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谧刚听到声音传入窗户,就见慕容蓉从门里风风火火进来,不由一乐。
“天还没黑,怎么这么急?”
“洗干净没有?”
慕容蓉满脸通红,恶狠狠盯着王谧,“洗什么干净!”
“我来的时候,...
夜色渐浓,庭院里风声微动,檐角铜铃轻响。清河公主独自坐在房中,手中握着一枚玉簪,指尖微微发颤。那簪子是她母后临别时所赠,上刻“清河”二字,隐有暗纹如水波流转。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以婢女身份藏身敌营,更未料到,自己竟会被王谧这般轻易看破。
窗外忽传来脚步声,她心头一紧,迅速将玉簪藏入袖中。门被推开,建康蓉提着一盏灯笼走了进来,脸上仍带着白日里的怒意,却也掩不住几分关切。
“你还坐着?”她将灯笼放在桌上,语气硬邦邦的,“王谧那厮说了,今晚你要去他房里。”
清河公主指尖一凉,低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建康蓉瞪大眼,“你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她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明白。”
建康蓉愣住,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你不是真打算去吧?”
“我不去,又能如何?”清河公主抬眼望向窗外,“他是主,我是奴。若违逆他,怕是连这院子都走不出去。”
“可你不是奴!”建康蓉压低声音,“你是清河公主!燕国正统血脉!你父王虽亡,宗庙尚在龙城,你怎可屈身事贼?”
“贼?”清河公主苦笑,“如今谁是贼,谁是正统?邺城已破,长安尽收燕室宗亲,苻秦称帝于关中,而我父兄死的死、逃的逃,连祖陵都被掘了。你说我是正统,可天下还有几人记得清河公主?”
建康蓉语塞,良久才道:“可你不能就这么认命!你还有我,还有慕容家的人,只要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翻盘?”清河公主望着她,眼中泛起一丝悲凉,“拿什么翻?拿你我二人?还是靠一个早已分崩离析的鲜卑部族?建康蓉,你醒醒吧。现在的我们,连自保都难。”
建康蓉怔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室内陷入沉默,唯有烛火摇曳,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晃动如鬼魅。
过了许久,清河公主轻声道:“你走吧。今晚的事,我自己应付。”
“你不让我陪你?”
“不必。”她摇头,“你留下,只会让事情更糟。王谧此人,心思缜密,若看出你我关系异常,必生疑心。你走,反而安全些。”
建康蓉咬牙,终究没再坚持,起身欲走,却又停下:“若他敢碰你……我不会袖手旁观。”
清河公主微微一笑:“我知道。”
灯笼熄灭,房门合上,屋内只剩她一人。
她缓缓起身,走到铜镜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可那双眼睛,却已没了昔日的天真与骄矜。她伸手抚过脸颊,仿佛要确认这是否仍是那个曾在龙城宫苑中嬉戏的少女。
不是了。
她早就不只是清河公主了。
她是逃亡者,是幸存者,是必须活下去的人。
她取出发髻上的珠钗,一头青丝垂落肩头。而后从柜中取出一件素色长裙??非宫装,亦非婢服,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样式,既不显贵,也不至卑微。这是她昨日悄悄备下的,为的就是今夜。
她知道王谧不会真的要她侍寝。
至少现在不会。
此人精明如狐,若真想染指公主,早在初见之时便可动手,何必等到今日?他之所以提出这般要求,不过是为了试探,为了掌控,为了让她彻底落入他的节奏之中。
所以她必须赴约,但不能以奴婢之姿去,也不能以公主之态去。
她要去得恰到好处??既顺从,又保留尊严;既示弱,又不失锋芒。
她梳妆完毕,推门而出。
月光洒在青石小径上,宛如铺了一层霜。她缓步前行,每一步都极稳,心中默念着应对之策。转过回廊,便见王谧院门前立着两名亲卫,见她到来,略一点头,便推门放行。
屋内灯火通明,王谧正坐于案前批阅文书,闻言抬头,目光在她身上一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倒是认真。”他放下笔,嘴角微扬,“我还以为你会推托不来。”
“君侯有命,岂敢不从?”她垂首,声音平静。
“哦?”他站起身,绕过案来,踱步至她面前,细细打量,“穿成这样,是想告诉我,你不是普通婢女?”
她不退不避,直视其目:“民女只是不愿失礼于君侯。”
“好一个不愿失礼。”王谧轻笑,“你可知方才建康蓉去找过我?”
她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不知。”
“她说你身子不适,求我改日再召见。”他逼近一步,语气忽沉,“她在替你求情。”
“她多事了。”清河公主淡淡道,“我无病无痛,何须推脱?”
王谧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转身走向桌边,提起一壶酒,斟了两杯。
“坐。”他指了指对面席位。
她迟疑一瞬,依言落座。
“我问你,”他举杯,“若我真要你侍寝,你会如何?”
室内骤然安静。
她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液温润,却烧得喉咙发烫。
“我会从命。”她放下杯,目光坦然,“但也会记住今日之辱,待来日偿还。”
王谧一怔,随即朗声大笑:“好!好一个待来日偿还!你以为我为何留你至今?就因为你这份骨气!”
