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用户中心
搜书趣 > 都市 > 春鶯囀 > 第19章

春鶯囀 第19章

簡繁轉換
作者:海青拿天鵝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4-08-26 20:02:35 来源:搜书1

天子盛怒離開,朝會在尷尬中結束,眾臣紛紛退出殿堂。

王瓚隨人流向前,走下玉階的時候,不禁回頭望瞭望。只見吳建仍跪在殿堂上,他旁邊,幾名平日裡交好的大臣在似乎想上前去勸,卻行動猶豫,未幾,也跟著別人出了來。

皇城上的天空被厚厚的濃雲裹著,有些憋悶。王瓚心中忽然生出些莫名的壓抑,望望上方,腳步卻快了許多。

突然,他看到顧昀的身影總從不遠處過去,心中一動。“甫辰!”他喊一聲。

顧昀聞聲回頭,見是他,停下步子。

王瓚口中不住告禮,分開眾人,朝顧昀快步走去。

“午後東校場蹴鞠,去否?”王瓚問。

“午後?”顧昀抬眼看看天,片刻,點了點頭。

王瓚笑笑,舒口氣,覺得今日終於有了些樂趣,轉身離開。

日頭在午時終於露了一會臉,正當京城的人們以為這半陰不晴的天氣要結束的時候,日頭卻又躲進了濃雲之後。

宮城邊上的東校場中,一眾子弟的蹴鞠之戲卻正熱鬧。

一隻蹴鞠被踢得在校場上空高高飛起,片刻,直直落下。早有人奔至其下,準備接走。不料,眼見著蹴鞠要落到腳下,旁邊卻突然閃出一個人來,風一般地將蹴鞠截下,轉身跑了開去。

“孟達!後面!”剛換下場來的王瓚朝張騰猛然大喊。

張騰回頭,急忙帶著蹴鞠一偏,躲過後面的暗襲。

王瓚大笑。他轉過頭,看到不遠處的顧昀在一塊草地上仰倒,也走過去。

他們兩人午後來到這裡就上了場,整整練了一個時辰,直跑得渾身幾乎虛脫才肯換下來。

王瓚亦躺倒在草地上,望著頭頂的濃蔭,只覺雖累極,卻爽快得很。

他轉頭瞥瞥顧昀,只見他靜靜躺著,領口扯得敞開,雙目閉起。王瓚亦合眼,片刻,道:“六安侯那兒子被你的蹴鞠擊得腹痛,方才尋醫去了。”

顧昀沒有說話。

“今日何以這般猛力?”王瓚慵懶地問。

顧昀的眼睛微微睜開。頭頂,天光透過樹蔭,白灼刺目。

“仲珩。”他忽然出聲。

“嗯?”王瓚應道。

顧昀問:“當初從軍出塞,可是你自願的?”

王瓚訝然,側頭看去。只見顧昀眯眼望著頭頂,眉間微微蹙起。

“不是。”王瓚淡笑,拔下旁邊草中的一根青荑,在指間把玩:“可願不願皆由不得我。”他睨睨顧昀:“你呢?”

顧昀沒有答話,卻仍望著天空,不知在想什麼。

王瓚素知這人喜歡話說到一半就不見下文,撇撇嘴角,將手中的草葉丟到他臉上。

顧昀拂去草葉,望過來。王瓚正待再問,卻忽然聽到張騰的聲音:“仲珩!”

王瓚望去。

只見張騰奔跑過來,渾身大汗淋漓,挑了個地方,一屁股坐下,向後躺倒。口裡喘氣:“累死了!爺爺!”

王瓚無奈地瞅了瞅他。這人自從在軍中當了一回軍司馬,便學了一身行伍中的習氣,開口閉口總愛帶上一句粗口。

文遠侯也不管管。王瓚心裡想著,踢踢張騰的腳,道:“起來,不知疾走而倒易猝死?”

