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氏第二日便知道了顧早被冊縣主,又逢太尉府提親,要嫁作正室的消息,半日里好不容易才消化掉了,挑揀了自己店里最好的一匹料子過來道賀。見顧早不大理會自己,便轉向了方氏,口口聲聲地稱道個不停。方氏生平第一次在胡氏面前做大,說什麼都被點頭奉承,感覺甚是不錯,你一句我一語的竟又是十分投機起來了。待胡氏走後,那方氏卻是獨自犯起了愁來。抬頭瞧見顧早沒事人那樣的自顧在忙著,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嫁入那大戶人家,雖是個爭臉的好事。只是終歸是我家高攀了人家,別的不說,那嫁妝就讓人犯愁了。如今就這酒樓還值兩個錢……”
顧早抬頭看了眼方氏,淡淡道︰“娘,你便是拿這酒樓作了我的嫁妝,在你是壓上了全副身家,在人家那里只怕還瞧不上眼的。這酒樓還要留著給青武三姐和你們幾個安身立命的,你莫要為了臉面打它主意。”
方氏見自家女兒自昨日起就有些不大說話的,此刻瞧她終是開口說了個長句,便嘆了口氣道︰“你伯娘說如今京中嫁女兒的人家,尤其是嫁入這種官宦之家的,那嫁妝動輒都是以萬貫十萬貫計的,否則日後便是進去了,也是要叫婆家人看輕的。”
顧早難得見到方氏愁眉不展的樣子,知道她是在為自己擔心,隨口玩笑道︰“那我便去求見了太後,叫收回這縣主名號,不嫁了事。”
方氏睜大了眼楮,呸了一口道︰“你當這太後賜的名號說收就收嗎?這樣抬舉你了,你還不知好歹地去惹人眼。我雖不知理,只是看那戲里的太後皇上,說出的話那就是鐵板釘釘。你敢打這樣的主意,是要叫我那好容易求來的那招財招牌被收了回去嗎?”
顧早一怔。這道理她自也是知道,方才不過也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只是此時被方氏這樣提點,那心便不由自主愈發沉重了些。
那林官媒拿了方氏給的草帖,不過兩日便用個彩色綢緞鋪的盤子里放了個定帖送過來,上面列著男家曾祖、祖父、父親三代名諱官職,議親的男子名姓,生辰八字等等內容。方氏怕顧早一時糊涂又說些混話出來,趕了她去不讓摻和。顧早也沒心緒,索性由著她自己拉了沈娘子過來,兩人折騰得那叫一個歡實。到了個選定的日子,也同樣將定貼教那林官媒送了過去。
那定貼交換了的不過第二日,林官媒便又是過來了,身後跟了一長溜僕役小廝模樣的,肩挑手拿的都是些嶄新的定禮。待那林官媒笑著說是合過八字了,大相相宜,乃大吉大利,子孫滿堂之屬。
林官媒說完,身後便是閃出個身穿簇新青衣管家模樣的,對著方氏行禮過後,便指揮著那些小廝將小定之禮一一擺放了下來。方氏眼見著那珠翠首飾、金器銀件、銷金裙褶、緞匹茶餅,又有兩只羊,並四罐裝上大花的酒樽,俱都蓋了綠銷金酒衣,就連酒擔也用紅綠緞系上了,差點被耀花了眼。留了林官媒和一干送定禮的吃過了酒,又封了小紅包才送走了。
那些人一走,方氏又細細看了遍那些東西,嘖嘖稱嘆了幾下道︰“太尉府果然是與別家不同啊。從前在那揚州之時,我見過的最好的也不過是兩幅繳擔紅,加些布匹什麼的,他家一出手卻是這般排場。”
三姐見一邊的顧早默默不語,搖了下頭回道︰“娘,你只看他家那禮送得光鮮,怎不想想你回禮時也須匹配得上?總不好就一副光禿禿回魚筷送了回去吧?”
方氏被三姐提醒,這才想起了備回禮才是如今的頭等大事,指揮著酒樓里的幾個伙計將東西抬到了後面,鎖進了庫房,自己便又匆匆忙忙出去了。
顧早知她出去是又去找沈娘子一干人商量去了,知道攔不住的,也就由了她去。到了晚間,酒樓里生意又是忙了起來,園子的門前車馬來來往往,里面火杖通明,竹林水閣間絲竹之聲繞耳不絕。顧早查看了一遍園子,見胡掌櫃統著,迎賓跑堂點菜傳菜的各司其職,並無異狀,便到了大廚房教那幾個廚子幾道自己新出的菜色。正教著,突見廚間外一個傳菜的小子在門口探頭不停。知他礙了酒樓里非司廚的不得擅自進入廚間的規矩,所以沒有進來。
那小子見顧早看到了自己,急忙朝她招了下手。顧早出去了,他才苦著臉道︰“掌櫃的,梅樓的雪醅閣里有位客人,那嘴竟是刁得不行,滿桌的菜硬說沒一樣合他口味的。我辯解了兩句,他就惱了起來,拍著桌子要你去見他說道下。掌櫃的,我也知道進了這門的,那都是咱的財神,我哪敢不敬,實在是看他就是來尋釁的,氣不過才……。”
顧早思忖了下,便讓那小子接著去做事,自己洗了手,稍稍收拾了下,便往那雪醅閣里去。到了門口,恰見個傳菜的手上端了盤荔枝雞要進去,便接了過來。
顧早敲了兩下門,見里面沒應,便推門進去了,只是立時便愣在了那里。
那客人轉回了原本對著閣子窗外幾桿竹枝的臉,沖著顧早笑了下,不是那楊昊還是誰?
