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陰沉著臉,看著屋子裡這一群幾乎都是滿頭白花的老頭子們,心中的憤怒已經到了嘴邊。
那些被煉成丹藥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們第一個想到的竟然依舊是自己的前程。
薑硯之的手緊了緊,大陳由他們來主導,遲早要完的吧?
“看你白胡子一大把的,又是讀了聖賢書的人,做人怎麽可以這麽不知道廉恥呢?雖然說什麽不知者不怪,但是眼下是一群孩子啊,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了。”
“你卻還站在這裡,洋洋得意的耍著小聰明。你吃了他們的肉,喝了他們的血,難道就沒有一絲的愧疚之意麽?我真的是難以想象,那些關乎百姓生計命運的國策,都是你這種人想出來的。”
“那些人,在你的眼中,猶如螻蟻一般吧?踩死了幾個,又有什麽關系?”
那白胡子老頭兒的得意僵硬在了臉上,他偷偷的看了一眼官家,見他的臉已經黑成鍋底了,忙跪了下來,“臣有罪。官家,三大王有一句話說得好,不知者不罪。這事兒分明就是這妖道整出來的。”
他平日裡會說話,因此頗得聖寵,如今一瞧,除了他自己個兒在蹦躂,其他的老狐狸,都用帕子捂著嘴不言語,這個檔口是多說多錯的。
薑硯之怒極反笑,竟然拿他當梯子踩,也不怕自己個摔下來摔死了。
“阿爹,這事兒當有個交代!”薑硯之說著,目光炯炯的盯著官家看。
官家重重的歎了口氣,“呂公,你有何看法?”
呂相公拿著帕子擦了擦嘴角,妖道給他也送了一瓶藥給他,他原本不想收的,但是延年益壽四個字實在是讓他割舍不下,他不怕死,可他希望阿娘長命百歲。
他阿娘信了一輩子的佛,若是得知自己……怕是恨不得立即死去。
呂相公垂了垂眸,“臣一輩子問心無愧,不料如今晚節不保,實在是羞愧難當……我堂堂天朝上國,竟然發生這樣促枉顧人常之事,是相國的失職……”
“臣日後將一輩子食素,日日為那些幼童上香……臣有罪,還請官家準辭。”
官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呂公這是何苦?大陳少不得呂公。”
呂相公搖了搖頭,“官家不必多言,臣德行有虧,實在是不配高位。諸公也不必效仿,我們北伐在即,若是一股腦兒的都辭官了,新舊交替,易生事端。”
呂相公說著,頓了頓,有些抱歉的看了薑硯之一眼,“臣羞愧,請官家千萬要防止此事傳揚出去,人言可畏,若是讓那有些人抓住了機會,煽動百姓,那將會動搖我大陳之根本。”
“更為可怕的是,百姓向來效仿官中,若是讓他們知道了國師以童子入丹,讓人動了模仿的心思,那豈不是又更多的孩子要遭罪,畢竟長生兩個字,實在是太吸引人了。是以,臣鬥膽請官家下令,徹底封鎖此事,交由高將軍處理。”
他說著,又抱歉的看向了薑硯之。
官家聽完,卻是嚎啕大哭了起來,“呂公能請辭,朕亦是羞愧,恨不得下罪己詔遂請辭……”
屋子裡的人都大驚失色,痛哭的痛哭,勸解的勸解。
武國公摸了摸腦袋,“難道老閔我搞錯了麽?不是你們吃了人麽,怎麽像是要被人吃了一般,還哭上了呢!”
屋子裡的哭聲停滯了一下,又接著哭了起來。
閔惟秀有些茫然,感覺手一暖,薑硯之的手將她的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悄悄的將她往門口拉去。
兩人走出了院子,冷風呼呼的吹,讓人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薑硯之仰著頭,十五剛過不久,天上的月亮依舊是又大又圓,漫天繁星預示著明日是個好天氣。
他拉著閔惟秀一路走一路走,到了親蠶宮門口,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隨手撿了一個小石子兒,在手中扔了扔。
“一幫老頭子,在裡頭唱大戲,是不是很悶?”薑硯之悶悶的說道。
閔惟秀搖了搖頭,“不悶,看到他們倒霉,我阿爹很開心。”
薑硯之噗呲一下笑出了聲,“你阿爹真乃神人。惟秀,咱們跟你阿爹一道兒去北伐,然後回開封府成親,之後我向阿爹求個提刑官,咱們一起走南闖北去破案怎麽樣?”
不等閔惟秀點頭,薑硯之又接著說道,“這個開封府,我很不喜歡。單單純純的破案不好麽?非要攪和這麽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破事兒,不管什麽事,涉及到了貴人,就事關大局,然後便沒有下文了。”
“說到底,除了我們,根本就沒有人關心,案子的真相到底是怎麽樣的,那些含冤而死的人,能不能有大仇得報的一日。他們想的都是,如何不撕掉掛在他們臉上,那張道貌岸然的面具。”
“我擔心自己,在這裡久了,就變成他們一個模樣了。”
閔惟秀點了點頭,“這樣的開封府,我也不喜歡。這個案子會怎麽樣呢?”
薑硯之伸出手來,比劃了一下天上的星星,“鄭國公府必定會被嚴懲,那妖道凌遲處死都是輕的,道觀要肅清,蘇州官場要震上一震。裡頭的老頭子們,還是照舊該吃吃該喝喝的。至於由頭,他們一眨眼睛就能編出百八十個來,只是裡頭絕對不包括真相。”
薑硯之說著,又頓了頓,“哦,陸陸續續的,這屋子裡的老頭子,怕是要少掉一半了。”
開玩笑,你竟然知道官家吃過那等東西,還能好好留著你麽?快給我回去養老去吧!若是駕鶴西去, 那就更好了!
“那呂相公呢?官家會準辭麽?我還想著,北伐在即,若是呂相公在,我阿爹的後方也有保障一些。”
薑硯之一想到呂相公,鄙視的哼了一聲,“那個老狐狸,真的是太狡猾了,把我阿爹的毛,摸得順順的。”
這事兒不光彩,可是官家不能夠直接退位給太子啊,他舍不得啊!
這事兒也不能往外說,但是官家若是開口直接下命令,難免顯得不正直,傳出去實在是不像一個有道明君!
呂相公就厲害了,把官家想說的,該做的,統統都做了。
還顯得自己高風亮節,其實呢?薑硯之估摸著,這老狐狸八成是知曉七棵紫荊樹的事了,想著以退為進,先不找人眼紅,等他同惟秀將東陽同趙離解決了,他避完風頭了,就正好回來啊!
正同官家抱頭痛哭的呂相公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那個家夥在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