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早見方氏那鄭重其事的樣子,也不攔著,只尋思著哪日找人拓印了字做個新的招牌。又想著自己上次本是和那王有生約好前兩日里就要去牙人處交割的,只自己身在皇宮出不來,現在見空了下來,青武又在家,便叫了一道去了牙人處。
那牙人前幾日左等右等不見顧早過來,以為她反悔了,正心痛那到手的牙錢又飛了,突然見她笑吟吟地和一個少年進來說是交易,自是高興,自己陪在鋪子里,打發了個伙計去請王有生。
王有生前幾日拿了顧早的那文書,回去仔細研讀了幾回,見並無什麼需要增刪之處,便一心只想成交了好甩掉那招惹他心煩的清風樓。到了約定那日去了卻不見人來,也和牙人一樣以為顧早改了主意,這幾日正有些怏怏的,突見那牙鋪里的伙計來叫,說是買家來了,立時便揣了地契文書過來。
顧早也不提自己前幾日進宮的事情,只說家中有事耽擱了,又道了歉。那王有生自然不在意,在牙人出具的文書上簽字畫押了,輪到顧早,她卻是叫青武簽了。
青武有些遲疑,只是敵不過顧早的堅持,只得在那文書上簽押了自己的姓名。王有生知他倆是姐弟,又見顧早也簽押作了還款的保人,且款項付清之前那地契一人存有一半,也不怕她賴了去,自然也就不計較了。又一道去了官府報備,這交易就算完成了。
顧早心想事成,心情自是不錯。方才她之所以用青武的名字作那酒樓的交易,卻是有個考慮的。原來自她睜開眼來到此處,便只知道自己是個被李家大婦趕出門的妾。起初倒也不大在意,只是如今有時想起,自己竟是從未見過當年那賣身時所立的契約,也不知上面到底寫了什麼。問起方氏,她只說是三年之期的妾約,再多問幾句,便是直翻白眼,一概不知了。
顧早知她不識字,當年賣她時和她那個沒見過面的短命爹估計也根本沒子,俱都吊窗花竹,各垂簾幕。因了請來做工的都是沈娘子丈夫那一幫熟識的,所以個個用心,那活計做得又快又是漂亮。
轉眼已是半個多月過去,那簇新的光漆招牌也是打造完畢。這原先清風樓里的廚子和一些跑堂傳菜的知道了新東家,一個個地自己都過來想繼續留下做。顧早試了下那兩個廚子,見手藝還是可以,便連那些伙計都留了下來,只是少不得要新立一些規矩,如此忙忙亂亂,又是幾日過去了。
顧早這日最後巡 了一遍那酒樓的整葺進程,見不日就要完工,只等著挑個吉日開張了,這才滿意地回了馬行街,此時已是午後時分了。剛進門,一眼就看到胡氏正和秀娘一道坐在自己家中。雖是心中不喜胡氏,只是看見秀娘,還是十分歡喜,上前拉住了說話。
胡氏瞧見顧早回來了,這才撇開了一直對自己愛理不理的方氏,笑嘻嘻道︰“二姐,你家那新酒樓,得了當今官家的親筆題詞匾額,我听說還未開張,那名聲便已是傳遍了半個京城,個個都在伸著脖子等開業,搶著去喝頭一杯酒水呢。”說著便是一陣嘖嘖稱羨。
胡氏前段日子捧了些銀錢過來,說是借給她家修葺酒樓所用。顧早知她沒那麼熱心,沒說三句果然便是說要入股,被顧早婉言拒絕,有些惱羞地離去,已是好幾日沒上門了。如今見她又笑嘻嘻地挨了過來,還拉了秀娘一道,便有些提防。此時听她開口如此說話,也只淡淡一笑,沒有搭腔。
胡氏見顧早不理自己,也不以為意,只嘿嘿笑了兩下,這才說道︰“二姐,你家那新酒樓開業了,想必是日進斗金的。這小地方就盤給了我家吧。從前被那姓胡的坑去了不少錢,如今這布的生意也不好做,日日里在家都吃著老本,再這樣只怕就連秀娘的嫁妝本也要被啃光了。”
秀娘見自己被胡氏抬出作擋牌,有些羞慚。顧早輕拍了下她手,笑對胡氏道︰“你家不是又新開了個布莊嗎,只怕日進斗金的是伯娘家吧。這小飯鋪利錢微薄,又是個辛苦活,伯娘看得上,我本是沒有二話的,只是不巧前幾日我剛應了從前染院橋的一干媳婦嬸子們,交給她們一手打理了,還請伯娘見諒。”
