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早並未對方氏提起今日太尉府蕙心過來一事。第二日待自己手上事情完了,也是過了晌午了,這才略微收拾了下,叫了輛車一路到了那鄭門的太尉府,自然也是到前次走過的那東北耳門。剛下車,卻是見到那門里有個小丫頭已經在等著了,見她到了,笑道︰“姐姐來得好慢,蕙心姐姐叫我在此等,卻已是等了半日。”
顧早忙道了聲歉,這才跟了進去。這小丫頭名叫珍心,平日里不過是在老夫人屋子里跑個腿,遞個物的,卻是個嘴碎的。見顧早和善,一路只是不停吱吱呱呱,顧早也沒留心听,被帶到了前日來過的那北房暖閣前,門口的丫頭見人來了,也沒通報,掀了簾子便讓進去。
顧早進了暖閣,當先便是看到了那姜氏正陪著老夫人在說笑話,蕙心和另幾個不知道名的丫頭正在邊上伺候著,其中有個樣貌最出挑的,比蕙心還要出色了幾分,只是臉色微微有些沉的樣子。
顧早見了禮,才道︰“今日本想早些來的,只是晚間那面檔所用的東西還得我親自備齊,所以晚了些,還請老夫人和夫人勿要見怪。”
姜氏奇道︰“你開了個面檔?”
顧早笑道︰“在州橋夜市擺的一個小攤子,賣的都不過是些面食和自己做的腌菜。”
老夫人點點頭,贊道︰“是個勤勉的。昨日蕙心帶了些腌菜回來,說是你家的。今早下粥的時候,拌了些麻油醋,吃著竟是胃口大開,比平日多添了半碗。”
顧早微微笑道︰“都是些自己做的,味道也只一般,所喜倒是干淨的。老夫人若是吃得上,我再送些過來。”
蕙心插了句道︰“不若你倒是把那腌的法子告訴了我,哪日我也自己去做下,好教老夫人吃了歡喜,我也趁機討個賞,免得好處都教你一人佔光了。”
蕙心話說完了,滿室的人便都笑了起來,老夫人指著她戳了一下笑道︰“這丫頭的嘴,整日里就是沒個正經的。我看那一條一條的細蘿卜,聞著有些個酒香的,嚼起來有些韌,倒是最合我意。那是怎生做的,顧家二姐你便教了她去,我倒要瞧瞧她能做出個什麼樣子出來。”
顧早笑道︰“那卻也便宜,不過是挑細白的蘿卜切做長條,晾到七分干,再每斤下鹽二兩,待腌個三天,起了出來再曬到九分干,裝瓶子里按捺實了,澆上燒酒勿封口,數日即有氣味,待轉到杏黃色,用紗布包些酒的香糟塞住瓶口,吃時取些出來用滾水泡過,略燜瀝干,再拌麻油醋,味道甜美異常。”
顧早說完,那蕙心便已是搖起了頭︰“這還便宜,這卻是個難的活呢。趁早還是歇了這份心,免得到時討賞不成,老夫人罰我獨個吃光我自己腌的東西,那就不妙了。”
老夫人禁不住又指著她笑了起來,姜氏也陪著笑,顧早也是忍俊不禁。一時里面倒是歡聲笑語一片,很是熱鬧。
待笑完了,姜氏這才揉了下自己的腮幫子,看著顧早笑道︰“顧家二姐,我家老夫人仁厚,寵得下面這些丫頭個個地不知禮數,倒是教你看笑話了。”
顧早知她要轉入正題了,便也微微一笑,側耳听著。姜氏這才繼續道︰“老夫人的壽誕也沒幾日了,叫了你來,只是遇到了個有些棘手的事。”
顧早笑道︰“夫人盡管道來,只要我做得到的,必定盡量了去做。”
姜氏這才看了她問道︰“不知你素菜做得如何?”
顧早想了下道︰“倒也勉強可以一試的。”
姜氏看向了老夫人,笑道︰“娘,我就說這顧家二姐可以的,你卻不信,早知就和你弄個賭,現在也可得幾個銀錢入口袋了。”
老夫人笑罵道︰“就你日日惦記著我那幾個體己錢。”
姜氏笑了下,這才又對顧早道︰“當今太後與我家老夫人卻是個幾十年的老姐妹了。昨日方得了宮里遞出的消息,說太後也是要來湊個熱鬧。只是也說了,太後如今一心禮佛,竟是葷腥不沾了,待到了那日隨便置桌素菜便可。宮中雖是這般說的,但這既是個天大的恩寵,我家自是也要盡力了弄好。這家中的六嫂做菜是個大油的,素的是不敢讓她做。京里其他那一等的廚子,城西安州巷的張秀,保康門的李慶,東雞兒巷的郭廚,還有那黃胖家的,一一問了過去,竟是都只擅長那葷腥的,待听了是伺候太後的全素宴,個個都不敢應承了下來,沒奈何這才又叫了你來,只盼能得個準信。”
顧早听說是要給那當今太後做了吃的,立馬便知道了那些個京中名廚為何都不敢應承了。一則太後金體,萬一吃了不妥,那便是個大罪;二則太後在那宮中,什麼珍饈沒有嘗過,那些名廚想是自己的手藝也未必賽得過那宮里的御廚,若是吃了有些個皺眉,傳了出去便是砸招牌的。
想了下,便也有些躊躇了道︰“夫人器重,我本該是感激的,只是我前次也說了,我不過是會些鄉野小菜,難登大雅之堂,再則又是伺候太後那樣的金貴人,實是也不敢應下,還請夫人見諒則個。”