顧早站在那里不動,面上似是罩了層薄霜。楊昊卻似是未曾注意,只笑著到了她跟前,接過她手上的那盤子荔枝雞,隨意放到了桌上,這才又過來,想要拉她的手入座,卻被顧早閃了過去。
顧早立在那里,面上的寒霜漸消,最後成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抬眼望著楊昊,客氣又冷淡地道︰“楊二爺,方才我這里的一個小子沒有伺候好你,惹你生氣,我來給你賠禮了。”
楊昊只微微一怔,那手又已是朝顧早的牽了過來,這次卻是瞧準了的,握住了便沒放開,拉她到了張椅子前硬是按了下去,自己也勾了張過來坐到了她面前,這才笑嘻嘻道︰“娘子息怒。為夫的不過是想見娘子一面,偏你又忙得很,只好出此下策才將你哄了過來的。”
顧早見他湊過來的那嬉皮笑臉的樣子,又想起他那個晚上時的強橫模樣,自覺這幾日心中強壓下的郁氣一下子便是咕嘟咕嘟往上冒了,騰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便要往外走。那楊昊眼疾手快,她剛邁開了步子,便已是被他從後面緊緊攔腰抱住了。
顧早用手死命掰他攬在自己腰腹之前的手,卻哪里掰得開,反被他抱得更緊。心里一酸,那原本的怒氣也不知怎的竟成了酸楚,眼淚竟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楊昊感覺到自己身前之人停了掙扎,正竊喜著,那手背之上卻被濺了顆淚珠,這才知道她是在滴淚,慌忙松開了手,扶住了她肩膀轉向了自己,一邊擦著她臉上的淚,一邊心慌意亂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就哭了起來?”
顧早拍開了他的手,自己低頭用手抹了把臉,沒有理他。
楊昊怒道︰“是不是你開這酒樓有人欺負了你?是哪個不長眼的,我知道了必定不會輕饒!”
顧早抬頭,怔怔看了他半晌,終是幽幽道︰“沒人欺負了我。只我自己心里不痛快。”
楊昊見她臉上淚痕半干,濡濕了眼睫毛的樣子,心中又憐又愛,強忍住了才沒有伸手將她攬進自己懷里,只低頭看著她道︰“太後冊封了你,我娘也遣人來提親,你我不日就可成婚了,你有什麼不痛快的?”
他不說還好,這樣一說,倒又是勾起了顧早心中的郁悶之氣,恨恨道︰“我從前跟你講過,便是嫁,也須得等到一兩年後才能考慮的。二爺你手眼通天的,只是你可想過我心里作何想法?人人都羨我如今是高攀上了你家,只我自己竟是覺著被逼著強嫁了一般的。”
楊昊微微皺起了眉,不悅道︰“你何時竟是會如此自輕?你在我眼里便是如珠如寶,你管旁人那麼多做什麼?”
顧早瞧他一眼,微微嘆了口氣道︰“二爺,旁人我是不理會的。只是你的母親,她難道也是旁人嗎?你使了法子讓她現在開口叫我進門了,只是那心里的疙瘩又怎會就此化解?不過是愈發大些罷了。我從前說過個一兩年的再談婚論嫁,一則是想等家里都穩了,二來,實在也是有些為了這個考慮的。如今你這樣倉促地便要我嫁了過去,我……實在是心中還未準備妥當,空懸著沒底。”
楊昊伸出手,牽了顧早的,柔聲道︰“我知你心中顧慮我母親。只是你想,她若是不願,莫說兩年,便是十年也是不會輕易松口的,難道我和你就這樣一直拖下去嗎?”
顧早覺著自己那手被他緊緊握著,觸手一片溫暖,心中也是微微有些熱了起來。
楊昊眼見著她漸漸有些放松下來,心中暗喜,微微靠近了些又道︰“我那晚上確是不好,不該對你發脾氣。只是當時見你避而不見,又說要離了我去,心中急了些才會那樣。你若是還生我氣,只管對我拳打腳踢,由你鬧到手軟腳軟再也打不動為止……”
顧早忍不住笑了出來,輕輕呸了他一口道︰“就你臉皮厚。當我三歲孩童嗎?”
楊昊見她終是對著自己露出了笑臉,心中一松,那話便是沖口而出道︰“二姐,這些日子我一想到你真的就快要成了我的人,從此朝暮相伴,竟是歡喜得夜夜里睡不著覺,總在不住想你,有時半夜都恨不得爬起來過來找你。等你嫁給了我,我定會護你周全,不叫你受一點委屈。你若是願意,我便帶了你去杭州廣州,一年也只回來一兩趟便可。你若是放心不下你家這新開的酒樓,我便和你一起搬了到我自己那園子去住,定不會拘著你日日在家的。”
顧早雖知男人情濃之時總是難免有些甜言蜜語,只是自己听了,心中竟也是有些觸動,不禁輕輕搖了下頭。
那楊昊見顧早似是終于接受了這婚事,雖然瞧著還是有些勉強,心中也已是大喜,從自己身上摸出個新打的精致金釵,插進了顧早的鬢發之中,笑吟吟道︰“按了習俗,我這趟就是來相媳婦的。如今相中了,也是要插個金釵到你冠鬢的。你如今只安心在家,等我擇日來迎娶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