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出來了,武國公是瘋,但是他的眼中還有君臣規矩在。
可是這位閔小將軍,毫無束縛。
兩輛馬車緩緩的駛動,到了中間,交換了駕車人,然後順利的駛向了各自的陣營。
雙方兵戈相對,弓箭手的弦一直緊繃著。
這耶律熊,雖然是敵軍,但也是信守承諾之人,大手一揮,率先退去。
閔惟秀也不含糊,退回了陣營,等到遼軍已經徹底的離開了,才開了代州城門,退回城內去。
薑硯之已經早早的往馬車那邊靠過去了,閔惟秀回頭望了望,輕輕的勾了勾嘴角。
太子是誰,此次是否收回了燕雲十六州,她都一點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成將軍沒有戰死,屎盆子不會扣到她阿爹的頭上,她的哥哥閔惟學還活得好好的,照舊還是好漢一條。
她們閔家人的命運,從今日開始,便是嶄新嶄新的。
她已經改變了開頭,不相信,結局還是同上一輩子一樣。
“惟秀!”
閔惟秀聽到了薑硯之的聲音,拍了拍馬,“來了。”
北伐轟轟烈烈的開始,卻如此唏噓的收了場,不過將士們都只是情緒低落了一下子,又振奮起來。
畢竟勝敗乃是兵家常事,能夠從戰場活著回來,就是值得慶幸的事。
代州城西,有一處宅院,曲徑通幽,明明是在北地,卻仿佛置身於南方水鄉一般。
這等宅院,乃是這代州城城主的住所,如今薑硯之等人便暫時的住在這裡。
太子沐浴更衣出來,換了新衣。
薑硯之一扭頭,看得鼻頭一酸,“大兄,你清減了太多,這衣衫是我讓人按照你之前的尺寸做的,竟然大了這麽些。”
太子的手緊了緊,屋子裡的燭光一跳一跳的,閃爍著。
因為知道他要臉面,武國公同他見了禮,便忙著大軍啟程回開封之事了,只等曹將軍將那東路軍整頓完畢了,等那遼人退了回去,大軍便要啟程回去了。
剩下的事情,都是拿些文官老爺們,要去扯皮的事了。
他們只需要遵從官家的命令,按時拔營回京便是。
倒是給足了他們兄弟二人時間,說說話兒。
可是並沒有薑硯之想象中那樣輕松,他坐在這裡,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便已經是如坐針氈。
太子殿下沒有說話。
“大兄還記得我,我年幼之時,有一陣子,很喜歡玩蹴鞠,每日裡都抱著球,等著你從書房裡出來了,陪我踢上一會兒。大兄那會兒功課不輕松,卻從來都沒有不耐,總是好言好語的哄著我。”
太子抓著衣角,垂著頭,良久終於說道,“都是陳年往事了,你原本比我小,我當兄長的,理應照顧你的。只是,從今往後,大兄怕是再也不能夠照顧你了。”
薑硯之鼻頭一酸,“大兄,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出京了?”
太子眼神黯淡了幾分,“你們走了之後,我接著去見東陽,每年立春之後,他都會大病一場,尤其是倒春寒的時候,我心中憂心,便強硬的帶了太醫前去,太醫說他早已經病入膏肓,怕是活不了幾年了。”
“我知道東陽一直有個心願,想要再回家鄉去一趟,便使了法子,帶著他偷偷的出了京。萬萬沒有想到,半路上竟然暴露了行蹤,遇到了耶律槿的手下,後來的事情,你知道了。”
“我想著遼人是要抓我,同東陽無關,便讓他自己個去家鄉了,想來,他如今應該已經到了吧。”
太子說著,伸出手來,握了握桌子上的茶杯,暖暖的,甚至有些發燙。
他抬起頭來,看了看薑硯之的眼睛,“硯之不必為大兄難過。一直以來,我便覺得,我這個太子之位是偷來的……如今,倒是覺得輕松了許多。那種感覺你能夠理解麽?好似一本寫得又臭又長的話本子,看得煩悶得不行,但是開了頭,卻又必須看下去,不看總覺得對不起前面浪費的時間,浪費的堅持……”
“等到有一天,有人把中間的一大截都撕掉了,無奈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看了大結局。啊!終於完了啊……大兄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
太子說著,聲音哽咽起來,“我,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能做一個好兄長,能做一個好兒子,卻做不了一個好太子。”
“什麽胸懷天下,什麽宏圖大業,都只是別人賦予太子的,而我的時間,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留在阿訓死去的那一年了。東陽的事,我心如明鏡,只是他需要從我這裡拿走的這些,比起他同我之間的情誼而言,我根本不在乎罷了。”
薑硯之猛的一下站了起來,“大兄,為什麽?明明你身邊還有阿爹,還有你母妃,還有我!為什麽,你就一直只能夠看到阿訓,看到東陽!明明,明明還有那麽多事可以做,為什麽,為什麽你都看不到呢?”
太子搖了搖頭,“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你是你,我是我。你的心中自有一杆秤,我的心中也自有一把尺。這大陳,打一開始就歪了,而我歪不了。所以命中注定,我是做不了這大陳國的太子的。”
“我為人子,已經努力過了。 爹娘叫我娶誰,我便娶誰,幕僚說招募誰好,我便細心的招募誰……可是終究是太累了。事到如今,我隻憂心會連累了你同阿娘。”
“尤其是阿娘,她原本不得阿爹寵愛,我又這樣……日後怕是日子艱難。還有硯之你,以前鬧出了什麽爛攤子,有大兄在前頭幫你頂著……日後你成家立業了,便全得靠自己個了。”
“你二哥是個寬仁的,你雖然同他不親近,但是也沒有得罪過他。父親隻得我們兄弟三人,我不成了,他只有你這麽一個兄弟,便是看在臉面上,也不會待你刻薄的,免得日後史書上說起來不好聽。”
“是以,你不也不用太過憂心……我府上那些人,無端受了牽連,日後要多靠你照拂。”
薑硯之見他猶如交代後事一般,實在是忍不住了,“大兄!”
太子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大兄不能照拂你,卻還得厚著臉皮,求你最後一件事。我們回京的時候,會路過東陽的家鄉,我想悄悄的去看上一眼,看他已經到了,便安心了。此處一別,便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