張騰把王瓚的腳撂開,“嘁”一聲,不屑地說:“那等弱病,怎纏得上都尉我。”

王瓚不再理他,閉目養神。

“哦,是了!”這時,張騰卻像突然想起什麼,坐起身來。看著王瓚,兩眼發光:“我昨日過東市,你猜我看到了何人?”

王瓚眼也不睜:“何人?”

“姚扁鵲!”張騰道。

王瓚一愣,睜開眼睛看他。

不遠處,顧昀也忽然望了過來。

張騰笑著說:“我那時路過一間布鋪,瞥見一女子在挑布,雖戴了羃離,卻是撩開的,正是姚扁鵲!”說著,他一臉興奮地問王瓚:“你說姚扁鵲如何來了京中?”

王瓚別過頭去,聲音像蚊蟲哼哼:“我怎知道。”宜春亭會那日,張騰有事去了別處,故而不知姚馥之到場之事。

張騰撓撓頭,自顧地歎息:“我那時可真想去同她招呼,卻見她身邊帶了僕婢,怕失了禮數。”

王瓚聞言,差點沒把眼珠子翻出來。這小子見了那妖女倒是知道禮數了!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不無諷刺地說:“是啊,如此佳人,下回再見可不知何時了。”他倒寧可張騰粗人做到底,上前大聲叫她“姚扁鵲”,把那妖女當遊醫的事抖得人盡皆知才好。

張騰卻似沒察覺到他的語氣有異,看看身後,奇怪地問王瓚:“阿四不是在你身旁當了家僕?如何不見他來?”

王瓚不窗‥,轉頭看向另一邊的顧昀,岔開話:“我聽說下月羽林期門要在鯨池演練水戰?”

顧昀本聽著他們說話,突然聞得王瓚問自己,看看他,頷首:“然。”

王瓚想了想:“下月?不就是濮陽王入京?”

顧昀唇邊浮起一絲苦笑:“然。”

眾人皆一陣默然。

濮陽王,名欽,昭皇帝的第八子,穆皇帝和大長公主的庶弟,今上的皇叔。

傳說昭皇帝甚愛此子,剛及冠時,就將富庶的膠東賜予他為食邑,封為膠東王。王欽也頗有才幹,文墨射禦,無一不通,聲譽遠揚。昭皇帝病重之時,朝中還曾在已立為太子的穆皇帝和膠東王之間有過一段爭執。幸而昭惠何皇后的母家何氏當時強勢,聯合支持太子的眾臣力挽狂瀾,最終,昭皇帝在去世之前,下詔立太子為新君,而膠東王被改封為濮陽王,遠赴巴郡。

許是昭皇帝愛子心切,擔心自己去後,濮陽王會受人報復,故而將巴郡這山長水遠之處封給他,讓他遠離京城是非。可這麼一來,卻著實給穆皇帝留下一個頭痛的大難題。

巴郡山高水深,易守難攻,向來是要塞之地。濮陽王到了巴郡之後,籠絡當地豪族土人,迅速穩住了根基。郡中多有鹽鹵,濮陽王著力開發,獲利頗豐;又為人豪爽慷慨,厚待百姓,在短短幾年間人望驟起。穆帝那時方即位時,北方鮮卑一度作亂,他無暇難顧,待胡患稍解再回過頭來,濮陽王已將巴郡牢牢抓住。朝廷雖在巴郡有行政治軍之權,暗中也換掉不少親濮陽王的人,卻仍是拿他無可奈何。巴郡百姓中知濮陽王而不知朝廷的,大有人在。

此事始終是穆帝一朝的心腹之患,穆帝在位十餘年,與濮陽王之間的暗中交鋒各有輸贏,卻始終懸而未決。如今新帝禦極,問題自然又擺到了新帝的面前。

前年一場大火,將昭帝陵寢的山林建築毀去大片。今上命重新修整,工程在去年入冬前完工了。本年又恰逢昭帝冥誕六十整,天下宗親皆至帝陵拜謁,濮陽王亦不能例外。開春時,巴郡便有文書傳至御前,言濮陽王五月來謁。

