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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牵缘:真假千金沪上行 第0052章暗巷银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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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风辰辰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1-15 05:25:52 来源:源1

第0052章暗巷银躅(第1/2页)

林氏带着莹莹迁至闸北贫民窟,变卖最后的首饰时遭遇当铺欺诈。

绝望之际,齐家老管家如暗夜微光悄然出现,留下银钱与一句“夫人保重”。

当夜莹莹高烧,林氏冒雨求药,在泥泞中丢失一只绣鞋却浑然不觉。

归途恍惚间,她仿佛看见莫隆站在雨巷尽头,伸手却只剩冷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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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像筛下来的糠秕,粘稠地挂在闸北低矮的棚户区上空。空气里沤着一股复杂的霉烂气味,是劣质煤渣、阴沟污水和晾不干的破布烂衫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蜷缩于此的胸膛上。

林婉贞牵着女儿莹莹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那双原本只踏过公馆打蜡地板或花园鹅卵小径的软底绣鞋,早已被污水泥浆浸透,看不出本来颜色。莹莹紧紧依偎着母亲,小手冰凉,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宽阔的家变成了狭窄漏雨的棚屋,为什么柔软的床榻变成了铺着干草的硬板,但她敏感地察觉母亲身上那种让她安心的、茉莉花般的淡香,被一种焦灼和潮湿的铁锈气取代了。

她们停在一家当铺前。黑漆木门斑驳,门楣上“公平质库”的匾额歪斜着,字迹模糊。柜台高得过分,林婉贞需微微仰头,才能看见后面那张干瘦、毫无表情的脸。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最后一点微光躺在粗糙的布面上——一对赤金绞丝镯子,一枚镶嵌着细碎蓝宝的领花。这是她身上最后几件体己,慌乱中贴身藏匿,才躲过了那场抄家浩劫。

干瘦的朝奉用一根长指甲尖剔着牙缝,斜眼瞥了瞥,手指拨弄两下,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鎏金的?杂质不少。蓝宝?我看是琉璃。死当活当?”

林婉贞喉头发紧。“活当。”声音有些干涩。

“活当这个数。”朝奉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块?”林婉贞心里一沉,这远低于实际价值,但……或许能撑些时日。

“三块。”朝奉嗤笑,“大姐,这成色,这年月,三块顶天了。不当拿来。”说着作势要推回。

屈辱感像烧红的针,刺着林婉贞的神经末梢。曾几何时,莫家主母林婉贞,需要在这种地方,受这等小人轻贱?她指尖掐进掌心,几乎要收回东西转身就走。可莹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说:“阿娘,我饿。”

那点微弱的力气和童音,瞬间抽走了她所有挺直的脊梁。

“……当。”一个字,耗尽了气力。

拿着那三块轻飘飘、带着污渍的银元走出当铺,林婉贞觉得脚步都是虚浮的。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冷是热。希望好像只剩下这么薄薄一层,轻易就能被现实戳破。

回到那间用破木板和油毡搭成的、不足方丈的“家”,刚把莹莹安顿在角落的草铺上,就听见门外有极轻微的响动。林婉贞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女儿护在身后,顺手抄起门边一根抵门的木棍。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没有强盗闯入的凶悍,只探进一个苍老的头颅,帽檐压得很低,雨水顺着滴落。

“夫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熟悉的口音,“是我。”

林婉贞瞳孔微缩,是齐家的老管家,福伯。那个总是在莫家与齐家往来时,沉默而周到地跟在齐老爷身后的老人。

福伯迅速闪身进来,反手掩上门。他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景象和草铺上怯生生的莹莹,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痛色。他没多问,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半旧的钱袋,沉甸甸的,轻轻放在屋内唯一一张歪腿的木凳上。

“老爷吩咐,一点心意,给夫人和小姐暂度难关。”福伯语速很快,“眼下风头紧,赵家的人盯得死,老爷少爷不便亲自前来,夫人千万保重。”

林婉贞嘴唇翕动,想推辞,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雪中送炭,莫过于此。莫家倒台,昔日宾客散尽,齐家竟还能冒险伸手……

福伯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像是要把这凄惨景象刻进心里,旋即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融入门外迷蒙的雨帘,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凳子上那个沉甸甸的钱袋,证明刚才那不是绝望中的幻觉。

夜色浓稠如墨,雨下得更大了,敲打着油毡棚顶,噼啪作响。莹莹睡到半夜,忽然发起热来,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嘴里含糊地呓语着“爹爹”、“回家”。林婉贞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没有犹豫,她将福伯留下的钱袋仔细藏好,只抓了几块银元塞进怀里,用破毡子把莹莹裹紧,自己则只披了件湿冷的旧外套,一头扎进夜雨之中。

药铺在几条街外。雨水冰冷,砸在身上生疼。巷道漆黑,坑洼处的积水没到小腿。林婉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莹莹!救她的女儿!

