭都不得動用黑衛,黑衛更不可以擅自行動。
夜雨靡靡,離石城如往常一樣寂靜,只是巡防的軍隊比平時多了一倍。
谷寒接替了穀京的工作,令他返回貼身保護宋初一。
這一夜過的格外漫長,宋初一躺在榻上輾轉到半夜才入睡。
夢又來襲。
那夜,大雪紛揚的城頭上,她服毒自盡。閔遲一衫烟灰色的袍服,黑色大氅,戰火中的眉目清晰,仿佛伸手就能實實在在的觸到。
宋初一夢到自己用盡全部力氣捅了他一刀,烽火連天中,雙雙歸去。
“國尉!”外面,穀京急急拍門。
宋初一驚醒,緩了緩道,“進來。”
穀京推門大步走進來,站在帳外拱手道,“魏軍攻城!”
“哦。”宋初一緩緩從榻上爬起,摸到外袍披在身上,胡亂攏上髮髻,挑了簾子出去。
穀京見她一副睡意朦朧的模樣,大聲道,“魏軍攻城!”
宋初一正倒水的手一抖,撒了滿幾的水。她“啪”的一聲將杯子擱在幾上,在外袍衣袖上一邊擦手一邊扭頭瞪著他道,“坐!”
穀京訕訕尋了個席子跪坐下來。
“昨晚的事情怎麽樣?”宋初一重新倒了一杯水。
“昨晚守了一夜,幷沒有人來救她。”穀京道。
宋初一漱口之後,令人上了壺熱茶,思慮半晌才道,“繼續守著,儘量活捉。”
“國尉怎麽肯定那撥人還有其他生者?畢竟當初蜀王動用了幾萬人,指不定護著閔子緩全都折在蜀地了。”穀京以己推人,倘若四十名黑衛遭到大軍圍攻。能把所護之人安全送離危險已經很難了。
“猜測而已,這名女刺客看起來更像斥候,武力不足以護著閔遲從蜀中逃出不說,感情用事。心性急躁,且對我恨之入骨,就算是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若是沒有人約束著她,她當初在蜀中恐怕就會冒險來殺我。”宋初一抿了一口水,繼續道,“那撥人又不像是閔遲養在身邊的護衛,所以我琢磨,除了閔遲和這女刺客,至少還有一人活著。”
谷京滿臉欽佩。“國尉真神了。”
宋初一恍若未聞,嘆道,“就算被我猜中,也未必能引人前來,她這種傻子不多啊!”
話雖這麽說。但她語氣裏沒有一點輕視的意思。她一貫冷靜,就算報仇也不會選擇自尋死路的辦法,但她尊重這樣的人。
這女子能成爲刺客或斥候,就說明是個有本事的,又怎能不知道這樣做是最蠢笨的法子?單槍匹馬的殺來,純屬心性使然罷!
“關注戰事,有變來報!”宋初一道。
“嗨!”穀京領命。
時間尚早,宋初一穿上衣袍,帶兩名黑衛在院子周圍走走。
天色熹微。四下空無一人,她撿著石板路走,兩旁要麽就是低矮的灌木,要麽就是高大的白樺,幾株梅子樹在其中分外顯眼。
宋初一走近,瞧見上稀稀拉拉的挂了幾顆乾癟青梅。隨手摘了幾顆。
“這梅子最是酸澀,小娃娃若是喜歡,老朽倒知道有幾株好的。”
灌木叢裏乍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宋初一身後黑衛按劍戒備。
“老伯?”宋初一喚道。
草叢裏窸窸窣窣,鑽出個人來,一身葛布袍服,白須過胸,長眉下垂幾乎與鬍鬚融爲一起,分明是個耄耋老人,若非渾身淩亂,倒像個仙者!
宋初一未及看清他的長相,便連忙行禮,“見過前輩。”
尊老愛幼,不管官職多高,哪怕是一國之君,見到如此高夀老者都要行個禮。
“免禮免禮。”老者笑呵呵的道。
宋初一抬頭,看清他的模樣之後不禁愕然,“鬼穀子前輩!”
“咦,你這小娃娃,認識我呀?”鬼穀子凑近仔細端詳宋初一的面容,想了半晌,自語道,“難道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前輩自是好記性,晚輩只是偶然見過您,您不識得晚輩。晚輩宋初一,字懷瑾。”宋初一再行一禮,她以前就挺喜歡這老叟,此刻的不期而遇將她心頭陰霾驅散乾淨。
鬼穀子會奇術,初觀宋初一面相奇特,正欲深究,便被她面上欣喜的笑容轉移的注意力,那般熙和的模樣,令他心裏生出幾分熟稔,“少哄我,我現在連自己徒弟都認不全。”
宋初一笑道,“前輩的學生之多如天下桃李一般多,誰能分得清桃子和桃子的區別呢!”
“生的一張巧嘴,甚合老朽心意。”鬼穀子頓了一下,恍然道,“想起來了,你是莊子的小徒弟!”
“勞晚輩記挂。”宋初一有些意外,她記得這老叟記性出了名的差,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人敢在外面堂而皇之的冒充他徒弟。
鬼穀子樂呵呵的道,“老朽最近也收了個小徒弟,才十來歲,叫蘇秦,長得比你好看。”
宋初一扁扁嘴,“難爲您還記得自己收了個徒弟。”
“我們鬼穀一門,個個比你們道門長得好。”鬼穀子自豪道。
鬼穀子說的“長得好”幷非是指長得俊俏,而是面相裏有奇特之處。
宋初一得意道,“晚輩長得一般,但晚輩媳婦面向好,又俊,這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
“那老朽抽空可要瞧瞧。”鬼穀子說著,吧嗒了一下乾癟的嘴道,“走走走,老朽知道附近哪裏有大個兒的青梅,既然都相識,就先問你借點酒,你回頭隨便找我哪個徒弟還上。”
鬼穀子耄耋年紀,却步履生風。
宋初一忙跟了上去,“前輩,您怎會在此處?要去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