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早追出了門,這才發現早已不見了三姐的身影,自己初來乍到,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尋找的好,走了幾步,見到路邊一個正彎腰拾掇豬草的婦人,正待上前問下她有沒見到三姐,卻見那婦人抬頭看了自己一眼,便是面露鄙夷之色,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早心里暗嘆了口氣,沿著田頭的路又踫到幾個村民,竟也是和剛才那拔豬草的婦人差不多神色,沒等自己開口就送她個後腦勺。她心中記掛三姐,面上便是有些焦急了起來,好不容易總算是踫到了一個年約五十的婆子,看她生得有幾分慈眉善目,便開口問了。
那婆子應是認得她的,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指指田頭河邊的方向。
顧早朝那婆子道了謝,急忙趕向河邊,沿著田埂走了段路,卻是沒有見到三姐,她不由有些心慌起來。
三姐這小姑娘,雖然認識才短短不到一個下午,只是看她言談,便知道是個性烈的,不會是遭了退親的羞辱,一時想不開,仿效了她那個本尊的姐姐,投河尋了短見了吧?
心中一急,她便扯了嗓子喊著三姐,叫了幾聲,面前的草叢堆里,突然鑽出了人,頭發上還沾了幾點草屑,倒是把她嚇了一跳,可不是三姐嘛。
顧早一把抓住了三姐的手,想說點什麼,卻是講不出話來。
這時的女子,被夫家退了親,只怕這一世的名節就要有了污點了。
三姐倒是看起來若無其事的樣子了,只是眼角看起來還有幾點未來得及風干的淚痕,對著顧早笑了下︰“二姐想什麼呢,怕我也尋了短見麼?我可不是二姐那樣軟和的人,你自放心吧,天色不早了,也該回家煮飯了,要不然娘等下回來又要罵了。”說著便低下了頭,匆匆朝著顧早來時的方向去了。
顧早搖了搖頭,也跟著回去了。
到家的時候,卻是已近黃昏了,家中只剩顧青武一人呆呆坐著,方氏卻是不見了,一問才知道又是去田地里了。
顧早心中不禁對那方氏起了憐憫之意,自己這個娘,雖是潑辣刻薄了些,只是她一婦人家,此時卻要如此擔負起全家這四張嘴巴的嚼用,確實也是不易。
三姐進了廚房,很是熟稔地從米斗里抓了幾把已經舂好的米,加了水,切了一棵本就放在灶台邊的白菘,撒進鍋里,從鹽罐里抓了一小搓鹽,又架上了一個蒸屜,從靠牆的一個破舊不堪的櫥櫃里端出一碟黑乎乎的團餅模樣的東西,放在了蒸屜上,蓋上鍋蓋,便去燒火了。
顧早站在一邊,看著三姐忙活,听方才方氏的話,自己應該已是十八歲了,不過看這一雙嫩生生的手,便也知道從前是不怎麼干活的。但看三姐的樣子,她倒似乎是早已做慣了這些,並不在意。
三姐煮好了糜飯,便怏怏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天色慢慢黑了下來,方氏卻仍是沒有回來,顧早又有些擔心起方氏,正要叫顧青武去田頭看看,突然听見屋後似是傳來說話的聲音,仔細一听,那女子便是三姐,那男子聲音,有些粗噶,听起來倒像是變聲期的少年。
顧早禁不住好奇之心,繞過了院子,果然見到三姐正背對著自己站在院子矮牆之內,那和他說話的男子,卻是站在了牆外。
光線有點暗,顧早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容,不過看他身形,應該也只是個十五六的少年。
“三姐,我娘今日遣了媒婆來退親,被我知道了,大鬧一場,我又趕到了這里,你……”那少年似乎有些惶急。
顧早恍然,原來這孩子便是下午那場退親大戰里沒有出現的男方,萬橋村萬家的大小子。
三姐卻是絲毫不領情的樣子,沒等那萬家小子把話說完,便冷冷頂了回去︰“我家早已破落,自是配不上你家了,如今你娘都把通婚書丟回了,正好這樣一拍兩散的干淨,省得日後煩心!”
萬家小子低聲哀求道︰“三姐,你是明白的我的心的,我爹娘只是听說了你家二姐的事情,被鄰人恥笑,一時氣憤才遣了李媽媽過來,等她過幾日氣消了,我定會勸回她的。”
三姐氣極,反倒是笑了起來︰“萬成,你當我不知道嗎,你那個爹娘早就有退親之意了,現在不過是借了我二姐的由頭而已。我顧三姐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你萬家今日既然如此沒給我臉子了,我便把話放在這里,我日後便是自賤做了人的妾,也絕不會再看你一眼!你家的那些彩禮,我日後定當全數奉還,絕不會少了你一件!你還是快些走吧,以後再也不要來這里了,免得被人瞧見又要多些閑話!”說完便轉身,朝著屋子跑去,只剩下那萬家小子一人悵悵站在那里,望著三姐的背影戀戀不舍。
顧早怕被三姐瞧見,急忙退回了屋子里,作出剛剛出來的樣子。
方氏卻是在這時候回來了,一回來,便是黑著臉,西里呼嚕幾下喝了兩碗粥,咽下了一個團餅。
等她吃完了,顧早才去了里屋,叫了有些懨懨的三姐和顧青武出來吃飯,姐弟三個悶著頭正吃著,一邊的方氏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叫了起來︰“啊,我想起來了,必定是那毛團子家的婆娘趁我不在田頭,把我的鋤頭給偷去了!”
