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郊外秋風颯颯,草木枯黃,隨著夜風沙沙作響。
一頭巨大白狼在半人高的草叢裏以驚人的速度穿梭,它飛快繞過一座殿,在山丘後面停下,用鼻子嗅著,繞著坡下細細尋找什麽。
在趙倚樓臥病之後,它便獨自循著散亂的氣味尋到此處,已經在這附近盤桓兩個月有餘。
這段時間裏,宋初一的氣味早就消失的一乾二淨,但它能分辨出有一股迥异于附近的動物的氣味,有時候因爲風向不同,這種氣味會被其他氣味遮掩,所以它尋摸了許久,終于找到幾塊巴掌大的小洞。
狼是一種極爲精明而謹慎的動物,它經過兩個月的觀察,發覺這附近三個洞口每隔五六日才會有活物靠近,而昨天剛剛有活物過來一次。
狼敏銳的聽力讓它輕易判斷出這附近暫時沒有別的活物,于是,它便扒開茂密的草叢,開始用爪子刨土。
它十分聰明的從外圍開始刨,這樣裏面的人段時間內就不會發現洞口有什麽變化。
月西沉,它刨了大半夜,才抖抖腦袋上沾染的泥土,銜了草將附近遮蓋上,接著又如往常一樣,抬腿在草上撒了泡尿。
洞口之內,仍舊是一片黑暗。
這麽久的封閉,加上身體漸漸虛弱,宋初一昏睡的時間越來越多。
她算不出自己距離上一次見杜衡已經有多久了,但估摸時間已經差不多,便揚聲道,“來人!”
聲音沙啞低沉。
外面很快便有人應聲,“何事?”
“叫杜衡來!”宋初一道。
那人離開之後,很快杜衡便趕了過來。
宋初一聽著那急切的脚步聲,在黑暗裏扯了扯嘴角。
“宋子想好了?”杜衡問道。
“開門吧。”宋初一有氣無力的道,“別想著再得寸進尺了,這是我的底綫,倘若你還有什麽要求,趁早一刀殺了我……免得,你我各自煎熬。”
“善。”杜衡將門打開,一股令人作嘔氣悶的味道猛然散了出來,令他猛的嗆咳起來。
他身後的兩名侍婢眼裏露出驚懼,這樣的地方太可怕了!居然有人能撑住三個多月還保持神智清醒!她們不知道被關在這種地方是什麽樣的感覺,但僅僅是呆在墓室裏就已經讓人悶的讓人窒息了。
杜衡令她們將遮掩門窗的布簾扯開,長明燈幽幽的光綫照進來,他看清了床榻上那人。
那一張慘白的臉,毫無生氣,仿佛早已是一具尸體。
她倏然睜開眼,與他正對視,令他詫异的是,那雙眼眸清澈的與這黑暗格格不入。
長久不見光,宋初一眯起眼睛。
“給宋子挪一間屋子。”杜衡道。
“喏。”兩名侍婢忍著腐臭的氣味掀開被子,將宋初一抬起來。
墓中沒有多餘的水,杜衡他們自從進來之後也沒有洗過澡,若不是這裏氣溫很低,早就餿了。
被悶了那麽久,宋初一一出那間屋子,便覺得渾身輕鬆起來。
換了一間屋子,杜衡在榻前的席上坐下來,看著她道,“宋子倒真是能耐得住。”
宋初一不願說話,任由兩名侍婢用幹布幫她擦拭身子,幷不避諱杜衡。
而杜衡,對她的身子也沒有半點興趣。
待歡好乾淨衣物,杜衡道,“宋子可以說了嗎?”
“拿食來。”宋初一道。
杜衡越來越懶言,只用眼神示意一名侍婢去拿。
即便清理過之後,宋初一身上的味道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她歪頭借著幽微的光打量了他幾眼,“新軍在巴國,巫峽附近。”
“怪不得,我幾乎搜遍了整個秦國,也不見絲毫踪迹。”杜衡又疑惑道,“爲何設在巫峽?”
宋初一犯了個白眼,不願搭理他。
“爲了防範楚軍?”杜衡問道。
“這麽顯然的問題,需要確認嗎?”宋初一沒好氣的道,“楚國時刻緊咬巴蜀,焉能不防?至于對付魏國……”
她嗤笑一聲,“哼,不用什麽精銳軍隊,魏國若是亡了也不是亡在大秦鐵騎之下!而是亡在魏王手裏!”
說了這幾句話,宋初一便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蒼白的面上冒出細密的虛汗。
“兵符在何處?”杜衡問道。
宋初一閉起眼,略作調整。
杜衡見她奄奄一息的模樣,便沒有再繼續追問。
侍婢拿了一些幹餅、肉乾和水放在案上,宋初一歇了一會兒,便掙扎著起來,用水泡了幹餅吃了起來。
她渾身乏力,腹內很絞痛,身上的氣味又難聞,著實沒有一點食欲,但是她必須攢著體力伺機逃跑。
那天她在主殿中轉悠的時候,特地注意了一下,這大殿的構造確實與咸陽宮一模一樣,連兩側的門都相同,眼下的情形,她只有脫離杜衡的掌控,慢慢尋找出口,才有一綫生機。
杜衡對宋初一越來越好奇。他關過不少人,在暗室裏面一兩年不死的有不少,可是基本只要兩三個月神智都已經開始有些混亂了,說話做事比正常人遲鈍許多,但像宋初一這樣被關了三個多月,還能如此清醒的人實在少見。
他不知道這需要多强的意志力,却知道被關在裏面其實清醒著更加痛苦。
更何况,這墓室裏面的暗室比之尋常更加黑暗、陰冷,空氣也稀少的很。
慢慢的吃完一塊巴掌大的餅子和幾塊肉乾,宋初一抹了嘴,翻身上榻,繼續迷眼養神。
杜衡見她這副作態,不由道,“宋子還想著逃跑不成?”
半晌,無人應答,床榻上傳來宋初一均勻的呼吸聲。
杜衡知道因爲暗室之中空氣悶,人出來之後會很嗜睡,清醒的時候少,宋初一是人不是神,就算她能保持頭腦有一兩個時辰的清醒,怕是也免不了昏睡。
“主。”三人從屋裏出來之後,其中一名侍婢道,“方才奴替宋子把脉,發現她脉象好像有孕。”
“有孕?”杜衡壓低聲音,“之前怎麽沒發現!”
侍婢連忙蹲身道,“奴該死,奴學藝不精,原來是月份小,宋子本身脉像細弱,奴沒有發現。”
脉術才興起不久,幷非所有醫者都會,一般水平的醫者辨不出一兩個月的孕事實屬正常。
“天助我。”杜衡緩緩道。但凡是個女人,天生就有母性,爲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有什麽事情會不肯做?
他幷不因爲抓到可利用的事情而欣喜,畢竟這麽做殘忍至極,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會放弃。
“先不要告訴她。”杜衡要在關鍵時刻給予她重重一擊,打亂她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