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呢?”宋初一目光直視他。
籍羽看見的是一雙如雪清明的眼,冷靜的不能再冷靜了,他鬆開手,令周圍的準備好弓弩,隨時準備射殺雪狼。
母狼已經嗅到孩子的味道,盯著宋初一做好了蓄勢待發的準備,它體型龐大,仿佛只需要幾個跳躍便能够沖到宋初一跟前。
在冰天雪地裏,衆人握著弓弩的手心竟然開始冒汗。
宋初一向前走了幾步,距離那頭母狼還有三四丈遠的地方,將懷裏的小絨球放到地上。
小絨球動了動,立刻爬起來在厚厚的積雪裏往母狼的方向奔跑。
母狼很聰明,見宋初一已經放了小雪狼,便幷未靠近再繼續靠近,而是在原地趴下等待它跑過來。
小絨球沾了滿身的雪,歡快的在母狼面前蹦蹦跳跳,絲毫不像方才那樣縮瑟不安。
母狼垂頭溫柔的舔了舔自己的孩子,用腦袋拱了拱它。
小雪狼已然一天未曾進食,母狼將它叼到自己的腹部,小雪狼拱著頭找到地方便開始吮吸起來。
“嗚——”
狂風暴雪之中,母狼仰頭髮出一聲悠長的悲鳴。然後“噗通”一聲倒在雪地裏。
“老師,這雪狼……死了?”礱穀不妄打破寂靜問道。
宋初一頜首,揮手示意大家放下弓弩。
衆人一見雪狼腹部已經不再起伏,也都紛紛放下弓弩。
小雪狼吃飽,從母狼的懷裏爬出來,拱了拱母親的頭,似乎再問它是否回家,但是半晌也未曾得到母親的回應,它咬住母親的前腿,使勁拖了拖。
如此反復,小雪狼似乎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它不甘心的爬到母狼的背上,張嘴叼住母狼的脖頸,用力往後拽。
這個姿勢看上去像是在撕咬,但其實瞭解這類動物習性的人都清楚,這是母狼叼小崽的動作。這小東西怕是以爲自己這樣能够帶母親離開這裏,
“嗚嗚。”小雪狼發出委屈的聲音,從母狼的脊背上下來,鑽進它腹部下面,然後沒了動靜。
“這麽笨的小傢伙。”宋初一嘆了一聲,道,“不妄,商隊裏有沒有羊奶或肉乾?”
“皆有。”礱穀不妄答道,“我去拿些過來。”
季渙帶著幾人走近雪狼,伸手摸了摸皮毛,道,“果然不愧是雪狼,這一身皮毛好滑不留手,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等半個時辰把這狼埋了,現在誰也不許動它。”宋初一道。
“爲何?”季渙詫异道。
“商隊裏的供給你的不够吃喝嗎?”宋初一不答反問。
不管狼皮賣了多少金,只是屬商隊主人,這狼該怎麽處置,他爭論毫無意義,“屬下多事。”
宋初一拍拍他的肩膀,回到車上,凑著盆子烤了一會兒火,聽見敲車門聲。
“進來。”宋初一端坐好。
車門打開,礱穀不妄帶了兩個包袱鑽進來,“老師,我拿來了肉脯和羊奶。還有幾卷書。”
“都有什麽書?”宋初一問道。
“《莊子》,《國語》。老師喜歡看哪個?”礱穀不妄將裹了竹簡的包袱放在幾上。
反正也閑著無事,宋初一便打開包袱將幾卷《國語》挑了出來。
“我還以爲老師會看《莊子》。”礱穀不妄道。
宋初一淡淡一笑,伸手摩挲著《莊子》第一卷。老師的話,言猶在耳,一字一句記得清清楚楚,這本書也早已經爛熟于心,可以一字不落的背下來,又何須再讀?仿佛昨日還在爲老師磨墨,今日便已經歷盡滄桑,物是人非了。滄海桑田其實也不過是一瞬間啊
“老師?”礱穀不妄喚了一聲。
“嗯。”宋初一看見《莊子》竹簡上的穿綫已經破舊,問道,“爲何喜歡讀《莊子》?”
