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早此刻也是沒力氣和旁人計較了,自己抬起了手臂用衣袖擦了下已是凍得發紅的臉,又捂了下早已沒有知覺的雙耳,卻是突地瞧見方才那大馬來了個急剎,轉眼已是回了自己跟前,又是帶起了一陣雪泥,濺得她裙角一片污漬。她抬頭望去,一下子愣住了,馬上的人,居然正是那楊二爺!只不過此刻他瞧著她,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一臉不快的樣子。
顧早還沒反應過來,便已是被那人一把扯上了馬,她不過微微掙扎了下,一件厚厚的大毛氅便已是將她從頭罩住了,立時便是一陣暖意包了過來。
顧早一顫,終是不再掙扎,也不去想那楊二爺怎會突然在此突然出現,只是回了頭有些焦急道︰“柳棗被賣給了牙婆,加緊趕下便應能追到了。”
楊昊只淡淡唔了一聲,也沒多說,只是攏了兩手抓緊馬韁,加快了馬速。顧早閉了口,只把自己縮在那毛氅里,耳邊都是呼呼的風聲,那雪迎面打來,竟是連眼楮也睜不開了。也不知跑了多遠的路,突地覺得身下那馬放緩了速度,轉臉瞧去,竟是已經到了一個小驛站模樣的地方了,楊昊止了馬,自己翻身下去,又將顧早強行抱了下來。
顧早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站在雪地里只是扯住了馬韁不放︰“再趕下說不定便能追到了。”
楊昊眼里掠過了一絲怒氣,只是隱忍了下來,壓低了聲音道︰“我若沒有趕來,你便一直要一個人在那雪地里站下去嗎?你自去那驛站里暖□子等著,我會去追那牙婆,柳棗我見過,認得她什麼樣!”一邊說著,一邊已是將她扯進了那驛站的屋子之中。他的手力有些大,顧早的手腕被扯得有些火辣辣地痛。
驛站里燒了爐子,一進去便是一陣熱氣襲來,里面只一個驛卒正坐在爐子前烤火,昏昏欲睡的樣子。瞧見兩個人進來,正要開口詢問,楊昊已是丟給了他一塊碎銀,那驛卒接了,立刻便是滿面堆起了笑容,殷勤地給讓到了爐火邊。
顧早被楊昊按在了那凳子上,見他已是轉身要朝著門口去了,急忙哎了一聲,將還披在自己身上的那毛氅退了下來,遞了過去。
楊昊看她一眼,默默接了過來搭在手上便出去了。顧早跟到了門口,瞧見他翻身上馬,朝著往北的方向去了,那身影漸漸成了個黑點,終是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顧早心頭一陣茫然,呆立了良久才回了那爐火邊坐下。她頭發和身上沾的雪此刻都慢慢化成了水滴了下來,地上一片漬印。也不知坐了多久,全身都已是烤干了,正瞧著那火苗發呆,突地听見門口似是有一陣響動,心中一陣亂跳,猛地站了起來,沒走幾步,便是已經看到門被推開,柳棗正含淚帶笑地朝著自己撲了過來。
顧早一把抱住了她,歡喜得不行,又見她身上只不過一件破棉襖,有些心痛地正要將她拉到火爐邊暖下,卻是又看見另外四五個和柳棗年齡相仿的小姑娘也是跟了進來,後面這才是一身是雪的楊昊跨進了門檻。
顧早正有些錯愕,那柳棗已是歡快地叫了起來道︰“姐姐,她們幾個都是和我一道被賣的,方才見這大老爺要買了我回去,便都哭著求讓一並買了回去的……”
顧早看向楊昊,見他仍只是冰了個臉,只那樣瞧著自己,心中竟是沒來由地牽了下,當下勉強笑了下,將她們一個個地都叫到了爐火邊讓暖□子,又听說今日里才不過各自啃了個冷硬的饃饃,便讓那那驛卒燒了些熱湯過來,就著烤熱的餅子,看著她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柳棗自是跟自己回去的,只是這幾個小姑娘卻是讓顧早有些犯難了,送了回家必定是要被再賣一次,跟了自己回去又是不現實,只是也一一問過了她們的意思,卻是沒有一個要說回家的。無奈只得看向了那楊二爺,他似是猜到了顧早的心思,淡淡道︰“她們若是願意,都帶去了我家便是,太尉府也不多這幾個人。”
去那太尉府,雖是仍逃不過伺候人的命,以後如何也只能看自己造化,只是比起被賣到私窯子卻是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如今也就這看起來是最靠譜了。顧早又問了,那幾個女孩听說是要到京城里的大官府上做下人,都是不停點頭。顧早暗嘆了口氣,朝著楊昊道了謝,又低聲道︰“多謝二爺今日對柳棗的搭救之恩,你從那牙婆手里買來她花了多少銀錢,我自會還了你的。”
