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相見是件喜事,表妹別再哭了,我帶你去後院看看你往後的居所,再安排幾個懂事的丫環嬤嬤供你使喚,至於添置衣物首飾的事,可待安頓下來之後再細說。”
孟東星對表妹的體貼入微令孟太師會心一笑,他點了點頭,對文靜秋道:“跟你表哥去吧,舅舅有些要事待辦,晚來再替你接風洗塵。”
“秋兒明白,謝過舅舅了。”
孟東星領著文靜秋一路到了早已清掃得一塵不染的碧水齋,打發丫環家丁退下之後,兩人單獨對坐飲茶。
孟東星倒了一杯茶遞給卓沛,對她說道:“卓姑娘往後在府中大可隨意些,有何要求就吩咐下人去做,至於其他的事,暫時不必多慮,到了合適時機我自會與姑娘商議。”
“為了稱呼方便,往後無論是私底下還是人前,你我都以表兄妹相稱。”孟東星又補充了一句。
“只要能達到目的,其余的都依表哥安排。”文靜秋淡淡瞥了一眼那杯茶,卻沒有去喝。
“既然如此,表妹就先歇息著,晚間接風宴上再會。”
“表哥慢走不送。”文靜秋看著匆忙離開的孟東星,眸子裡泛著冷光。
孟東星出了碧水齋,就徑直出府朝皇宮趕去。
關於林芷若的死訊,秦亦可至今還蒙在鼓裡,她與林芷若素來交好,這樣的大事他該去通知一聲才好。
此時的皇宮渙花軒內,秦亦可正被嬤嬤監督著繡花,只見她嘟著小嘴趴在桌上,手頭拿著根繡花針在繡布上有一針沒一針地穿著,兩只在眼睛不知從哪時起就已經眯了一半,毫無神采地望著手中繡布上毫無繡功可言的圖案,小雞啄米似的打著盹,可見眼下她是有多無聊。
想她秦亦可身為大越國唯一的公主,本該受盡萬千寵愛,在這皇宮裡飛揚跋扈,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任意玩耍才是——沒想到父皇偏偏就不按常理出牌,不僅不由著她的性子,還把她送去宮外,短了她十二年的父愛,待她回宮之後又把她許配給了西涼王子,就連她留在大越的最後幾百個日子,父皇也始終不讓她最後瀟灑一次,終日把她關在宮裡每日繡花背書,真是太沒人性了!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沒人性的父皇,她拿他就是半點辦法沒有,既不能在他面前使小性子,又不能生氣離家出走,也不能以死相逼,只能逆來順受,她這是上輩子造了多大的孽,才會出生在帝王家?唉,下輩子可千萬千萬不要再讓她這麽過了。
下輩子秦亦可想做個像林芷若那樣灑脫的人,有一技之長不會為生計憂愁,性格那樣乾脆利落也不會為感情困擾……
秦亦可突然覺得有些慶幸,自己至今還沒對什麽人動過心呢,要不然面對自己喜歡的人,而不得不叫去西涼去和親,那不知道會是多麽痛苦。不得不離開二哥三哥還有阿星芷若姐,已經夠讓她受的了,要是在這樣的痛苦上面再加一籌,那她肯定會崩潰。
可是不知怎麽回事,前一刻剛剛慶幸了自己,還沒有對什麽人動心之後,心裡緊接著又是一驚,她連自己喜歡什麽樣的人都不知道,就連對喜歡的男子動心的感覺都還沒有體會過,這就要嫁到西涼去做王妃了,也太慘了吧!就連西涼王子是個什麽人她都不知道,萬一新娘王子是她喜歡的那種類型還好,如果那是她完全不能接受的,她豈不是,那個詞怎麽說來著……
出嫁未捷心先死?
還有一句話叫做,哀大莫過於心死——那自己豈不是比死了還要慘?
秦亦可,頓時覺得自己腦袋好像被驚雷劈了一下似的,立刻清醒過來,只是手上卻不聽使喚,一針就扎進了指頭,刺骨的痛令她整個人都從桌上彈了起來,宮女見狀慌忙迎上來,替她包扎手指,而她眉頭緊緊皺著,一副很痛苦的模樣。
在宮女的眼中,都以為六公主這是生來嬌氣,手指被繡花針扎傷了而已,卻痛的不能自拔沉浸於痛苦之中,簡直就是矯情而小題大做。
只有秦亦可自己知道,自己現在是多麽的悲哀。她覺得簡直就像一個剛剛降生就已經要面臨死亡的嬰兒,像一個剛剛長出的骨朵還沒有綻放就已經被風雨打落,像剛剛破繭而出卻斷了翅膀的蝴蝶……像一切一切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悲劇。
悲劇,她的確是的。回想她這十幾年在宮外孤獨無依的日子,回宮之後同樣沒有父親慈愛,反而時常面臨著禮數的管教和嘲諷的眼光,從未承受到父皇的父愛,卻要被以皇帝女兒的名義,將自己一生的幸福,將婚姻大事當成換取兩國不交戰的籌碼……
從被母親生下,被送出皇宮,到被接回皇宮,被許配給西涼王子——這十五年的光景裡,所發生的一切,對她來說一點都不公平!她除了得到一條自己或許不會願意得到的生命,和帝王家的所謂高貴血脈,還有伴隨著皇族血脈的種種風險重壓之外,他的什麽也沒有得到,卻要付出這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
父愛母愛,親情,友情,愛情,這些所有的世間最純淨最美好的感情,她從來就沒有順利得到過,就算得到了,也大多都是摻了假的殘次品,之所以會如此,這都是因為她的皇族血脈帶來的負累——這一切都是她白白付出的,最終得到的或許也只是淒慘的鬱鬱而終罷了。
這些天,她耳邊聽到的眼前見到的,除了那些娛人耳目的曲子和衣飾,便是清一色的《女誡》《女訓》《孝經》,還有將來去到西涼需要怎麽做的規矩,無論她如何反抗拒絕,都始終揮不去逃不開,終於被這些畸形的東西淹沒,整個人都麻木不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