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早睡得正朦朦朧朧,耳邊隱隱听到哪里傳來了一陣啪啪聲,微微睜了下眼,翻了個身便欲又要睡去,突地似是又听到了自己老娘那直著嗓門的吼叫聲,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這才發現屋子里一片光亮,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急忙翻身下床,裹了衣服蓬頭散發地便匆匆忙忙到了前面開了門閂,果然是方氏大姐幾個已經回來了,個個面上都帶了焦急之色,看見她露出了臉,這才露出松了口氣的模樣。
方氏一邊抬腳進去,一邊不滿地看著顧早罵道︰“都過晌午了,你怎的還沒起來?害我叫了半日的門,把這半條街的人都招來了,以為你遭了什麼呢。”
顧早急忙賠出笑臉道︰“都怪我,昨晚睡得遲了些,今日竟是到這時候還沒醒來。”
方氏又嘀咕了句,這才突然轉成了笑臉,從自己手上的包袱里摸出了三個瓶子,笑嘻嘻道︰“昨夜熬了一宿,今日我擠到了最前面,才得了這幾瓶子的水。說是越前面的,佛氣沾得越多呢。你跟大姐三姐幾個一人一瓶快拿去洗頭洗澡。”
顧大姐接了一瓶子,寶貝似地放進了自己包袱里,又站著和顧早閑說了兩句自己如今的鹵味生意,面上帶了笑意。原來她漸漸做得有些順手後,除了原先顧早教的那幾樣,自己又多煮了些燒雞肚子地賣,有些忙不過來,如今已是叫了個人來幫手了,吃過她家鹵味的,沒一個不說味道比起別家要好上幾分。那範屠戶自去歲年底跑路後,小半年過去了,至今仍是杳無音訊,大姐如今也只當他死在外邊了,只一心照顧自己的攤子。至于那狀子,顧早早就打听了個有名的訟師讓寫了。那訟師本就在衙門里有人的,平日里除了給人立些契約,寫寫狀紙什麼,做的就是些搭橋引線的活,得了銀錢,自是順順當當地遞了進去。
顧大姐記掛著家中的生意,不過只站了一會便拖著兩個女孩走了。方氏給一路送到了街口,這才回來,進門卻瞧見自己千辛萬苦得來的兩瓶子水仍被擺在桌上,二姐三姐都不大理會的樣子,心中便有些不樂意,高聲叫了正在後院的顧早和三姐道︰“你這兩只蹄子,我辛辛苦苦擠掉了一身的肉才搶來的水,你們還不快拿去,務必從頭到腳都給我抹擦一遍,不能漏了一塊肉,要把那霉氣都給我洗掉……”
方氏只顧自己說,卻沒注意那站在門口的岳騰听得滿臉通紅,瞧見顧早和三姐又一道出來了,更是把頭低了下去,眼楮都不敢亂動。
顧早心知自己老娘說話沒個遮攔,害臊到了人家,又瞧三姐一出來那眼楮便是落到了門口,心中暗自笑了下,走到桌邊拿起了兩個瓶子便道︰“娘,今日便會用的,你自放心。”
方氏這才覺得心里舒坦了些,又瞧見岳騰正呆呆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樣子,正要指派他去做活,顧早已是搶著道︰“岳家大哥,今日鋪子里也沒什麼重活,你自回去吧,明日再來。”
岳騰聞言,如釋重負,急忙行了個禮,也不敢看三姐的眼楮,轉身慌慌張張地便走了。
方氏等那岳騰走了,這才嘀咕了一聲道︰“看著倒是人模人樣的,只可惜愣頭。今日里本還指望他去給我佔位置的,哪知卻是站著紋絲不動地。那武舉的功名只怕是掉到他頭上也不知去揀。”