顧早話音剛落,那老夫人就搖頭道︰“你也不要過謙了。雖是沒見過你做那全菜,只是前次的那羊頭簽和昨日拿來的那些個蘿卜腌菜,便也知道你是個玲瓏的。太後雖是貴體,只是也不是個挑剔的,日日吃慣了那大菜,換個鄉野的倒也無妨,只要不是太難看便可。”
顧早還咬住了不肯松口,邊上的蕙心已是笑道︰“說起素菜宴,我倒是想起去年隨了老夫人去城外缽池山北麓的禪林寺燒香之時吃過的,老夫人當時不是還滿口稱贊來著?听說如今愈發有名了,一桌素菜的價錢竟是不比京里那大酒樓里的大宴便宜。不少人到了那去,竟都只是為了花大錢吃上一頓素宴呢。”
听蕙心如此說,那姜氏眼楮一亮,也不管顧早還推卻著便笑道︰“顧家二姐,知你是個能干的,你也別再推脫,若是不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叫管事的親自送了你去禪林寺吃下,有什麼中意的菜式,學了過來便可。你那面檔,耽誤了的錢,我府上自會補上。”
顧早見話既已說到這份了,無奈也只得應了下來,又略微說了幾句,見已是無事,才告辭了出來。
出來之時,也是蕙心和那剛開始的小丫頭珍心送的,走了幾步,顧早便叫蕙心留了步,蕙心吩咐了珍心幾句,這才停住步。
那珍心和顧早已是有些熟了,一路出來小話更是不斷。先是說六嫂自那日掃了臉皮,近來走路也沒從前那樣生風了;又說蕙心年歲已到,老夫人卻仍留著在身邊不放,不知道有什麼安排;等經過一座密密露出些松柏綠樹枝頭的院落圍牆之外時,珍心又壓低了聲音道︰“顧家姐姐,這便是府里二爺的住處了。方才老夫人屋里有個繡心姐姐,就是那個樣貌最出挑的,從前小公爺想向老夫人討要,老夫人都沒給。這次二爺回來,老夫人卻是派了她過去伺候,意思是讓她做個屋里的,可誰料……”
珍心說著,自己已是捂了嘴偷偷笑了起來。
顧早本是對這些不大上心,只是听這小丫頭提到了那人,竟也勾起了絲好奇,忍不住問道︰“怎樣?”
珍心看看四下無人,這才湊了過來道︰“昨日老夫人罵了繡心姐姐,說她無用。繡心姐姐出來了,卻很是委屈,偷偷說是二爺無用,老夫人不明就里,卻總一味責怪她……”
顧早一怔,眼前浮現出了那人無用的場景,忍不住失笑了起來。
珍心卻是沒有笑,只搖頭嘆道︰“要我說,那是二爺眼界高,瞧不上這府里的人吧。繡心姐姐不過是怕掃了面皮才在我們面前這樣悄悄說的。我打小是府里大的,他從前可是個俊的,只這幾年出了外洋,回來不知怎的就留了把大胡子,又不提做親,老夫人可沒少著急。听說已是相中了個翰林學士家的,趁了府里的壽誕,便要提親了……”
珍心嘴里說著,已是到了那耳門了。顧早含笑道了謝,這才離去。待回了家中,也是快要出攤的時候了,方氏問起,顧早這才說要給個人家做菜的事,只不提是那太尉府。
第二日,顧早一早就起了身,下好了要用的湯料和面,交代給了三姐柳棗看火,又讓那方氏去采買一些短缺了的干貨。剛收拾妥當,便瞧見門口來了個人,正是那日方氏與六嫂干架時來叫過自己的那個小廝。
顧早跟了小廝出了巷弄口,迎面便瞧見停了輛太尉府的馬車,邊上卻是一匹通體油亮的大黑馬,瞧著有些眼熟,再看過去,她倒真是愣住了。
那馬上坐著的,可不就是那個太尉府的二爺嗎?
話說那楊昊昨日便得了小廝的回報,說這顧二姐帶了全家租住在城北染院橋的巷弄里,娘老子是個潑辣的,她自己卻是個沒了夫家的妾,因了做的腌蘿卜菜頭味美,被稱作蘿卜西施,在那一帶倒也是個有名氣的。那小廝又是個包打听的,曉得主子的心思,便又將府里老夫人的壽筵叫了那顧二姐的事也給說了。
楊昊只一听說這顧二姐是個沒了夫家的,心底里便是生了絲竊喜,待听說明日里盧管事要送她去禪林寺看吃素菜,只略想了下,便叫了那盧管事過來,說是自己明日正要去那處,那顧二姐便由自己順道送了去。
盧管事雖是有些個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個素來冷面的二爺何以今日會如此反常,只是口里也不敢多說,諾諾地應了,只吩咐那去過顧二姐家的小子明日將二爺帶了去。
楊昊這日起了個早,自己騎了馬,叫了府里的車便在那小廝的帶領下朝著染院橋來了。一路越過來,便越是見到房屋破落,道路腌,終是到了那小巷子口,看著那小廝進去了叫人,自己便在巷口等,沒一會,遠遠地便從那小巷子底看到了個身影慢慢出來,這才精神一振,注目看去。
顧早今日打扮得很是爽利,頭發教手巧的三姐仿了時興的樣式梳成個包髻,發間插了朵別致的翠色絨花,身上雖是件半新不舊的淡綠撒花小襖,卻是縴合度,更襯得面如芙色。
顧早見那二爺呆呆望著自己,心中略有些不爽快,瞧向那小廝道︰“不是說貴府的盧管事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