不知在哪个水坑里挣扎时,脚下一滑,一只早已不堪重负的绣鞋,彻底脱离了脚,陷进了泥泞深处。她浑然未觉,赤着一只脚,踩着碎石和秽物,继续往前狂奔。冰冷的泥水、尖锐的刺痛,都比不上心里那把因为女儿高烧而燃起的烈火。

好不容易敲开药铺的门,抓了药,她又抱着那包救命的草药,踉踉跄跄地往回跑。雨更大了,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白网,视线模糊,脚步虚浮。体力与精神都已濒临极限。

穿过一条狭窄的、两侧高墙耸立的暗巷时,她恍惚间,似乎看见巷子尽头,雨幕之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挺拔,巍然,穿着他常穿的藏青色长衫,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望着她,带着一如既往的、令人心安的温柔。

是莫隆!

婉贞心头巨震,几乎要脱口喊出他的名字。她奋力向前奔去,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那幻影,抓住这绝望中唯一的光。

然而,指尖触及的,只有冰凉的、倾泻而下的雨水。

巷子空空荡荡,哪里有人影?

方才那一眼,不过是心力交瘁至极处,生出的海市蜃楼。

冰冷的现实如同这兜头盖脸的冷雨,瞬间将她彻底浇透。她僵立在巷子中央,赤着的单脚站在冰冷的泥水里,怀里的药包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在胸前,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是她与这人世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牵连。

雨水顺着她散乱的发髻流淌下来,模糊了视线,分不清是雨是泪。

巷子幽深,前路黑暗,唯有雨声不止。

林婉贞僵立在雨中,赤足陷入冰凉的泥泞,怀中药包的潮气隔着单薄的衣衫,一点点沁入肌肤,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巷口那幻影消散处,只剩雨水如帘,冰冷地隔绝了过往的一切温存。她张了张嘴,想喊,喉咙里却像是塞满了湿透的棉絮,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口中,带着尘土和苦涩的咸味。

不是他。

从来就没有他。

那只是她濒临崩溃的心神,在绝望深渊里折射出的、自欺欺人的光。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意识被拉回现实——莹莹还在那漏雨的棚屋里,发着高烧,等着这救命的药!

不能倒在这里。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用那点刺痛强迫自己站稳。低头看了看怀里被雨水浸得发软的药包,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污泥、被碎石划破正在渗血的赤足,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转身,更加用力地抱紧药包,一步一步,朝着来路,朝着那个风雨飘摇的“家”挪去。

每走一步,脚底都传来钻心的疼。泥水里的碎石、可能存在的碎瓷片、甚至是不知名的秽物,都成了折磨她的刑具。但她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身体的痛苦此刻奇异地压制了精神的溃散,成为一种近乎自虐的鞭策。她不能停,不能慢,莹莹在等她。

雨水冲刷着她散乱的鬓发,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冰冷刺骨。外套早已湿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吸走了她本就不多的体温。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视线再次模糊,这次不是因为雨水,而是体力透支带来的眩晕。

她强迫自己回想,回想刚才在药铺,那睡眼惺忪的伙计是如何不耐烦地抓药,她又是如何颤抖着掏出那带着体温和齐家善意的银元。那银元,是福伯送来的,是齐家的恩情,也是压在她心上的又一块巨石。莫家倒了,她竟要靠世交的接济才能给女儿买药……这认知比身体的寒冷和疼痛更让她难以承受。

快到了。已经能看到那片低矮、杂乱棚户区的轮廓,在雨幕中像一堆被遗弃的、巨大的垃圾。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眼看要瘫软在泥水里时,旁边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忽然打开一条缝,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喊道:“喂!那边的!莫家娘子?”

林婉贞猛地停住脚步,警惕地望过去。门缝里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是住在隔壁棚子的一个孤寡老婆子,平时几乎不与人交谈。

老婆子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尤其在她赤着的、泥血模糊的脚上停留了片刻,咧开没几颗牙的嘴,声音像是破风箱:“造孽哦……刚才是不是有个穿体面衣裳的老头儿找过你?”

