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現在不叫,以後就沒得叫了。
小冬現在就和蟬一樣,抱著現在不玩兒,以後就沒得玩兒的想法,恨不得每一天都掰成兩天,三天的來用。
小學生在暑假將盡時的那種焦慮和惶恐,她現在全有。
這個夏天過完……她就要進學了。
對她來說,進學不是簡簡單單的要去上學那麽簡單。
那……應該代表著更多更深更複雜的含義,令她茫然不知所措,只能盡量讓自己沉浸在忙碌中,忙碌的尋找快樂。
白天的時候坐船,賞荷,聽曲,吃魚,編草,摘花,撲蝶……
晚上也不閑著,玩紗燈,吃冰奶,看星星,捉蛐蛐……
安王知道她蹦達得歡,可是從來也沒說過她一句,而且信守承諾,請了小冬一直惦記著的秦女來王府唱曲給她聽。
秦女來的那一天,正是夏季最熱的那幾天裡頭的一天。她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穿著一襲冰紈素紗衣,頭上隨意挽著倭墮髻,不著脂粉,不飾金玉,嫋嫋婷婷,有如池上盛開的白蓮花。
池塘邊上亭子裡的紗燈一盞一盞的熄滅,月光照進來,一池銀鱗,一地白霜。
小冬伏在安王膝頭,一手攥著安王的袖子,一手拉著趙呂的手。
姚錦鳳小聲嘀咕:“什麽都看不見了……聽曲不就聽個熱鬧麽?”
沈薔伸手蒙她的嘴:“你就少說兩句,好好聽著吧。”
沈靜和秦烈一個坐在了柱子的陰影裡,一個靠著亭子欄杆站著。
幽幽一縷歌聲,仿佛從池塘深處的水波中傳來,宛轉清揚。
池塘周圍花樹的暗影倒映池中。白日的暑氣還未全散,夜晚的香花已經盛開,混在一起,香氣被熱氣蒸得更加濃冽,薰人欲醉。
明明象是沒有風,亭子角上挑的銅鈴卻輕輕的叮鈴,叮鈴響了兩聲。
就象一個將要離開的人,戀戀不舍地伸手去撥弄作響。
趙呂輕輕搖晃小冬的手,示意她看池畔的一叢睡蓮花。
那蓮花正在月光下緩緩地綻放開來。螢光流墮,一點一點的,忽明忽暗。
秦女的歌聲平和清朗,就象吹來了一陣涼風。
小冬漸漸有些分不清歌聲傳來的方向。
秦女吐字清楚,小冬覺得她一字一字都聽明白了,可是若要她說她都聽到了什麽,她又全然想不起來。
她聽見的,也許只是現在的悠閑靜謐的月色。
是這浮動的花香。
她仿佛被這歌聲牽引著,想起以前的時光。失落的時候,彷徨的時候……可是再想起那些傷感的事情時,她卻能如此平靜的看待。一切不快和悲哀都在這一刻靜靜撫平。
幾個連續而宛轉的花腔,她的聲音漸漸變得細,變得更高,飄忽難覓。就象一隻夜鳥,盤旋啼鳴後,振翅飛向遠處,終於消彌在月暈層雲間。
有一會兒亭子裡都沒人說話。
小冬靠在安王的膝頭,臉頰貼在他的手背上。
或許是白天的熱氣已經散盡了,也許是這曲子仿如一陣清風,驅散了暑意,讓人心靜神安。
她現在一點兒都不覺得熱了。
這些天一直纏繞著她,讓她困惑焦慮的那種感覺,也在不知不覺間就全消失了。
眼前火光微閃,侍女持簽將紗燈點亮。
亭子裡重新亮了起來,淡淡昏黃的光影讓人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沈靜輕輕籲了口氣,仿佛從一個長夢中醒來一樣,神情中還帶著一絲迷惘,但眼神已經重新清澈明朗。
“難怪說聽歌聽曲,這曲子正該這樣聽。”
是的。
秦女的相貌,身段,衣著,妝飾,那些都沒有意義,所以她也壓根兒不在那些事情上頭下功夫。她的人和她的聲音一樣,如此乾淨清澈。
姚錦鳳托著腮發呆,平時鬧的時候她比旁人都鬧得歡。可是現在卻比其他人也都顯得安靜。
安王摸摸小冬的頭髮:“好聽麽?”
小冬點點頭。
“還要不要再點一曲?”
她想了想,搖了搖頭。
這一曲,就足夠了。
安王吩咐了一聲,遠遠的,池中也亮起一點燈亮,秦女站在小船船頭,朝這邊盈盈一揖。小船朝遠處駛去,那船頭玉色的燈影一閃,又熄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