三姐聞言不喜,張嘴反駁道︰“娘,今日里去擠的都是些娘子媳婦的,你叫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去擠。”
方氏還想再說,卻听見里屋的柳棗叫了起來道︰“姐姐,這是個什麼東西,瞧著怪模怪樣,一股沖天的臭味,聞著竟是要讓人吐了。”
顧早心知這必定是昨晚收到的那幾個榴蓮果,自己把它們和那袋子咖哩粉一起給放在了廚間。剛才忙著洗漱,一時倒是給忘了,想是教柳棗翻了出來。過去一看,果然是那幾個榴蓮,柳棗正給扔在地上,捏著鼻子皺眉頭。
顧早上前笑道︰“這不是壞了,這是南洋的臭貓果,本就是這個味的。”
柳棗仍是捏著鼻子搖頭,方氏和三姐也聞聲過來,都忙不迭地捏鼻子,待听說可以吃,又是個外來的稀奇東西,方氏這才走了過去細看,又問顧早哪里來的。
顧早一滯,便說是昨晚從一挑擔的小販子手里撲賣來的,方氏也信以為真。顧早剖了個榴蓮,柳棗和三姐都是急忙搖頭,避之不及,只方氏捏著鼻子去吃,吃了幾口,卻是得了滋味,松開了鼻子說是好吃,只叫三姐和柳棗也來吃,那兩個卻是退得更後面。正熱鬧著,突地瞧見秀娘慌慌張張地進來,臉色發白,氣喘得厲害,看著竟像是一路跑過來的。
顧早急忙迎了上去。秀娘一把拉住顧早的手,那眼淚已是流了下來,顫聲道︰“二堂姐,我家……我爹娘正在家中打鬧得厲害,你和嬸娘快去勸下吧。”
顧早吃了一驚,邊上正嘻嘻哈哈的方氏幾個也是停了下來,急忙都圍了過來。秀娘哽咽了幾聲,好不容易才把話說清,待听完了原委,幾個人都是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見秀娘急得眼淚又下來了,也顧不了那麼多,讓三姐和柳棗留在了家中,顧早便和方氏一道隨了秀娘便往那潘樓東街匆匆去了。
還沒到綢緞鋪子,便見到大門口圍了許多人,若不是那店里的伙計死命撐著,只怕都要擠進去了。方氏力氣大,三兩下便撥開了瞧熱鬧的人,顧早和秀娘急忙跟了進去,那伙計這才如釋重負,趕忙將店門閉上,將那看熱鬧的一干人都關在了外面。
顧早跨進後院,便見到地上東西已經丟得七零八落,狼藉一片。碗碟碎了一地,桌椅都翻了個,連那幾個盆栽也是被推到了地上,泥巴撒了一地。那胡氏正坐在地上在叫皇天,眼淚鼻涕抹了一臉,頭發掉了下來,連身上的衣服也是被扯了個口子,卻獨獨不見顧大。
秀娘抹著眼淚,急忙上去想要扶起胡氏,卻是被胡氏一把推開,抬頭瞧見方氏過來,一骨碌爬了起來,拉住了方氏的衣袖,便抹著眼淚哭訴了起來︰“二嬸子,你可來了,你要給我評評理啊。顧大這個老不修的,過幾日就要做老丈人了,居然還瞞著我在外面養了個小寡婦,如今還有了三個月的肚子。你說有這樣的天理嗎?我日日里在在他家做牛做馬,到頭來竟是落得了個這樣的下場……”
那方氏本是存了幸災樂禍的心才來的,只是此時被胡氏這樣扯住哭訴,又瞧見她鼻青臉腫的似是被揍過的樣子,竟也起了絲兔死狐悲的意思,頓了腳恨恨道︰“這男人竟都是這樣靠不牢的。我家那個沒了的,從前也是個拈花惹草的。我還道你家的是個好的,沒想到竟是做得更絕。你還在這里哭什麼,還不拿了棒子沖過去狠狠一陣敲打,看那狐狸精還怎麼笑!”
