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昊回了太尉府,剛入正門迎面便踫到了三蹲。
那三蹲守在這里,正是巴巴地等著楊昊回來,瞧見他過來了,遠遠地面上似是帶了春風的樣子,心中便是歡喜了起來,立刻上前搶了牽過馬,笑嘻嘻道︰“二爺,今日里可是不錯?”
楊昊只唔了一聲,匆匆往前走去,三蹲急忙趕了上去,壓低了聲音道︰“二爺,老夫人今日里剛叫了我過去,說瞧你最近有些反常,在京里竟是待了這麼久都沒離開,朝我探听你的動靜呢。”
楊昊腳步頓了下,隨即又往前走去,淡淡道︰“你都說什麼了?”
三蹲探頭過來,諂媚著笑道︰“三蹲雖是笨了些,只一顆忠心還在的。我就只說二爺如今體恤老夫人年歲漸長,不忍像從前那樣常年在外,想在老夫人面前多盡些孝心。老夫人听了很是高興,還賞了我個佛手瓜呢。”
楊昊點了點頭,笑道︰“總算你還是個知道事情的。”
三蹲見自家二爺不過只嘴頭夸贊了句,腳下步子卻是絲毫沒慢下來,更沒別的意思了。當下又湊了過去哭了臉道︰“二爺,我從前里也曾听府里老夫人身邊的姐蕙心姐姐說過,屋子里的氣味,需得有水仙的冷香,蘭花的幽香,佛手的清香三品遙相呼應,才算有意境。老夫人如今賞了我個佛手瓜,雖是湊了這其中的一品香,只我不過是個粗人,也要不了那什麼意境,這瓜卻是不頂用呢。”
楊昊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三蹲,笑罵道︰“你這臭小子,是想要賞錢吧?虧得你斗大的字不認一籮筐,倒是硬掰出了什麼三品香。也罷,瞧你昨日傳信傳得不錯,賞了你了。”說著已是摸出塊銀子,朝他丟了過去。
三蹲一把接了過來,掂了下,忙不迭收進了腰包,瞧著自家二爺漸漸遠去的背影,這才一邊往那馬廄去,一邊笑嘻嘻對著身邊那大黑馬說道︰“托了那顧家二姐的福,如今我既不用跟著二爺去海上把自己曬成鯗干,又可以得些外快,只盼日日里有那傳信的好事……”
他正在那神神叨叨自己念著,冷不丁卻是撞到了個什麼人,還沒看清楚,腿上已是吃了一腳,雖是不痛,只今天里穿的正是條新做了沒幾天的褲子,有些心痛正要罵,那撞了人的已是先罵了出來道︰“瞎了你狗眼啊,竟撞到我身上!”
三蹲听出了這聲音,人便已是矮了一大截,急忙讓到了一邊,點頭哈腰道︰“是小公爺啊,都怪我瞎了狗眼,黑燈瞎火地沒瞧見您,竟是一頭撞了過來,小公爺有沒撞到,小的給您揉揉。”說著那手已是摸了過去,卻被楊煥一把打掉,笑罵了道︰“你個狗兒,又不是那滑膩膩的小娘的手,黑粗粗的還要摸小爺,滾一邊去!”
三蹲見這小霸王轉怒為笑,暗自摸了把冷汗,縮了頭正要走,卻是突地被叫住道︰“我方才好似听你嘴里念顧家二姐,又二爺的什麼,是那做菜的顧二姐嗎?”
三蹲心里暗暗叫苦,只恨不得狠打自己幾個耳光子,面上卻是不敢現出來,張嘴了便胡掐道︰“哪里來的什麼做菜的顧二姐,小的方才不過是想著自己昨日晚間去那瓦子里看的一出戲,戲里那顧家二姐,長得真是油頭粉面,瞧得我回來一夜都沒睡好,今日里還是念念不忘。方才替二爺牽馬去馬廄,想著等下趁得空了便溜出再去瞧那戲,嘴里就忍不住念叨了下,不想竟是入了小公爺的耳。”
三蹲說完,瞧見那小霸王只站在那里有些發呆的樣子,知他素日里是個風流的,以為听自己提起那戲子竟是被勾動了心思,在想著過去一探究竟,又被嚇出了身冷汗,急忙湊了過去笑道︰“小公爺,那戲子在小人眼里是好的,在小公爺這里卻是草泥一般。小人今日在外時,听說那甜水巷子里新來了些小娘,不但樣貌風流,還說什麼腳絕,歌絕,琴絕,舞絕,小公爺這樣的人物,自是要去那里快活的。”
楊煥方才被三蹲的話提到了,便想起了從前那求妾不成的顧二姐,忽忽竟是已經數月未見了,一時正有些怔忪,冷不丁又听見他攛掇自己去那甜水巷,正有些心癢,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新娶沒幾月的渾家,什麼心思便都沒了,又抬起一腳踢在三蹲屁股上,也不管他了,自己低頭怏怏朝內院去了。
楊煥從前是跟了他爹娘住在東屋的,只如今成了親,便已經自己搬到了西邊的屋里。他到了那西屋跟前,在門口徘徊了幾下,實在是不願回去再見自家那女人的嘴臉,便拐了個彎朝著北屋去了。