胡氏見這盤算又落了空,面露失望,只是不死心,扯住顧早還要再說,突地卻是瞧見門口停下了三四輛精致的馬車,先是下來幾個穿紅戴綠丫頭模樣的,又攙扶下了個滿頭銀絲,面帶威嚴之相的老夫人,再是個端莊的中年婦人,手邊也扶了個嬌嬌俏俏的少婦,一個個都是珠翠滿頭,綾羅纏身的。胡氏瞧著正有些發呆,卻見那些人已是呼啦啦地簇擁著正當中的那老夫人進了門。
方氏在太尉府做了一個多月,只有日遠遠地湊巧觀過一眼老夫人,如今也不大記得面貌了,只是還認得她身邊的那蕙心,再見這老太太的氣派,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來了。雖是有些摸不清頭腦這太尉府的女眷們為何今日齊齊到了自家,只是也急急忙忙面上帶笑地到了近前招呼,又用自己的衣袖擦抹干淨了兩條凳子,端到了面前讓坐,卻被姜氏身邊的那年輕女子嗤鼻道︰“瞧你就是個沒眼色的,誰耐煩坐你家的凳子,沒得沾了一身油膩。”
顧早朝那女子看去,見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模樣倒也齊整,只是眉間眼角總帶了絲驕氣,生生地破壞了一張臉的美感,又見她自進來就站在姜氏身邊,只略一想,便猜想應是太尉府那小霸王的新娶的夫人。見方氏無端被她羞辱,心中有些氣不過,自己上前對著老夫人見了個禮,這才看向那女子淡淡道︰“我娘眼色本確實是不大好。只湊巧前兩日剛被太後召進了宮,作陪了幾日,那禮數多多少少還是學了些回來的,如仍是有不周之處,還請小夫人見諒。”
那發話的女子正是許嬌娘。她自嫁入太尉府,和楊煥是陰陽不調,日日里鬧得雞飛狗跳,那楊煥動輒出去混得徹夜不歸,到老夫人和婆婆姜氏面前訴苦,起初幾次還被袒護著。只數次多了,那老夫人便是裝聾作啞起來,姜氏更是面露不喜之色,言語里隱隱露出怪她自己無能的意思。偏她又是個好強的,這樣丟臉的事情也不好拿去娘家人面前說道,只自己心中暗自氣苦。前幾個月又隱隱听府里的下人傳言,說小公爺娶她之前就看上了個女子,本正鬧著要納為妾的,只是被那女子拒絕了這才沒奈何作罷的,打听過來是那馬行街上開飯鋪的顧二姐,心中便是落下了根刺,恨不得親自過來一趟瞧瞧那顧二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今日知道老夫人正要去馬行街,雖是不大明白老夫人的用意,只瞧她神色凜冽,知道必定不是好事,心中便起了幸災樂禍之意,急急忙忙纏了姜氏也一道跟了過來。
許嬌娘方一進來,便給了個方氏沒臉色,心中正有些得意,卻不料被一個女子不咸不淡地頂了回來,話里還隱隱指她自個才是沒禮數的那個,偏又搬出了太後這頂華蓋,壓得她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見這女子站在那里,容貌秀色,神情從容,自己雖是華服珠翠,竟感覺硬是被她的那氣度給壓下了半個頭,那氣勢便有些弱了下去,只不甘心就這樣落了下風,正要再開口反擊,听見邊上老夫人用手上的拐杖頓了下地,頓時閉上了口。
老夫人瞧著顧早,這才開口,不急不緩地問道︰“顧家二姐,你可知道我今日為何要找你到此?”
方氏見老夫人口氣不善,自家女兒也是神色凝重,雖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只是怕二姐吃虧,急忙搶著道︰“老夫人也是個菩薩樣的人,找我家二姐自然是有好事了。”
顧早暗嘆了口氣,心道要來的終是來了。不願方氏在那繼續陪著笑臉對人,對著三姐使了個眼色。三姐已是隱隱猜到了所為何事,急忙上前拉後了方氏幾步。顧早這才重新面上帶了微笑,對著老夫人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不知老夫人是要在這里說,還是移尊貴步到我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