楊昊只微微哼了一聲,並不說話。顧早不知他為何如此不快,也不想再惹他厭煩,只悄悄退到了柳棗幾個的邊上,看著她們吃東西,卻不知自己身後那楊二爺的臉色此刻更是難看了。
待柳棗幾個都吃飽喝足了,瞧著天色也還有些亮,顧早怕家人擔心,急著想早些趕回去,便都叫了一道離去,待出了那驛站的門,才瞧見門口竟是停了輛騾車。原來那趕車的不過是被王婆子雇佣了來的,此時又被那楊昊給雇了過來。
顧早跟著那幾個小姑娘一道鑽進了車棚子里去,那車夫趕了車便往渡口方向去了,楊昊也是騎了馬跟來。柳棗劫後余生,又知道從今真的不用再回那個家了,心情大好,一路和顧早嘰嘰咕咕說個不停。顧早卻是有些心不在焉,不時透過車棚子那被風雪卷開的縫隙往外瞧去,見那人的肩背之上已是堆了一層雪,只是那背影卻仍是挺直。忍不住一陣心煩意亂,自覺已是欠了個天大的人情,低低嘆了口氣。
一行人到了那渡口,天剛擦黑,若是平日里還是有船可以擺渡的,只是此刻遠遠便是瞧見前面積了一大堆的行旅之人,個個都面帶焦急之色在那議論紛紛。顧早正自猜測,沒一會那車廂簾子便被掀開,瞧見楊昊露了臉道︰“我午間過來還是可以擺渡,如今河面竟是已經結了冰,過不去了。”
顧早啊了一聲,急忙下車過去查看,果然瞧見那黃河河面一片都是結了一層白冰,連那渡船都被凍住了。有那心急的行人撿了塊大石頭朝冰面砸去,冰卻是應聲而破,眾人有搖頭嘆息,有指天罵娘,只是沒奈何都只能等下去了,只盼再過一夜等那冰面結厚了再過。
渡口停渡,只把那岸邊的腳店生意給捧個火紅。那幾家腳店本就窄小,房間自是早沒了空,便是那堂屋里也是橫七豎八打滿了地鋪,東一堆西一堆的人和雜貨,連個落腳的地都插不進去,竟都是只能圍著火塘子過夜了。顧早回了車邊,將那幾個正探頭探腦的小丫頭都按回了車里,這才看向了楊昊,低聲道︰“莫若也就在大堂里過一夜?只是怕委屈了你……”
楊昊瞧了眼門里那亂糟糟的景象,略略皺了下眉道︰“我倒是無礙,只是你怎可以在此過夜?我記得此去往西幾里地有個小山廟,還是去那里借宿一夜,余下待明日再說。”
顧早望了眼腳店,又瞧了下車里那幾個丫頭,終是點了下頭,自己復又爬上了車。車夫很快便又趕了車朝西轆轤去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天色已是黑了下來,這才听見楊昊在車外說了聲“到了”,那車便停了下來。
顧早下了車,借了雪光,瞧見此地是個小山,山腳下果然光禿禿立了座不大的寺院,裹在風雪之中,瞧著竟是有些淒涼破敗之氣。又瞧向了楊昊,見他已是在拍山門,不一會那門便開了,一個小和尚模樣的人探出頭來,楊昊對那和尚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又遞過去了樣什麼東西,想來應是銀錢了,那和尚便立刻大開了門。
顧早見楊昊轉頭朝自己點了下頭,急忙叫了車上的那幾個丫頭下來,又讓那車夫也一並將車趕了進去停在寺廟的院子里,這才一起進去了。
這廟里因了小,素日里也就這小和尚和他一個師父長期在此,所以空著的屋子還有好幾間。那和尚拿了不少錢,態度自是活絡得很,殷勤地收拾了幾間屋子出來,又各自給燃上了火爐子,不一會那屋子里便是有了暖意。顧早將柳棗幾個帶到了其中一間,安置了下來,楊昊和車夫也是各自佔了一間。
此時已是有些晚了,顧早瞧著那幾個小丫頭似是有些腹中饑餓的模樣,卻是都忍著沒說出來,想了下便找到那小和尚問有沒吃的東西,小和尚想了下才道︰“廚間確是有幾樣米蔬,女施主若是方便自己去煮了便可。”
顧早問了廚間方向,謝過了那小和尚,瞧他臉似是有些紅紅地快步低頭離去,微微笑了下,便自己拿了個燭火,叫了柳棗一道過來去了那廚間。
廚間里不過就是幾個冬筍、蘿卜、豆腐什麼的,還有些小米。顧早叫柳棗燒起了火,自己動手煮起了飯食。取了兩個冬筍剝殼切成滾刀塊,將豆腐用鹽稍稍鹵下,入清水煮去了腐味,焯了下冬筍,這才略略加了些鹽重入湯水中煨熟了。又將蘿卜去皮切刀入開水煮過,配了幾個青菜頭和方才的筍湯炒了下也成一盤,瞧見還有幾個蘑菇和寬粉條並一些雜菜,便也拿了燴了個口蘑粉條雜菜鍋子,又煮了一鍋子的紅豆小米飯,待聞到了飯香,這才讓柳棗去叫了那幾個丫頭和車夫一並過來吃。突地又想起了那位二爺,怕他嫌這里人多不願過來一道就食,急忙取了幾個小盤子,連那筷箸用開水一一燙過了,這才撥了些菜到小盤里,又盛了一大碗黃燦燦的小米飯,這才找了個托盤出來,自己端著往那二爺屋里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