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早見自家的娘方才還說自己嫁人受委屈,轉眼卻又對女婿露出了諂笑,有些無奈地看過去,正對上楊昊的視線。見他朝自己微微一笑,對方氏行了禮,這才道︰“家母安妥,叫我帶話向你問好。”
顧早知他不過是順了方氏口風才這樣說的。但見他此刻神情並無勉強或者不敬之意,想起那日覲見太後回來後他說過的要好生孝敬方氏的話,心中也是歡喜。只是怕方氏又說出些口沒遮攔的話,正要叫進去,顧大姐已是笑道︰“新女婿上門,娘你怎的總叫人站在外面說話?”
方氏被提醒,這才急忙將楊昊讓進了里面。她從前本是對他十分敬畏的,如今見他竟對自己有問必答,禮數周全,態度恭敬,那點子敬畏早飛九霄雲外去了。當真是應了句話,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顧早听方氏起先那話還算妥當,只越說下去,就越是出格。連他手上做什麼營生,一年進項多少都要仔細打听,這還罷了,待又听說他是白身,往後也並無功名之心,便咳嗽了聲,倚老賣老搖頭道︰“我前段日子進宮陪了太後娘娘不少時日,說起我家青武,娘娘知道他在讀書進學,很是夸贊了幾句,說這才是正道,叫日後定當要考個進士出身才好報效官家。”
顧早無語,見楊昊也是答不出來,只頻頻望向自己,眼里似是有求救之意,忙站了起來笑道︰“娘,進來你就只顧拉雜,還是去數點下那些帶來的禮,如今還堆在門口那呢,等下就有客人上門,攔了道可不好。”
方氏被提醒,眼一亮,這才站起身來,歡歡喜喜去數點那帶來的回門禮了。
顧早見楊昊似是松了口氣,正巧對上了他瞧過來的目光,兩人都是笑了下。
顧大姐起了身,對他二人笑道︰“今日你倆回門,自是要擺個接風酒的。你是回門的新媳婦,不能勞動你,叫這里的大廚燒又失了我家的心意,我那手藝雖是不行,少不得也只得去賣丑了,只等下你二人莫嫌棄便好。”
楊昊急忙道了謝,顧早本也是要去幫下,只被大姐死命給推了出來,只得作罷。
方氏正在那里一件件點數著東西,沈娘子和幾個前幾天一道來送過嫁的老街坊也來了,後面還跟了七八個男孩女孩,說是家中小的,知道今日有新媳婦回門,一個個都鬧著要來瞧,沒奈何才給帶了過來。
顧早笑眯眯地一個個給發了預先就備好的里面裝了錢的小荷包,見這麼多小孩和珠兒釧兒奔來跑去的,怕沖撞了等下上門的客人,又想起自己前幾天說要給楊昊做吃的話,一時興起,叫了胡掌櫃一問,知道從前叫他定制的東西都已是備妥了,便叫都搬到了園子後池邊的一個亭子里,這才叫了一堆孩子都一道過去。那楊昊坐在那里,怕方氏等下得空了又來審問自己,自然也是寸步不離跟了過去。
到了那亭子,見到了里面擺放著的東西,楊昊微微愣了下。倒不是沒見過烤爐什麼的,據傳宮中那官家最喜的一道菜便是炙羊,所以京中各大酒樓也都有這菜式,只這樣小巧新式的爐子,倒是頭一回見。那堆孩子見了,更是好奇圍了過去吱吱喳喳個不停。
顧早過去看了下,見要用到的那些炭火也已被胡掌櫃叫人整整齊齊碼放在了一邊,這才拉了楊昊過去,笑道︰“你不是說我不給你做吃的嗎?今日便特意做,那些小孩都是沾了你的光,這樣可滿意了?”