楊煥到了自家祖母屋子里,也不用丫頭傳報,正要掀了簾子進去,卻是听見里面正傳來一陣哭哭啼啼聲,側耳听去,居然正是自己的夫人,許翰林家的嬌奴。
“……官人又說我性子善妒,容不下他屋里的那幾個丫頭侍妾。我不過是覺著那幾個丫頭透著些狐媚子氣,怕勾帶壞了官人,才稍微管教了幾句。待日後尋了穩妥的人,自當會像親姐妹一樣看待的,只巴不得能把官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呢。他卻是不知听了哪只狐媚子的挑唆,日日里回來對我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昨日里一句不合,竟是拿了個茶盞迎面砸了我的頭,淤青了一大片。他反倒不管我的死活,自己拔腿就走,昨夜一夜連上今日一天,連個音訊也無,過幾日便是我父親壽日,我怕到時還這樣烏青著臉去,母親問了起來都不好交代……祖母,婆婆,你們可要給嬌奴做主啊……”
楊煥听得一個頭兩個大,那火氣是咕嘟嘟往上冒,正要一腳踢了進去,耳邊卻又听到自家祖母拐杖頓地,怒道︰“煥兒這潑猴,我素日道他只是個頑皮的,今日不想竟是做出這樣的事情,竟敢將你臉打成這樣。他屋子里那幾個,我從前瞧著就是像你說的透出些狐媚子氣,你既是做大的,要怎樣還要我老太婆教了你嗎?只要莫做太難看了便可。嬌奴孩兒,快過來給祖母瞧瞧……哎喲可憐見地,一張如花似玉的臉竟是烏青成這樣,那猴子當真下得手去,他一回來,我便叫他來給你賠罪……”
楊煥嚇得生生把那腳縮了回去,听見嬌奴又在里面訴起苦來,恨得牙咬咬,卻是無可奈何,只得轉身就走,剛轉出游廊,身後卻是听到一聲怒喝,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竟是自己的老娘。
那姜氏方才在老夫人屋子里,听著兒媳婦在不停告訴,句句里都是說自家兒子不好,心中雖是有些不喜,只是見老夫人護著,也不好發作出來,只得忍了氣找了個借口出來屋子,眼不見為淨。剛出屋子,卻是听見門口那兩個丫頭說方才小公爺就站在門口,才走沒兩步,怒火一下子發了出來,幾步趕了上來便喝住了楊煥。
楊煥見是自己娘正站在那里怒目而視,一陣委屈,上前了兩步便嚷了起來道︰“娘,你莫要听那婆娘胡說。當初你還說給我娶的是貌美性好的,我當了真才稀里糊涂應了下來。如今才知道她自過了門,沒裝兩日便是露出了悍婦本性,不但日日里拘著我去原先屋里的那幾個那里,且一語不合就對我又撕又咬的,我若罵狠了一句,她便哭死苦活地鬧著要吊脖子。方才她說的頭上那烏青,分明是昨日里她要上來推我,被我躲了過去,她自己收不住腳才撞到柱子上的,又關我什麼事?娘,你快去跟祖母說了,莫要信她那鬼話!”
姜氏听罷,冷笑了道︰“你道你祖母是你真信了她的話?不過是瞧著她家那爹對你爹如今有大用處,這才裝聾作啞順著她一些罷了!”
楊煥一愣,怒道︰“我不管,娶了這樣的潑婦,教我日後怎麼過活!惹得我毛起,一紙休書休了她回家去!”
楊煥話未說完,已是被姜氏一只手拎住了耳朵,罵道︰“你個不長進的,自己的媳婦竟是彈壓不住,還有臉面到我面前訴苦。你再多說一句,我便叫你爹拿了板子敲打。”
楊煥哎呦叫喚了一聲,揉著被姜氏扯痛的耳朵,哭了臉道︰“娘哎,我怎的恁命苦,想要的女人不願跟了我,娶了的女人卻又凶得緊。”
姜氏雖是心疼兒子,只是也恨鐵不成鋼,恨恨道︰“你爹托了人把你插進太學,是想著你能中個功名出來,如此以後便是給你排個官職也是堂堂正正挺了胸的。偏你是個沒用的,把那京里吃喝玩樂花街柳巷的一套一套是學了個滾瓜爛熟,輪到讀書卻是榆木疙瘩一只,考了兩年連個屁都沒放出來。那嬌娘自家三個兄弟卻都是進士出身,怪道她這樣瞧不上你,你還不給我爭氣,是要活活氣死我嗎?”
楊煥听他老娘又扯到了讀書上,那耳朵邊便似飛了幾只蒼蠅,一邊嘴里說著︰“我回去好生給她陪笑臉,總成了吧?”一邊已是飛快地溜走了。
姜氏瞧著自家兒子離去的背影,無奈搖了下頭,想起丈夫已是好幾夜沒來正屋了,那眉頭又微微蹙了起來,朝著自己東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