林婉贞心头一紧,抿紧嘴唇没说话。

老婆子似乎也不指望她回答,自顾自地絮叨:“我看着了……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两个缩头缩脑的瘪三在你这破屋子外头转悠,探头探脑的……我看不像好人!这地方,嘿,耗子洞里都能掏出二两油,更别说你们这刚落难的……”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有人盯上她们了!是赵坤的人?还是这贫民窟里见财起意的地痞流氓?福伯送钱来,终究是走了风声!

一股凉气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比刚才的雨水还要冷上十倍。林婉贞抱紧药包,指甲几乎要掐进纸包里。她回头望了一眼来路,雨巷空茫,但她仿佛能感觉到,在那看不见的角落,有无数双贪婪或恶意的眼睛,正窥伺着她们母女最后的生机。

“多谢……阿婆。”她哑声道,声音干涩得厉害。

老婆子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砰地关上了门,隔绝了内外。

林婉贞站在原地,雨水浇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冷了,只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她看了看手里救命的药,又看了看近在咫尺、却可能已被人盯上的“家”。

不能直接回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环顾四周。泥泞的巷道纵横交错,像一张肮脏的网。她咬了咬牙,转身拐进了另一条更窄、更暗,堆满破烂家什和垃圾的小巷。脚底的伤口踩在混杂着腐烂菜叶和不知名污物的泥水里,一阵阵刺痛,但她顾不上了。她必须绕路,必须确认有没有人跟踪。

她在迷宫般的贫民窟里穿行,借着夜雨和复杂地形的掩护,像个幽灵。雨水掩盖了她的脚步声,也模糊了她的视线。有好几次,她似乎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响动,猛地回头,却只有被风吹动的破布,或者野猫窜过的黑影。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终于,她从另一个方向,绕到了自家棚屋的后面。这里更加肮脏,紧邻着一条散发恶臭的水沟。她屏住呼吸,贴着潮湿、长满青苔的木板墙壁,小心翼翼地挪到那个用破草席遮掩的、她们进出的小窗旁。

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雨点敲打油毡的声音,还有……莹莹细微而痛苦的**。

女儿还在!

林婉贞的心稍微落下半分。她悄悄掀开草席一角,朝里面望去。棚屋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那盏如豆的、齐家送来的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晕。莹莹蜷缩在草铺上,小脸依旧通红,呼吸急促,似乎比刚才更难受了。

屋内没有其他人活动的迹象。

她不敢大意,又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周围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异响,这才深吸一口气,绕到前面,快速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闪身进去,立刻将门闩插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安全了……暂时。

她顾不上浑身湿透和脚底的剧痛,立刻扑到草铺边。“莹莹,莹莹,阿娘回来了,药买回来了。”她声音颤抖,伸手去摸女儿的额头,还是那么烫。

莹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看到母亲,虚弱地喊了一声:“阿娘……冷……”

林婉贞心如刀绞。“乖,马上就不冷了,阿娘给你煎药。”她挣扎着起身,这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险些栽倒在地。她扶住旁边歪斜的木凳,稳了稳心神。

不能倒,现在还不能倒。

她看向屋内。齐家送来的东西除了那盏油灯,还有一个半旧的小泥炉和一个小铁锅,以及一小袋米和几块干粮,甚至还有一床稍厚实的棉被。福伯想得周到,但这些“奢侈”的东西,在此刻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也成了招祸的根源。

她必须先煎药。

棚屋一角有个小小的、用几块砖头垒成的灶,上面放着铁锅。她颤抖着手,将药包打开,按照药铺伙计的嘱咐,将药材倒入锅中,又拿起墙角一个破了一角的瓦罐,里面是她们平日里接的雨水。将水倒入锅中,盖上那个不太合缝的木头锅盖。

然后,她蹲下身,试图点燃那小泥炉里的炭块。手指冻得僵硬,火柴划了好几根,才勉强点燃一小撮引火的干草。烟雾呛得她连连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小心地护着那微弱的火苗,看着它一点点舔舐着黑黢黢的炭块,心里祈祷着快点燃,快一点。

火光映着她苍白憔悴、沾满泥水的脸,眼神里是近乎偏执的坚持。

终于,炭块泛起了红光。她将泥炉小心地挪到灶下,添上几块稍大的炭。做这一切的时候,她赤着的脚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伤口被泥水浸泡,传来一阵阵灼痛和麻木交替的感觉。她低头看了一眼,脚底板一片狼藉,泥污混合着暗红的血迹,肿了起来。