楊昊見顧早邊說,一邊已是過去卷起袖子,在那狹長的烤爐肚膛里要引火的樣子,怕她灼了手,上前道︰“我來。”
顧早回頭瞧他一眼,樂道︰“你會引火?若等你引火,只怕晌午都還吃不到東西。”
楊昊嘿嘿一笑,邊上那些孩子也都樂不可支,說笑間,卻見顧早已是引燃了火,小心地在里面架上了些炭,待起了紅,這才將個打制成排狀的烤架放在了上面,笑道︰“這炭是我叫胡掌櫃搜羅來的桃木銀炭,燒起來不但旺,還沒煙。棗木和梨木炭火也是一樣,最適合來烤東西吃了。”
那些小孩這才知道是要烤著東西吃,都覺新鮮,興奮不已,便是連楊昊也是來了興趣,挽起了袖子過去要幫忙。
顧早叫楊昊看好了火,自己去了廚房。里面的廚子待听說女掌櫃今日要在後面自己弄些新鮮的零嘴吃,自是手腳麻利地幫著準備各色東西。
顧早將些干的玫瑰花洗淨扯成了瓣,放入個小鍋內,加了些鹽,煎煮了一刻鐘的功夫,制成了玫瑰鹽水。方太酒樓如今因了那花肴出名,現在除了當令鮮花,那些四季干花也有從香料鋪子采購,玫瑰花自也是有的。
玫瑰鹽水做好放在一邊待涼,顧早又取了些熟的栗泥、蒜末、蜂蜜、花椒、鹽,並那用剩的咖哩粉一道,調成了濃濃的醬汁。這才取了幾個羊心,洗淨了切成均勻的小塊,串在了竹簽上,壘在了盤子里。又拿了些廚房里已經洗淨的羊肉,削成薄片,都插在了竹簽上,這才將這些東西都用個食盒一道提回了後面那亭子里,見火已是燒得有些旺,楊昊和那些小孩都眼巴巴望著自己,便放下了食盒,笑道:“我制了兩種湯料,一個是玫瑰鹽水,專用來刷羊心的,另一個是雜醬,刷羊肉的。”
顧早說著,已是將羊心簽架在了火上,邊烤邊用支刷子蘸玫瑰鹽水,反復涂抹在羊心上,用明火炙烤,待烤熟稍嫩了,便分給邊上那早已看得要留口水的孩子,只分到楊昊那時,早已經沒了。
楊昊摸了摸鼻子,蹲到了顧早身邊,看著她又架上了羊肉竹簽在刷醬汁,不一會,便聞到了股撲鼻的奇異香味,又見那羊肉在吱吱地往下滴油,眼見身邊剛吃完羊心串的小娃娃又圍了過來在虎視眈眈,急忙湊到了顧早耳邊悄聲道︰“這聞著比方才那個更香,等下好歹給我留串,別到我這又沒了……”
顧早睨他一眼,笑了起來道︰“這香氣都是二爺前次帶來的那袋子粉所散的,我現在能聞到也是拜了二爺所賜,自然不敢不給你留。”見他呵呵一笑有些得意的樣子,心中嘆了下,可惜如今沒有土豆洋蔥什麼的,牛也不能隨意宰殺,否則倒是可以做更地道的咖喱菜。
她烤這個也不過是起了玩心,又怕小孩吃多了上火,東西備得都不多,待那羊肉烤好,照例先分了一圈,到最後只剩了兩串,遞給了楊昊一串,另串自己正要咬,見沈娘子帶來的那小胖子幾口吞了自己手上的東西,正舔著嘴巴望著自己,笑了下,順手遞了過去。
楊昊吃了一口,那羊肉肥嫩焦香,舌尖又品到了股前所未有的濃郁的奇異味道,正要贊嘆兩句,見顧早把最後一串遞給了那個小胖子,便湊了過去,將自己手上那串喂到了她嘴邊。
顧早見幾個稍大些的小孩和珠兒釧兒都正笑嘻嘻望著自己,急忙推開了他手,楊昊瞧了下那些小孩一眼,哈哈一笑,將顧早轉了個圈,背對著人,又將手上那肉串送了過去,顧早只得咬下了一塊,楊昊這才一口吃完了剩下的,笑道︰“好吃。”又補了句道︰“娘子做的,什麼都是好吃的。”
顧大姐那桌酒整飭好了,本來按了風俗,是要岳丈或者小舅子陪著女婿吃的,只她家沒了岳丈,小舅子又不在,顧早便自己陪著楊昊吃了兩杯酒。吃過了那酒宴,便要準備著回去了。顧早自是和三姐柳棗依依不舍地話別。又叮囑了胡掌櫃幾句,說自己過幾日再來,正說著話,瞧見楊昊又被方氏扯住到了一邊不停講話,眼楮還不時瞟向自己這里,怕她又說些不著邊際的,急忙過去打斷了,兩人這才一道被眾人送出了門,上了馬車離去。
坐在那馬車上,顧早想起方氏方才扯了楊昊在說話的情景,便笑道︰“我娘那嘴巴有時少個把門的,若她多說了什麼不當的,你莫放在心上。”
楊昊看了她一眼,呵呵笑了起來,卻不開口。顧早見他笑得曖昧,心生好奇,追問了起來,楊昊賣足了關子,這才笑嘻嘻道︰“岳母怕你不會女人家的那些小意奉承,叫我多擔待些你呢……”
顧早意外,沒料到方氏最後說的竟是這個。見楊昊一臉得意的樣子,呸了他一口。不料他眼楮亮晶晶地,湊到了她耳邊悄聲道︰“只我怎覺得岳母說得那人跟你不像呢,為夫對你倒是滿意得很……”
顧早輕輕擰了下他耳朵,手便被他抓住,順勢又給扯進了他懷里,兩人便相依著坐在車中。楊昊開了馬車的一扇窗,兩人一路瞧著外面的風光回到了太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