顧早嚇了一跳。
下午方氏見她無礙了,匆匆去向地里的時候,口里念叨的便是她丟在地里的鋤頭,沒想到還真被人給偷了?
看了一眼方氏,卻見她已是自言自語,越發肯定了︰“我匆匆趕回的時候,邊上的地里只有毛團子家的婆娘在挖菘菜,從前她就在我地里偷過蘆菔,現在不是她還有誰?不行,去找了她問個清楚!”說著便是站起了身,要往外走了。
顧早急忙一把拉住了方氏,勸道︰“娘,俗話說捉賊拿贓,你又沒親眼見到,這樣冒冒失失找上門去,豈不是沒理了在先?”
方氏怒道︰“明明是那婆娘順手溜走了我的鋤頭,難道我便眼睜睜看著吃虧?說起來都是你這蹄子惹的事,好好的吊什麼脖子,把我一把新的鋤頭都給吊沒了,那可是我花了五百錢在鐵匠鋪里新打的,你當老娘我自己會吐錢啊?”
顧早被她劈頭一陣痛罵,縮了縮脖子,還是沒有松開手,又道︰“娘,你看天都這麼黑了,那毛團子家的便是偷了你的鋤頭,也必定是藏了起來,你去了也是看不到,反倒是白鬧一場,不如你且忍忍氣,到了明日再去理論,若是翻出了鋤頭,那時也就由了你鬧。”
方氏抬頭看看外面烏漆墨黑,終是沉了臉,不再作聲。
顧早稍稍地松了口氣,正想把手上的那塊粗糙至極的團餅咽下脖子,卻又听見方氏粗聲粗氣地催起了正埋頭吃飯的三姐和顧青武。
“吃快點,早點歇了,也少費些燈油錢。”
顧早搖了搖頭,暗地里嘆了口氣。
晚上和三姐共睡一張床,顧早自是遲遲無法入眠,身邊的三姐,也是和她一樣,兩個人便像翻烙餅似地,翻來翻去。
三姐想來是為了白日里萬家的退婚一事,顧早卻是想著今後的出路。
無論是哪個朝代,身邊要是沒一兩個錢傍身,總不是一件妙事,只是以自己現在的這個身份,又能想出什麼掙錢的營生?
黑暗里,顧早睜大了眼楮,卻是沒有半點頭緒。
漸漸地,身邊的三姐響起了輕微的鼻鼾聲,顧早也是朦朦朧朧睡去了。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顧早就听見了隔壁傳來的悉悉索索聲,應該是方氏起來了,不一會,身邊的三姐便也醒了,顧早也就跟著起了床。
胡亂洗漱了下,顧早跟著三姐去煮早飯,不過是把昨晚吃剩的菜粥糜熱下,煮好了飯,卻不見方氏的人了。
顧早感覺有些不妙,方氏不會是昨晚憋了一夜的火氣,現在按捺不住,大早的跑去那毛團子家鬧去了吧?
正忐忑間,院子門口闖進了一個婆子,正是昨天下午給顧早指路的那個。
“二姐,三姐,你娘跑到毛團子家鬧去了,撒潑得厲害,你們快去瞧瞧!”
顧早和三姐對視了一眼,三姐已是飛快地跑了出去,顧早急忙跟了,就連顧青武也是放下了自己手上剛吃了一半的早飯,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毛團子家並不遠,不過半刻鐘便到了,顧早趕到的時候,只听見方氏那 里啪啦炒豆子般的叫罵聲,卻看不到人,原來對方門前的空地里,早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村民,竟是尋不到進去的縫隙。
顧早心中焦急,和三姐一起死命推開了前面的人牆,才總算擠了進去,卻是目瞪口呆了。
只見方氏正伸手死命拎住了一個高瘦女人的衣襟,嘴里不停地罵著“賊骨頭偷了我家鋤頭不得好死”,那女人卻也不是吃素的,仗著自己人高,揪住了方氏的頭發,大聲呼著冤枉,身後站了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想來便是毛團子了,呆呆看著這兩個干架,卻是不吱一聲。
顧早沖了上去,便想拉開方氏和毛團子的婆娘,卻哪里架得開這兩個平日里下地的人,只得沖著毛團子吼了起來︰“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分開她們!”
毛團子這才如夢初醒,想要上來勸架,卻已是遲了,方氏一把撕爛了毛團子婆娘的衣襟,嗤的一聲,那女人心疼衣服,手上便已經扯下了方氏的一把頭發,方氏怪叫一聲,一腳踢了出去,那女人站立不住,直直往後倒了,後腦勺重重磕到了地上的一塊石頭,一動不動,血卻是很快流了一片。
看熱鬧的人都呆了。
“不好啦,顧婆子打殺了人命!”
終于有人叫了起來,場面一下子亂成了一團。
方氏呆呆站在原地,兩眼發直地看著地上一動不動仍在流血的毛團子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