今上即位時,濮陽王稱病,只派了國中的丞相來賀。而今年將至的會面,竟是今上登極以來第一次與濮陽王相見。此事干係重大,朝廷嚴陣以待,鯨池水戰便是其中一項。

巴郡有大江橫貫,其中土勇猶以善水戰著稱,而京中羽林期門亦素有演練水戰的傳統,樓船兵甲皆天下精銳,縱觀前後,今上挑這個時候觀演便不難理解了。

樂安宮的景儀殿上,太后笑眯眯地看著身旁的皇帝和下首的廣陵長公主王宓洗漱淨手,讓宮侍撤去案上的食器。

“陛下今日少食,可是不合胃口?”太后向皇帝問道。

皇帝笑笑:“母后多慮,今日天氣悶熱,兒來前用了些瓜果,故而少食。”

太后頷首,王宓卻在一旁道:“兒昨日與皇兄共膳,皇兄也所食無多,依兒所見,皇兄定是為八皇叔的事煩惱所致。”

皇帝瞪了王宓一眼。

“哦?”太后看著皇帝,問:“果真?”

皇帝在席上向太后一禮:“母后勿憂。”

太后笑笑,歎了口氣,緩緩道:“想當年,先皇亦是為這濮陽王之事煩惱得常常吃不下飯,如今,卻到了陛下。”她看向皇帝,正容道:“然陛下須謹記,長河非一雨之功,萬里非跬步可就,濮陽王之事久矣,豈朝夕可解?而陛下身體關乎天下,若有所損害,則萬事遲滯,其利其弊,陛下自省之。”

皇帝聞言肅然,向太后端正一拜:“兒謹記母后教誨。”

太后看著皇帝,臉上緩緩露出笑意。她讓皇帝起身,教宮侍去盛些湯羹來。

“若說擔心,母后倒更擔心蓬萊宮。”她笑意盈盈,道:“陛下登極已三載,後位人選也該考慮了。”

皇帝一怔,笑笑,沒有說話。

“皇兄後宮中不是有幾位?”王宓眨眨眼,道:“兒見李夫人、梁夫人皆是賢慧的。”

太后笑起來:“稚兒,皇后豈是光賢慧就能當的。”

王宓臉一紅,吐吐舌頭。

太后卻不再說下去,看向皇帝,和聲道:“此事我已同太常卿說過,陛下也當心中有數。”

皇帝頷首:“兒知曉。”

顧昀回到府中的時候,天色已近全黑了。

他逕自往湯室中洗浴一番,換好乾淨的中衣,走回房中。

“公子。”侍婢綠蕪和另一名小婢見到他,忙上前一禮。

顧昀頷首,到椸前拿起一件外衣,在身上穿起。綠蕪見狀,忙走上前去,伸手為他系衣帶。

“不必。”顧昀卻道,推開她的手,自己把衣帶系上了。

綠蕪的手停在空中,看看顧昀,收了回去。

“大司馬可用過膳了?”顧昀一邊低頭整理著衫上的皺褶,一邊問。

綠蕪忙答道:“未曾,大司馬那邊剛來了客人,此時當正在堂上招待。”

“客人?”顧昀一訝,看著她:“誰?”

綠蕪微微垂頭:“婢子也不認得,聽說是去年來送銀瓣杜若的友人。”

顧昀怔了怔。

去年他一回到家中,便聞得叔父友人曾送來銀瓣杜若的事。銀瓣杜若乃奇珍藥材,卻早已罕跡,便是在京城之中也是有價無市。顧銑的身體在顧昀出征之時便已是日益沉屙,而銀瓣杜若有吊命的奇效,若非他,顧銑怕是撐不到陳扁鵲來的。

如今聽到那友人來了,顧昀心中一熱,忙將衣服整好,轉身走出門去。

綠蕪一聲未出,望著他匆匆而去的身影,片刻,回過頭來,卻發現不遠處的岸上躺著一樣物事。她走過去,只見那是一枚白玉墜,青絲絡起,卻無雕無飾。她看了看,認出來。這是去年君侯征戰時帶回來的,不知來歷,君侯卻日日將它收在身上。