礱穀不妄答道,“莊子的灑脫逍遙,實在令人心嚮往之,雖然有一些言論我幷不贊同,但學生喜歡《逍遙游》。還有《漁父》、《盜跖》等幾篇也都喜歡。”
莊子的想像力極其豐富,筆力渾厚且變化多端,比一般單純枯燥的言論更有意思。且不說衆多士子是否尊崇他的言論,單是《逍遙游》的氣勢磅礴和灑脫,都令許多人爲之神往,喜歡讀《莊子》的人亦不在少數。
“老師喜歡哪一篇?”礱穀不妄問道。
“《大宗師》。”宋初一答道。
礱穀不妄皺眉,委婉的表達自己的不喜,“這篇我也曾經讀過,但總覺得難以捉摸,幷不能理解其中意思。”
“以後遇事多了,你便能明白它的好處。”宋初一道。
礱穀不妄點點頭,饒有興趣的問道,“老紙如何知道那雪狼要死了?”
宋初一剛剛翻開竹簡,動作頓了一下,道,“狼是一種團結、忠誠的動物,它們一般都是群居,只偶爾會有落單的孤狼。我一直覺得,它們極有智慧。如果這頭母狼還有哪怕一絲的戰鬥力,都不會發出悲鳴示弱,從正面靠近。而且它確定小狼崽還未死,說明它一直跟踪那幾個獵者。”
一頭成年的雪狼對付五個人根本不成問題,更何况已經有兩個被它咬傷,可它一直跟踪却不襲擊,這只能說明它的實力已經不足以對付剩下的區區三個人,這樣弱的力量,除非是瀕死邊緣。
雪狼示弱,大約只是想見見自己的孩子。
若是遇上不知它意圖的人,恐怕它一出現就被獵殺了。
“這麽想來,也不聰慧啊”礱穀不妄道。
“這無關智慧,只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唯一的選擇。”宋初一頗有感觸的道。既然已經馬上就要死了,毫無反抗之力,還不如走到靠近自己孩子的地方死去。
宋初一對雪狼却幷不是單純的存善心,她想養那頭小雪狼。
雪狼十分有靈性,也是知道報恩的動物。如果獲得了一頭雪狼的忠誠,便是獲得它一生的忠誠,這一點,是人所比不上的,也正是吸引宋初一的地方。
縱然這麽做能否起到作用也尚未可知,但至少在宋初一自己心裏,强過什麽也不做。
正好空閑,宋初一便仔細的給礱穀不妄解析《莊子》。
宋初一攏著袖子,閉著眼睛,將《莊子》的內容娓娓道來,解釋簡練清晰,偶爾舉例說明,礱穀不妄剛開始忙著翻竹簡對照,後來漸漸被她所將吸引了注意力,將竹簡丟在一邊,聽的津津有味。
礱穀不妄越聽,心中越發驚奇,宋初一就像一本活的書架,說出的文章內容一字不差,舉例說明,引經據典,而且有時候引據的經典還幷非是道家的言論,一時是儒家,一時是墨家,一時又是法家……
礱穀不妄也讀過這些言論,自然能聽出她似乎引用的字句不錯。
待宋初一講完一段,礱谷不妄殷勤的給她倒了杯茶,“老師,你年紀這麽輕,却如此博學……想必背著別人下了不少苦工吧。”
礱穀不妄指的是宋初一上次說的“天才論”。
宋初一看著他道,“孺子可教也,不過與我年紀相仿的人,即便偷偷下苦功也未必能比我知道的多,這說明所謂天才,也有高下之分的。”
她說到“年紀相仿的人”,意有所指的看了礱穀不妄一眼。
跟我耍嘴皮子,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宋初一腹誹,面上却帶著和煦的笑容。
車外,季渙道,“先生,差不多半個時辰了,將那雪狼埋于何處?狼崽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