她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一角,就着瓦罐里剩下的少许雨水,胡乱擦了擦脚,将伤口粗略地包裹了一下。动作麻利,没有一丝犹豫。曾经的莫家主母,连指甲都由丫鬟精心修剪,如今却要在这漏雨的破棚子里,自己处理血肉模糊的伤脚。

尊严?在生存和女儿的生命面前,一文不值。

药锅开始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水汽顶动着锅盖,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逐渐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这味道并不好闻,却让林婉贞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这是希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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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守在炉边,不时添减炭火,控制着火候。目光却不时警惕地扫向门口和那个小窗。老婆子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那些窥伺的人,会不会去而复返?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棚屋外,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不停。偶尔有夜归的贫民沉重的脚步声踏过门外的泥地,都会让林婉贞瞬间绷紧身体,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远去。

莹莹的**声渐渐低了下去,似乎又昏睡过去,但呼吸依旧急促灼热。

药终于煎好了。林婉贞用破布垫着,将滚烫的药汁倒入一个粗陶碗里。黑色的药液,散发着令人皱眉的苦气。

她端着碗,坐到草铺边,轻轻扶起莹莹。“莹莹,乖,张嘴,把药喝了病就好了。”

莹莹被唤醒,闻到药味,本能地抗拒,扭着头,嘴唇紧闭。

“听话,莹莹,喝了药就不难受了。”林婉贞耐心地哄着,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试了试药的温度,还有些烫,便小心地吹着气。

也许是母亲的安抚起了作用,也许是实在病得没有力气挣扎,莹莹终于微微张开了嘴。林婉贞一小勺一小勺地将药喂进去。莹莹被苦得直皱眉头,几次想吐出来,都被林婉贞轻轻按住。

喂完药,林婉贞已是满头虚汗。她让莹重新躺好,给她掖紧那床厚棉被。看着女儿因为药力或许会渐渐安稳下来的睡颜,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瞬。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湿冷的衣服贴着皮肤,冷得她牙齿打颤。脚上的伤口在短暂的麻木后,又开始尖锐地疼痛起来。

她望着角落里那跳跃的、微弱的油灯火苗,眼神空洞。

今天发生的一切,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转:当铺的羞辱、福伯雪中送炭的恩情、雨中奔波的绝望、脚底撕心裂肺的疼痛、巷口那转瞬即逝的幻影、老婆子的警告、煎药时的警惕……

还有,那沉甸甸的、如今却可能引来灾祸的银钱。

齐家的帮助是恩,也是债,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赵坤既然能诬陷莫隆通敌,能逼得她们母女流落至此,又岂会放过任何与莫家相关的线索?福伯的到来,恐怕早已落入某些人的眼中。

这贫民窟,并非避风港,而是另一个危机四伏的战场。

她低头,看着自己包裹着破布、依旧渗出血迹的赤足,看着身上肮脏湿透的衣衫,再看向草铺上病弱的女儿。

曾经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莫家主母,何曾想过会落到如此境地?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雨水和泥污,无声地滴落在胸前冰冷的衣襟上。

但仅仅是一滴。

她迅速抬手,用同样冰冷的手背擦去。

不能哭。

哭了,就真的垮了。

婉贞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她走到门边,再次检查门闩是否牢固。又走到小窗边,将破草席掖得更紧些。然后,她拿起那根抵门的木棍,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回到草铺边,坐在冰冷的地上,紧紧挨着女儿。伸手探了探莹莹的额头,似乎没有那么烫了?也许是心理作用,但她宁愿相信是药起了效。

她将油灯拨得更亮一些,虽然耗油,但这点光明,此刻能给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窗外,雨声未停,长夜漫漫。

林婉贞抱紧双臂,蜷缩在女儿身边,睁大了眼睛,警惕地听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脚上的疼痛,身上的寒冷,腹中的饥饿,精神的疲惫,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蚁,啃噬着她的意志。

但她不能睡。

她必须守着这摇摇欲坠的棚屋,守着病中的女儿,守着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苦涩的希望。

在这一片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那盏如豆的油灯,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光。

而遥远的、被雨幕笼罩的江南某处,另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女儿,此刻又在经历着怎样的寒夜?