如今卻不知為何落下了。綠蕪想著,走過去,正要將那玉墜拿起,卻聽到顧昀的腳步聲又匆匆地回來。

顧昀走進室中,目光掃了掃,落在那白玉墜上,神色忽而一松。他上前將白玉墜拿起,看了看,握在手中。

“我晚些回來。”他說。

綠蕪未及答應,他的身影卻再度消失在了門外。

燈檯早已點起了燭火,將回廊照得明亮。

顧昀一路走到顧銑宅院之中,登階上堂,卻不見人影。幾個家人正收拾案上的食器,見到顧昀,紛紛行禮:“公子。”

“大司馬何在?”顧昀問。

“稟公子,大司馬方才與客人共過膳,現下都往東庭去了。”

顧昀頷首,又往堂後走去。

東庭燈火通明,顧昀還未到門前,便已聞得裡面笑語聲聲,心中不禁一松。門前侍候的家人見到他來,忙進去通報,未幾,請他入內。

顧昀知道那送來寶藥的叔父友人也在裡面,稍整衣物,走進門去。

室中燈光璀璨,香煙淡淡。顧銑倚在榻上,二叔母賈氏端坐一旁,當看清下首二人時,顧昀腳步微滯。

姚虔面容清臒,衣冠楚楚。

旁邊,姚馥之端坐席上,臉頰映著融融燭光,皎潔如月。

白玉

兩人目光瞬間相對,馥之望著顧昀,似招呼般,唇角微微揚起。

“甫辰來了。”榻上,顧銑緩聲笑道。

顧昀移開視線,斂容上前,向顧銑一禮:“叔父。”畢了,又向賈氏見禮。

顧銑微笑,讓他到一邊坐下,對姚虔介紹道:“這是家兄之子,名昀,字甫辰。”說罷,轉向顧昀,笑著說:“姚博士新來京中,叔父去年臥病,多虧博士饋以寶藥。”

顧昀頷首,面色肅然,端正向姚虔伏身一禮:“博士大恩,昀感激在懷。”

“區區之心,君言過矣。”姚虔溫文一揖。

謝畢了,顧銑又指指馥之,莞爾道:“這是姚博士侄女馥之,其父亦是叔父舊識。”

顧昀抬眼,馥之視線正正投來。淡淡的笑意漾上唇邊,顧昀向她一禮:“女君。”

馥之亦面露微笑,在席上還禮:“公子。”

賈氏看看馥之,又看看姚虔與顧昀二人,柔聲問道:“少敬君與甫辰俱在朝中,可曾見過?”

姚虔莞爾,道:“曾在宜春亭會上曾有一面之緣。”

“哦?”顧銑微訝,看看顧昀,片刻,輕笑了兩聲。

話音落去,卻無人接話,室中忽而一時靜下來。顧銑伸手往案上取水盞,賈氏上前,替他端上前。顧昀看向對面,發現姚虔正注視著他,燭火中,目光平靜。

許是喝得太猛,顧銑突然咳了起來,賈氏忙把水盞放下,又是遞巾帕又是拍背。顧銑咳了幾聲,搖頭讓賈氏停下,歉然望向姚虔:“唐突了少敬。”

姚虔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絲憂慮,問:“孟賢身體至今未痊癒?”

