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風。
宋初一從右丞相府出來,驅馬緩緩前行。
“唉!”
她忍不住狠狠嘆了一口氣。
只要目標一致,她和樗裏疾未必一定會走到互相算計的那一天,但從推心置腹到互相猜忌的滋味,亦令人心頭發悶。
他們這些大臣之間,信任都是相對的,根據局勢的變化而變化,從來沒有絕對的信任。
樗裏疾能够直言不諱,宋初一心裏很欣慰。
相交時真心相交,算計時用心算計,也不枉相識相知了!如果當初閔遲能够像樗裏疾這般坦誠,這般爲她著想,哪怕最後是同樣的結局,她也沒有什麽好怨恨。
抑或是,她沒有經歷過刺骨的背叛,怕也不會有今日的心境。
宋初一從未想過用陰謀殺了閔遲,所做的一切不過爲了與他堂堂正正的較量。
如果昨日重現,死的人是誰呢?
茫茫夜色中,一人一騎,風揚起她的寬袍,顯露出瘦削的身形。
…
短短五天時間,宋初一已經將一切處理妥當,點兵完畢。
出發之前,她去向贏駟辭行,結果得知贏駟這幾日大病臥榻,不見任何人。
宋初一便將自己趕著時間默寫出來的一篇道家文卷托陶監轉交給贏駟。
寢殿之中安息香冉冉,贏駟著一襲寬大的牙白綢袍歪在榻上看這幾日堆積下來的奏簡。
陶監躬身捧著一卷竹簡到到他面前,“王上,這是國尉讓奴轉呈給您的文卷。”
陶監餘光瞧見贏駟抬手,便上前將竹簡呈到他手中。
贏駟解開竹簡邊看邊道,“國尉還說了什麽?”
陶監遲疑了一下,還是一字不落的轉達,“國尉說,觀王上近來心緒浮躁,不利養病,故而特地默寫了道家的清心篇獻給王上。國尉還說,當初她失明之時就常常背誦此篇,的確有效。”
“她還說了什麽?”贏駟黑著一張臉,將竹簡丟在幾上。
陶監心中一凜,一五一十的全答了,“國尉還問奴,王上的病是否很難挨,爲何心緒如此不寧。奴只說不知,國尉就沒有再追問。”
情難自禁又必須要控制住的時候,情緒顯得反復無常是在情理之中,與病情沒有半點關係,可宋初一兀自揣測贏駟爲了霸業而拋却兒女情長,因此早將他對她有私情的事情拋諸腦後。
不是宋初一不警惕,而是她從來不自信自己能够令哪個男人難以忘懷,就算是和趙倚樓之間,她也一直認爲是同生死共患難之後才漸漸産生的情愫。
“不明白最好。”贏駟低喃一句,將竹簡卷起,令陶監收起來,從此塵封再也不看。
他和宋初一必須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君臣關係,不該越雷池一步。縱然宋初一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常臣子該做的事情,但他心裏有別的想法,需要扼殺一切能够勾起綺念的事物。
待陶監返回,贏駟問道,“羋姬身子如何?”
“一切都好,王上昏睡之時還曾來過。”陶監道。
贏駟頜首,自己身子每况愈下,以後能不能再有孩子還很難說,如果羋姬這一胎能是個男孩就好了,不至于蕩兒成了一根獨苗。宗室嫡系血脉有了保障,他對列祖列宗也算有了交代。
是夜,綴著繁星的夜空如海。
大梁城內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竟如白日。
魏赫登上最宮中最高的樓閣,便能够遙望那些以往觸手可及的熱鬧,聊慰寂寞。
可是今日他却沒有心情觀景,容巨遞上來的一卷揭發閔遲弑君的竹簡,令他倍感震驚。
“一面之詞。”魏赫放下竹簡,出言打破沉悶的寂靜。
容巨道,“臣亦不信,不過茲事體大,臣不敢隱瞞。”
他隱瞞了徐長寧親自求見的事實,只告訴魏赫,不知是誰秘密將這份竹簡送到了他的案上。
“落款上寫的是徐長寧,倘若揭發此事的人真是他,不如找他來與閔郎中對質?”容巨建議道。
魏赫搖頭,“他有什麽理由弑君?眼下閔子緩說徐長寧是秦國斥候,徐長寧揭發閔子緩叛公子嗣幷弑君,孰真孰假?既不能確定徐長寧的身份,他說的話又豈能相信?”
容巨贊同道,“還是我王思慮周全,那…此事就這樣放過去?”
魏赫心中猶疑,打算秘密派人是查證這份竹簡中揭發的內容,“先擱置吧。”
“喏。”容巨明白,要扳倒閔遲現在是最佳時機,一旦等他成爲王上的左膀右臂,再想著動手就遲了,這樁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促成,此時不能表現的太急切。
不過他自有辦法從旁煽動,“聽說閔郎中是鬼穀子弟子,最擅長兵法,先王費勁心思將他留在魏國,想必其才堪比龐涓孫臏。事關大魏能臣,是不能草率。”
“若是你不提這茬,寡人竟忘記了閔子緩精通兵法。”魏赫被提起興致,“既然如此,父王爲何令他做文官?”
容巨裝作沉思,片刻亦十分不解的道,“先王高瞻遠矚,臣實在難以揣測其中深意。”
魏赫心裏疑惑更深,當初父王是硬從衛侯手裏將閔子緩與宋懷瑾奪到魏國來,宋懷瑾早與秦人有勾結,因此有秦人祝他離魏入秦,那麽閔子緩是否真心願意留在魏國?若是甘心爲魏國效力,爲何父王一直把他按在身邊不給武職?
本就已經有幾分猜疑的魏赫,越來越覺得不安,竟是連續十餘日輾轉難眠。
魏國距離衛國不遠,派去查證的人終于將消息送返大梁。
若真如徐長寧揭發的那樣,閔遲能利用杜氏的力量,說明兩人不是一般的交情,然而信上却說,閔遲在衛國時愛好交游,與許多權貴、商賈或多或少都有些往來,杜衡只是其中之一,不能確定有多麽深的交情。
認識,但不能確定兩人交情如何。
這消息有和沒有差不多!魏赫立即下令要求再查。
“王上,丞相求見。”內侍通報。
魏赫將竹簡放到一邊,道,“請他進來。”
少頃,惠施快步入殿,拱手施了一禮,不等魏赫說話,便道,“王上,秦國又派了五萬精兵,宋懷瑾爲主將,正奔赴戰場。”
“不過五萬人,竟讓丞相失態?”魏赫道。
惠施微微躬身,“臣一時情急,望王上恕罪。這五萬人馬是秦國秘密訓練的新兵,秦國從墨家那裏得了一副輕型連發弩,萬一這批新軍使用此兵器,以一敵百,實在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