夜色,深得望不见底。只有雨,不知疲倦地下着,冲刷着这人间无尽的悲欢与苦难。

药味的苦涩尚未在狭小的棚屋里完全散去,如同她们此刻的命运,黏稠得化不开。林婉贞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寒意如同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骨头缝里。脚底的伤口在短暂的麻木后,重新苏醒,随着心跳一下下搏动着疼痛,提醒着她刚才那场雨夜奔命的狼狈与绝望。

莹莹喝了药,似乎安稳了些,呼吸虽仍急促,但不再那么滚烫,昏昏沉沉地睡去。林婉贞不敢合眼,耳朵像最警觉的狸奴,捕捉着棚屋外的一切声响。雨小了,成了淅淅沥沥的絮语,但在这寂静的贫民窟深夜里,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老婆子的话在她脑中盘旋——“两个缩头缩脑的瘪三……不像好人……”

那袋沉甸甸的银元,此刻不是安稳,而是烫手的山芋,藏在草铺下最深的角落里,却仿佛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吸引着暗处的窥伺。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缓慢爬行。油灯的光晕摇曳,将她蜷缩的身影投在斑驳的木板墙上,放大了数倍,显得格外孤寂脆弱。

突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极其轻微,从靠近水沟的那面板壁外传来。不是雨声,更像是有人用指尖在小心翼翼地刮擦木板,试探着缝隙。

林婉贞浑身一僵,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迅速退去,留下冰冷的恐惧。她猛地坐直身体,一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身边莹莹的嘴——怕女儿在睡梦中发出声响,另一只手已经紧紧握住了放在身旁的那根抵门木棍。

心跳如擂鼓,在寂静中咚咚作响,震得她耳膜发疼。

刮擦声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丝敲打油毡,发出单调的哒、哒声。

林婉贞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面发出声响的板壁。木板拼接不严,有几道明显的缝隙,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就在她以为刚才是错觉,是老鼠或是野猫弄出的动静时——

一只眼睛,浑浊、布满血丝,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猛地贴上了其中一道较宽的缝隙!

那眼睛在缝隙后骨碌碌地转动着,努力向棚屋内窥探,试图适应里面昏暗的光线。

林婉贞吓得几乎要惊叫出声,硬生生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腥甜味让她保持了最后一丝清醒。她将身体压得更低,紧紧贴着草铺和墙壁的夹角,利用阴影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和孩子,同时,握着木棍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那眼睛扫视了一圈,似乎在辨认棚屋内的情形。目光扫过角落里简陋的灶台,歪腿的木凳,最后,定格在草铺上——虽然林婉贞尽力隐藏,但莹莹盖着的、那床齐家送来的、相对于贫民窟而言堪称“厚实”的棉被,还是暴露了她们并非一无所有。

眼睛的主人似乎发出了极低的一声嗤笑,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满意。

然后,那只眼睛消失了。

紧接着,是压得极低的交谈声,隔着板壁,模糊不清,但能听出是两个人。

“……有个小崽子……病了……”

“……被子不错……肯定有货……”

“……摸进去……”

林婉贞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们真的要进来了!不是错觉,不是疑神疑鬼,危险就在一板之隔!

怎么办?大喊救命?在这贫民窟,深更半夜,谁会来救一对落难的孤儿寡母?恐怕只会引来更多的觊觎者。冲出去?带着高烧的莹莹,又能跑到哪里?脚上的伤也让她行动困难。

绝望如同冰水,再次将她淹没。

不!不能束手就擒!

她猛地看向门口那根并不结实的木门闩,又看向那个用破草席遮掩的小窗。他们可能会从门强行闯入,也可能从那个更不设防的小窗钻进来。

她必须做点什么!

目光急速在棚屋内扫视。泥炉里的炭火已经微弱,只剩下暗红的余烬。药锅还散发着余温。瓦罐里还有小半罐雨水……

她的视线定格在泥炉和那口小铁锅上。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

她轻轻放下木棍,动作快得像狸猫,几乎是匍匐着移动到泥炉边。顾不上烫手,她用破布垫着,迅速将泥炉里还有余温的炭块全都扒拉出来,倒进旁边那个破了口的瓦罐里。炭块遇到罐底残留的雨水,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股呛人的白烟,但大部分依旧保持着暗红。

然后,她端起那口煎完药、还带着滚烫余温的小铁锅,里面残留着些许黑色的药渣和滚烫的锅体本身,就是武器。

她刚做完这一切,就听到门口传来“嘎吱”一声轻响,是有人在用什么东西撬动门闩!木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

与此同时,那小窗边的破草席也被猛地从外面扯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一个瘦小的黑影试图从那里钻进来!