顧銑苦笑:“比起先時已是大好,只每日仍咳痰,太醫來看過數次,也不甚見效。”

姚虔沉吟,片刻,道:“虔侄女亦通岐黃,可為孟賢診察一二。”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訝。

“貴侄女?”顧銑看向馥之。

顧昀亦是詫然,眼睛轉向一旁,只見馥之臉上亦有些意外之色。

“孟賢放心,馥之幼時體弱,曾送至陳勰陳扁鵲門下多年,醫術亦習得一二。”只聽姚虔微笑道。

聽得陳勰名號,顧銑夫婦更是驚異。

顧銑看著馥之,目光微怔。賈氏面上浮起一抹喜色,看看馥之,對顧銑說:“如此,請女君一探卻是極好。”

顧銑本是陳勰救起,無奈他一去不返,如今聽到馥之曾得其親傳,怎不喜出望外。顧銑垂眸沉吟,片刻,向姚虔一禮:“如此,有勞少敬及貴侄女。”

姚虔笑笑,馥之起身離席,走上前去。

顧昀心中亦是一松。

當時請得陳勰之後,馥之與陳勰的關係他便猜出了七八分,而那日在宜春亭再見馥之,他便也萌生出請她來為叔父醫治的心思。只是馥之如今在人前已是世家中的閨閣女子,請她再以扁鵲之身示人卻是不妥。不料今日,姚虔竟主動說出,倒為他省去一樁心事。

馥之自從知道叔父在氐盧山采得的銀瓣杜若是給了顧銑,便已明白此人與叔父情分匪淺,聽得叔父要自己診察,亦並無多大驚訝。

見她到來,賈氏向一旁稍稍退開。馥之在榻前坐下,向顧銑一禮:“請大司馬賜脈。”

她的聲音輕柔,隱隱勾起些心底的過往。顧銑看著她,笑笑,伸出左手。

馥之將袖口稍稍挽起,手指按在顧銑的腕上。

香煙靜靜,燭光璀璨明滅。

顧昀看著馥之的側臉,只見她神情專注,正與那時在塞外所見別無二致。她的頭髮垂在耳邊挽作鬟髻,烏髮雪膚,在燭光下映襯下,鮮明而柔和。他忽然想起那時在氐盧山,她為了尋叔父,竟跑到了那幾乎尋不見路的洞裡去;他為了救叔父,亦一股強勁地滿山找她。何曾想,兩人所求之事竟有著如此不可言喻的聯繫,而叔父方才說與姚陵亦是舊識,卻不知又有怎樣的一段淵源……

“大司馬經絡通暢,傷病已是痊癒。”未幾,只聽馥之開口道。她面露微笑:“咳痰乃是大司馬日裡思慮勞神,以至氣血鬱積於胸所致,以湯藥調理當是無事。”

這番話教聞者心中稍安,可是除了點出顧銑“思慮勞神”之外,其餘卻與太醫所言無所差別。賈氏看看顧銑,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顧銑卻似未發覺,只莞爾頷首。

過了會,家人呈來筆墨,馥之在案前寫下一張藥方,交給顧銑,道:“大司馬依照此方,早晚服下,不日當好轉。”

這番言語雖篤定,出自一個二八女子口中卻未免輕易。賈氏心中半信半疑,看向顧銑,卻見他將藥方收下,神色慈祥而認真。

“多謝女君。”顧銑對馥之和聲道。

馥之一禮,起身離開,回到席上。

賓主皆融融其樂,又聊了一會,姚虔想著顧銑身體未愈,不能打擾太久,便向顧銑告辭了。顧銑再三挽留,姚虔卻一意婉拒,顧銑只得作罷,執意起身相送。

“你我難得相見,銑恨不能與少敬縱馬遠遊,再複少時之樂。”門前,顧銑輕歎一口氣,向姚虔道。

姚虔苦笑,安慰兩句,亦慨然:“虔亦不復當年,何言縱馬遠遊。”

兩人皆相惜,這時,家人過來稟告,說車駕已齊備。姚虔頷首,與顧銑再致禮告別。顧昀站在顧銑身後,看見馥之過來,隨著姚虔向他們一禮。燭燎伴著月光映在她的面龐和廣袖羅襟上,愈加顯得身影纖纖。她抬眸,目光經過顧昀,淡淡一笑,隨姚虔轉身登車。