他敛笑,正色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谁?清河公主,燕主慕容?幼女,生于龙城,长于深宫,精通汉文鲜语,习琴棋书画,尤擅策论。你在战乱中随宫人出逃,却被秦军冲散,误入鲁诚境内,恰被我所救??这些,我都查清楚了。”
清河公主呼吸微滞,却未否认。
“那你为何不说破?”她反问。
“为何要说破?”王谧反唇相讥,“送你去建康?让你成为桓温手中一张牌?还是交予苻秦,换一场封赏?你当我是那种人?”
“你不是?”她冷笑,“你留下我,不正是为了利用?”
“利用?”王谧眯起眼,“不错,我是要利用你。但不是把你当棋子,而是当盟友。”
“盟友?”她几乎失笑,“你我立场对立,何谈盟友?”
“眼下对立,不代表永远对立。”王谧冷冷道,“你可知道,真正灭燕的,不是我,也不是桓温,而是苻秦!是你叔父王谧亮开城投降,拱手让出国玺!是你父王逃亡途中被杀,宗室四散!而今燕国名存实亡,龙城空虚,各部割据,你以为靠你一人,能复国?”
清河公主攥紧袖中玉簪,指节发白。
“那你想要什么?”她低声问。
“我要北上。”王谧直视她双眼,“我要夺回龙城,重建鲜卑秩序。而你,是唯一能让各部归心的人。只要你点头,我愿奉你为主,共抗苻秦,重振燕室。”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他一字一顿,“我愿拥你为燕主,以清河公主之名,号令诸部。我为将,你为君,共图大业。”
室内一片死寂。
良久,清河公主才缓缓开口:“你不怕我日后清算你今日之辱?”
王谧笑了:“你若真有那一日,说明你已强大到足以主宰命运。那样的你,不屑于报复一个曾助你复国之人。”
她怔住,眼中情绪翻涌。
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不仅看穿了她的身份,还预判了她所有的反应,甚至提前布局,将她逼入不得不合作的境地。
她本以为自己是在演戏,却不知早已落入他的局中。
“你何时开始计划这一切?”她问。
“从你梳洗打扮那日起。”他微笑,“一个宫女,怎会有那样细致的仪容?怎会识得汉文典籍?又怎会在谈及龙城时,眼神微动?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清河公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已恢复冷静。
“好。”她点头,“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亲自掌握情报网。”她直视他,“所有关于北地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送达我手。我要知道每一个部落的动向,每一位将领的忠诚度,每一处粮仓的位置。我不做傀儡,要做真正的主君。”
王谧凝视她许久,忽然鼓掌:“痛快!这才是清河公主该有的气魄!”
他起身,郑重行礼:“臣王谧,参见主公。”
她没有躲,也没有还礼,只是静静看着他,仿佛要看透这个男人的灵魂。
“还有一事。”她轻声道。
“请讲。”
“建康蓉,是我的人。”她强调,“你可以用她,但不能伤她,更不能动她。”
王谧挑眉:“你对她,倒是很在意。”
“她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清河公主声音微颤,“若她有失,同盟作废。”
王谧沉默片刻,终是点头:“我允你。”
两人对视,空气中似有火花迸溅。
这一夜,没有羞辱,没有强迫,只有一场权力的博弈,与一次命运的结盟。
次日清晨,清河公主回到自己院中,建康蓉早已等候多时,见她安然归来,顿时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他没……”
“我没事。”清河公主打断她,嘴角浮现一抹浅笑,“而且,我们有希望了。”
“什么希望?”
“复国的希望。”她望向北方,“王谧愿意辅佐我,夺回龙城。”
建康蓉震惊:“他肯这么做?”
“因为他需要我。”清河公主轻抚窗棂,“就像我需要他一样。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建康蓉怔怔望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陌生了几分。
不再是那个躲在帷幕后哭泣的公主,而是一个即将执掌权柄的君主。
与此同时,桓温已在鲁诚整顿军务,准备南下荆州接应老白一行。临行前,他召见甘棠。
“你师父们都在养伤,你年纪虽轻,但已有战功。”桓温拍着他肩膀,“从今日起,你代师执掌教习营,督促刘裕、刘穆之等人修习兵法政务。”
甘棠惶恐:“我资历尚浅,恐难服众……”
“怕什么?”桓温笑道,“你可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谁敢不服,让他来找我!”
甘棠红着脸点头。
桓温又道:“等我回来,若一切顺利,咱们就回拓跋。你娘前些日子来信,说家中疫病已控,只是思念你得很。”
甘棠眼眶微红:“我想家了。”
“傻小子。”桓温揉乱他头发,“等仗打完,咱们一起回去。”
此时,远在长安的邱悦正伏案疾书,一封密信悄然送出:
“主公:龙城可图。王谧有意拥立清河公主,共谋北伐。时机将至,请速决断。”
信使快马加鞭,穿越秦岭,直奔荆州而去。
而在龙城以北的荒原上,一支千人骑兵正悄然集结。为首者披黑袍,戴铁面,腰悬金刀,正是自称“渤海王”的王谧亮。
他望着南方,喃喃道:“王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吗?”
风沙掠过草原,吹动旌旗猎猎作响。
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晋末乱世,群雄并起,谁又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唯有在血与火中前行之人,方能在历史的长卷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