前后夹击!

林婉贞瞳孔骤缩。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滚烫的小铁锅,连带着里面滚烫的药渣,朝着那个正试图钻进来的黑影,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雨夜的寂静!

滚烫的锅体和残留的药汁正中目标!那瘦小黑影脸上、脖子上瞬间传来皮肉烧灼的剧痛,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缩回头去,在外面泥地里痛苦地翻滚、咒骂。

“妈的!臭娘们!找死!”

门口的撬动声戛然而止,显然被同伴的惨叫惊住了。

趁此机会,林婉贞一把抓起那个装着炽热炭块的瓦罐,冲到门口。她没有开门,而是通过门板的缝隙,将瓦罐倾斜,把里面冒着烟、带着火星的炭块,朝着门外可能站人的地方,猛地倒了出去!

“嗷!”

门外也传来一声痛呼,显然有人被滚烫的炭块烫到了脚或腿。

“晦气!这娘们扎手!”门外传来气急败坏的骂声。

“我的脸!我的脸毁了!杀了她!杀了她们!”窗外那个被烫伤的地痞发出疯狂的嘶吼。

林婉贞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恐惧和决绝交织,让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已经空了的、边缘锋利的破瓦罐,像握着一把最后的匕首。

油灯的光芒下,她的脸苍白如纸,眼神却亮得骇人,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母兽护崽般的凶狠与疯狂。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击退。外面的地痞没有离开,他们受了伤,只会更加愤怒和不甘。

果然,门外安静了片刻后,响起了更用力的撞门声!同时,窗外也传来了用重物砸击木板的声音!他们打算强攻了!

破旧的木门和板壁在撞击下发出摇摇欲坠的**,灰尘和木屑簌簌落下。

“阿娘……”草铺上的莹莹被巨大的动静惊醒,虚弱地、恐惧地哭喊起来。

女儿的哭声像一把锥子,刺穿了林婉贞紧绷的神经。她看着那扇即将被撞开的门,看着女儿惊恐的小脸,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绝望和暴怒的力量从心底升起。

她猛地转身,不再背靠门板,而是正面对着那扇门,扬起了手中锋利的破瓦罐碎片,像一头准备拼死一搏的母狼,喉咙里发出低哑的、近乎咆哮的声音:

“来啊!不怕死的就进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穿透了门板,让外面的撞击声都为之一顿。

或许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凶狠震慑,或许是在权衡为了这点不确定的“财物”拼命是否值得,外面的动静停了下来。

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莹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林婉贞自己粗重得如同风箱的喘息声在棚屋内回荡。

她死死盯着门口,不敢有丝毫放松,握着瓦罐碎片的手,被锋利的边缘割破了皮肤,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也浑然不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棚屋外,雨似乎彻底停了。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鸡鸣声。

天,快要亮了。

终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离开的脚步声,伴随着不甘的低骂。

“……算这娘们狠……”

“……走着瞧……”

声音逐渐远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婉贞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沿着门板软软地滑坐在地上,手中的瓦罐碎片“哐当”一声掉落。她大口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比刚才淋雨时还要湿冷。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阿娘……”莹莹挣扎着爬过来,小手抱住她冰冷颤抖的身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后怕。

林婉贞伸出手,紧紧搂住女儿,将脸埋在她尚且滚烫的、瘦小的肩头。没有哭声,只有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

天光微熹,一丝惨白的光线,从小窗的破洞和门板的缝隙里渗了进来,驱散了棚屋内一部分的黑暗,却照不亮心底那深不见底的寒。

她看着满地狼藉——翻倒的瓦罐,散落的炭灰,泼洒的药渣,还有自己手上、脚上凝固和未凝固的血迹。

这一夜,她失去了最后一点体面,像个泼妇一样与人搏命,用滚烫的锅和炭块作为武器。

这一夜,她守护住了女儿,也亲手斩断了与过去那个养尊处优的莫家主母之间,最后的、脆弱的联系。

从今往后,她只是林婉贞,一个在贫民窟里,为了活下去,为了护住女儿,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拼尽一切的母亲。

晨曦,终于艰难地穿透了笼罩沪上的阴云,将微弱的光芒洒向闸北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依旧浓重的寒意,和深不见底的、未来的迷茫。

林婉贞搂着女儿,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望着那一点点亮起来的天光,眼神空洞之后,渐渐凝聚起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活下去。

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带着莹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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