馭者揚鞭,車輪軋在石道上,轔轔滾動,僕眾手中的火把將車廂的漆紋照得光亮。顧昀站在門前,一直看著車馬遠去,待賈氏輕喚才回過神來。他隨顧銑夫婦回去,正邁步,忽然覺得手中一直攥著什麼。他低頭,卻見燭燎下,那白玉墜靜靜地躺在指間,澤光瑩潤。

“大司馬如今身體日益康健,卻看那些庶族小兒倡狂至何時。”亭亭如蓋的古樹之下,宗正王寅將手上白子落在棋盤上,冷冷地說。

侍中溫容手中執黑,聞言,臉上掛起贊同的笑意。四周卻再無別人附和,溫容看向一旁,卻見太常程宏口裡嚼著果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

層層砌起的假山下面,花木環繞,綠樹成蔭。十數名士人正列席而坐,品酒賞花,行清談之事。一人正玉立其中,身姿修長,眉目俊逸生輝,口中侃侃而談,聲音悠揚悅耳。在座眾人無不仰視,凝神傾聽。程宏看著那人,浮胖的臉上泛陶醉的紅光,竟似忘了棋台這邊正議論的事。

無用的東西。溫容瞥瞥程宏,心裡冷哼。

今日,宗正王寅邀請京中相熟的士人到家中來敘。本是例行聚會,眾人來到,卻發現謝臻也在這裡,無不喜出望外。謝臻,聞名天下的明珠公子,自上次宜春亭會出現,便風靡京城。他面容俊美出眾,風度翩翩,又文賦通達,口齒善言,聞者無不心悅傾倒,一時間,京中大小士族聚會,無不以邀到此人為榮。

溫容對清談之樂並無太多興趣,將目光收回,繼續與王寅博弈。

他們三人是眾人中官位較高的,自到這棋台邊上坐成一處,一開口就談到了近來的朝事。新君臨朝,將一些位置換成親信之人本是正常,可今上的做法卻與歷來大不一樣。即位這二三年來,他提倡用人唯賢,提拔庶族,不惜委以要職。

就在去年,九卿中的廷尉由庶族出身的鄒平擔任,曾在士族中引起一陣反彈。不湊巧,未過多久,朝廷大軍出征西羯,議論聲便一時壓了下來。而現在才過半年不到,京兆尹吳建在朝堂上被庶族出身的謁者楊錚公然彈劾,皇帝命御史大夫郭淮並廷尉署查辦,議論又掀了起來。廷尉署如今由鄒平主事,對士族必無偏袒;御史大夫郭淮雖出身士族,卻已老邁,早已是個萬事推脫為上的。如此來看,皇帝的態度和吳建一案的結果已是毋庸置疑。

士族們自然憤懣不已,近來每逢聚會,此事必是首要。王寅和不少人都認為大司馬顧銑歸朝在即,必能與丞相何忱一道主持大局。

不過,溫容卻不這麼認為。皇帝一意孤行,現今又早已不是前朝士族權勢滔天的時候了,縱是大司馬和丞相聯合,能干預多少卻不好說。

溫容看著棋盤,手中棋子遲遲未落。

“……我家主公囑小人相告,先生大才,將來必無虧待。”他想起前天夜裡,那使者恭敬的話語。

溫容唇邊泛起一絲淺笑,雙目緊盯棋盤,突然,“啪”地落子。“公台,”溫容抬起頭,一臉懊惱,向王寅搖歎氣苦笑:“容又負了呢。”

阿四站在邊上,看著謝臻與士人辯論對答,從容不迫,聲如珠璣。身旁溢著脂粉香氣,座中不少士人皆面上粉白,而那日宜春亭會上那敷粉塗脂的少年竟又與自己站到了一起,眼睛望著謝臻,滿是欽慕之意。阿四瞥瞥他,恍然又身處那日境地,有些鬱悶。

那日隨阿姊離開宜春亭會,第二日,謝臻便遣人將阿四的契書送了來。

阿姊拿到契書以後,馬上扔到火裡燒了,阿四當時好不開心,差點抱著她哭起來。以後的日子可謂悠哉,再無人支使阿四做著做那,阿姊好說話,姚博士亦是隨和之人,阿四覺得自己竟比縣尉家的兒子還逍遙。