原來在這家中,胡氏既是把了家政,見丈夫一貫自己壓得死死,便洋洋自得了起來,平日里便也不大留心他的行蹤。只是這半年來,那顧大越來越不著家,有時竟連夜不回,胡氏問起,便說自己是在那瓦子戲舍里混過去的。且有時夜間,胡氏故意在顧大身邊挨挨擦擦的,他卻是只閉上眼楮推說疲累,睬都不睬。那胡氏不過四十出頭,正是虎狼之年,心中暗自惱恨,卻也是無可奈何。她起先也是沒有起疑,還做了那大補湯給顧大灌下去,只是這樣的次數多了,便難免有些心病。待上個月查賬,發現鋪子里竟是少了一大筆錢,問起管賬的,說是掌櫃的拿了不讓說,這才起了疑心,暗地里便有些留意起顧大的行蹤。
昨日里胡氏故意在顧大面前說自己要連夜趕去禪林寺求浴佛水,暗地里卻是偷偷拐了回來躲在巷子口。果然等到天擦黑的時候,便瞧見那顧大從家中出來。胡氏尾隨了過去,見他過了幾條街,又七拐八扭地進了個小巷子,到了個矮門前敲了幾下,便立時隱了進去不見人影。胡氏跟了過去想推門,卻發現門已是被死死閂住,心中便已是一陣突突亂跳,好不容易穩下神來,捉住巷口的一個人打听了,才知道這門里住著個三十左右的女人,只帶了個七八歲的女兒,卻是個死了丈夫好幾年的寡婦。
那胡氏如遭雷擊,半日里才回過神來,咬了牙回到那門口,便是一陣亂踢,恨不能立刻闖了進去將那對男女捉住。只是她把腳踢得生疼,那門卻甚是牢固,紋絲不動地。沒奈何又站在門口大罵,只引來了邊上看熱鬧的,里面卻是靜悄悄全無人聲,只恨得是牙齒都咬碎了,卻也無可奈何,經不起邊上那些看熱鬧的指指點點,只得恨恨地先回了家去,卻是一夜沒睡,只坐在那里睜著眼楮到天亮。
那顧大萬萬也沒想到自己金屋敗露,胡氏在那門口大鬧的時候,正縮了脖子嚇得六神無主,抬頭猛瞧見對面那相好的李寡婦正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眼楮里蒙了一層水霧,瞧著楚楚動人。又想到胡氏霸道,自己年近五旬還沒個繼承香火的子嗣,如今好不容易讓那李寡婦有了自己的血脈,心一橫,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膽氣,上前便去安慰那李寡婦,對門外的胡氏置之不理。待過了半日,听著門口似是終于歇了的樣子,干脆也不回去了,又在那李寡婦家睡到了天亮,這才慢慢騰騰地回了家去。
那胡氏熬了一宿,見顧大竟是遲遲不回,眼楮都恨得通紅了,熬不住又想過去的時候,這才看見顧大正慢慢悠悠地回來,哪里還忍得住,十個指甲便已經朝他面門上抓了過去。
顧大心中本是有些後怕,還想著回來怎生好好哄住胡氏,誰知剛進門就吃了一爪子,面上被刮出了幾道血痕,火辣辣地燒得痛,一下子怒從心頭起,抓住了胡氏的頭發,兩人便扭打了起來。
這顧大平日里雖都是被胡氏敲打著過來的,只是若真的惱了,那男人家的力氣還是不小。胡氏被抓住捶了幾個拳頭,便也不敢再發狠,只是嘴巴里那話卻是像棗子般砸了出來,指著顧大咒罵不停。顧大一時得了勢,見這胡氏也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自己平日里竟都只是白白怕了她,新仇舊恨涌上心頭,便惡狠狠放出了話,說那李寡婦已經有了顧家血脈,如今生米做成熟飯,無論如何是要接進門來的,丟下這話,也不理那胡氏,便揚長而去了。
秀娘昨夜便是知道了這事,嚇得一夜沒睡,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卻又見自家爹娘這樣扭打起來,更是雙腿發軟,哭個不停,被身邊的一個婆子提醒,想起了顧早一家,這才有了方才驚慌失措去搬救兵的一幕。
卻說那胡氏被方氏提醒,如夢初醒,轉身拿了根靠在門後的扁擔,怒氣沖沖便要出去。
顧早瞧見自己的娘竟也是挽起了衣袖,摩拳擦掌地似是要一道跟了去敲打狐狸精的模樣,急忙上前攔住了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