今天早晨,姚博士找人將一卷書冊送去給謝臻。阿四雖不大喜歡謝臻,卻知道自己受了他十萬錢的大恩。常言知恩圖報,阿四明白自己再賣上十次恐怕也還不了十萬錢,尋思一陣,便想找機會至少跟謝臻說聲謝。因此,聞得此事,阿四便自告奮勇,說自己去送。

現在,他後悔了。

謝臻接到書冊,受了謝,卻不放他回去,說自己要出門,要他跟隨。

阿四吃驚,立刻想說自己不是他的僕役。話未出口,卻對上謝臻似笑非笑的目光,十萬錢的事又浮上心頭。知恩圖報知恩圖報……阿四想著,一咬牙,答應下來。事情順理成章,於是,阿四來到這園中,又與這脂粉少年站到了一起。

那少年發現阿四的視線,轉過頭來,視線在他身上轉了轉。

阿四收回目光,看向別處。

“你……那日不是跟了虞陽侯?”忽然,少年開口了,聲音細柔。

阿四愣了愣,回頭,見少年看著自己,似乎正是同自己說話。阿四狐疑,點點頭。

少年看著他,又看看謝臻:“你今日卻是隨謝公子來的?”

阿四再點頭:“嗯。”

“何故?”少年問。

阿四皺皺眉,心中嘀咕片刻,老實說:“謝公子贖了我。”

聞言,少年杏目睜起,看著他,眼波流轉。阿四被盯得一身不自在,正要問他看什麼。卻見少年忽而掩口,輕輕低歎一聲:“真好。”那目光,竟是妒羨交雜。

阿四看著他,突然明白這目光何意,臉倏地通紅,瞪他一眼,站到別處。

“孌童”二字於他並不陌生,以前在塗邑,誰家男孩亂跑,長輩便會嚇他:“當心被人拐去做孌童!”

初時,他不知道孌童是何意,和別的孩子一樣以為被人拐去做孌童就是被人拐去吃掉的意思。直到來到京城,在王瓚的啟蒙下,他才終於懂得了“孌童”到底是何物。正如王瓚第一次帶他出去,見到一名弱不勝衣的貌美男子,王瓚指著另一個衣飾華麗的中年人,對阿四諄諄教導:“那是他府中的人。”現在那少年的目光,竟如出一轍。

阿四覺得身上一陣寒栗,扭過頭去,不看那少年。心裡正氣哼哼地,忽然,他聽得一陣讚美之聲響起。望去,只見謝臻正一邊向眾人長揖致謝,一邊走了出來。

“回去吧。”謝臻向不遠處對弈的幾人致禮之後,走過來,對阿四說一聲,便往來路走去。

“哦。”阿四頓時如獲大赦,快步跟上。走兩步,他回頭看看,卻發現後面滿園的人都望著這裡,目光滿是期待和遺憾。

聚會似乎還未散,這人就這麼走了?他心裡一陣驚訝。

再看謝臻,卻見那側臉上神色安然,似乎毫無牽掛。阿四心中雖好奇,卻也著實想快些走開,話咽回了肚裡。

待終於坐回車裡,阿四心情已是輕鬆不已。

“我回阿姊那裡。”他對謝臻說。

謝臻淡淡應了聲,吩咐家人上路。車子四周加了帷帳,再不復那日宜春亭會歸來時,路人爭相矚目的盛況。謝臻端坐車中,閉目養神。

阿四一不打擾他,安靜地待在一旁。

車子賓士向前,走了一段,阿四卻發現方向並未城西,忙出聲叫停。

“我要去阿姊處!”他瞪著謝臻,重複道。

“正是去東市尋她。”謝臻眼睛微微睜開,不緊不慢地說。

阿四一怔。

只見謝臻又閉起眼睛,悠然道:“她今日邀我去東市看一處屋舍,豈不正好。”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