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似乎瞬間停滯了,江岩柏的拳頭正好舉過頭頂,被身邊的同學死死拉住才沒有沖上去,他幾乎已經失去了理智,頭腦裏只閃過那一句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大約對於失去父母的孤兒來說,這樣的話才是最大的侮辱和傷害,比起抨擊本人更令江岩柏受不了。
“這是在幹什麼!”班主任怒不可遏,他簡直無法理解自己的班級裏會發生這種打架鬥毆的惡劣事件,他那嶄新的皮鞋踏在地上,站在高高的講臺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江岩柏。他斥駡道,“江岩柏!又是你!你就不能不給我找事嗎!你跟我去辦公室。”
江岩柏冷著臉,他冷靜了下來,看了一眼剛剛還一臉恐懼,現在卻一副竊笑自得表情的楊鵬鵬。教室裏的男生們一臉失落——因為江岩柏不會在他們的面前得到教訓,這讓他們失去了看熱鬧的興趣。
被老師帶到辦公室裏去教訓,這對江岩柏來說如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只要他和人起了衝突,無論是不是他的錯誤,始作俑者是誰,對方都不會得到教訓,最多是口頭上的警告,而他卻要承擔所有責任。
“我說過你多少次了?”班主任坐在簡陋的辦公室裏,辦公室非常簡陋,只有幾張破破爛爛的木頭桌子,上頭還有不少劃痕和污漬,桌上擺著不少書和備課檔,椅子也是木頭椅子,坐久了要生坐板瘡。
班主任是個老派人,他眼看著江岩柏成績升上來,原本對這個陰鬱孤僻的孩子略微有了點好感,但是自從開家長會,但自從聽江岩柏的舅媽說了江岩柏所做的事之後,他就認定江岩柏是個自幼就品行不端的人,偷盜家裏的財務,欺負比自己更弱小的孩童。
這樣的人,即便成績變好了,難道就是因為他自己努力嗎?
班主任可不信,人骨子裏的東西,是永遠不可能更改的。
更何況說出這些話的人是江岩柏的舅媽,身為家長,難道還會惡意詆毀自己親戚的孩子嗎?
江岩柏站在一邊,不說話也不回嘴,更不解釋。
看著江岩柏這副在班主任眼裏“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班主任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一口氣噎住了,他想要遏制自己快要爆發的怒氣,但是被江岩柏冷冷的眼神一瞥,便忘記了自己此時此刻身為教師的身份,他痛駡道:“你看看你的樣子!你還是個學生嗎?!學習上抄同學的答案,生活上仗著自己身體好去毆打別的同學,我都不想承認你是我的學生!”
“你以後只會是社會上的殘渣!只能去工地上搬磚,你明白嗎?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會有未來的!”
江岩柏沒說話,他以前還會辯解,但是自從發現自己說什麼都沒人會相信之後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了。江岩柏看著自己的腳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早上遇到的那個人,那個自稱是他遠房親戚的年輕男人,他還給自己買了兩個肉包子——這是江岩柏活到現在所得到的最大的一份善意。
如果他再大幾歲,是絕不會被兩個肉包子收買的。
就連容白也沒有想到,得到江岩柏好感的代價如此之小,小到只需要他從來不會看在眼裏的兩個肉包子。
容白認識江岩柏的時候江岩柏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年輕企業家了,幾乎是所有年輕人的標杆。他高大英俊,帥氣多金,常年不苟言笑,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不少年輕女孩傾心了。但是與他的身份地位相反的是,他從不沉溺於物質的享樂,就連和容白結婚之後,兩人同房的次數也算不上多。
他擅長壓抑自己,並且將這一點發揮的爐火純青。
似乎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容白會真的和自己攜手走過一生。
容白走在街頭,剛剛才在路邊小攤販那裏買了個油餅子,他還是頭一回吃這樣的食物,竟然覺得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錯。這條街旁邊毗鄰著一個菜市場,容白走了沒兩步就到了,這個點已經有不少人出來買晚上的食材了,菜市場現在非常熱鬧,到處都有人喊價還價的聲音。
這一切都讓容白覺得新奇,他走在菜市場裏,輕易變成了視線中心,人們不由自主地看著這個氣質打扮都和這裏格格不入的標誌的年輕人。
“你這秤肯定有問題!”市場的一角傳來尖銳的女聲。
容白循聲望去,聲音傳來的地方就是菜市場賣魚的攤子,竹筐子裏裝著新鮮的才死的魚。女人穿著碎花上衣和一條喇叭褲,在這個時候是非常時尚的穿著了,但是她很瘦,光看臉的話甚至有點尖嘴猴腮的刻薄摸樣。
攤主也不想搭理她,但是因為聲音太大才不得不解釋道:“我在這兒賣了這麼多年的魚了,周圍的都知道我李老三從來不會缺斤短兩,一直都是老實做生意,你不買就別擋在這兒,我不賣你了。”
這個女人的看起來真的有些眼熟,容白側身掏出自己的手機,好在這時候也沒人關注他。手機上正好顯示出一條新短消息:楊金釵,女,刻薄好財,江岩柏的舅母,與丈夫李大成合夥侵佔江岩柏父母的遺產。
楊金釵卻不在乎攤主的話,她近乎瘋狂地叫駡:“肯定少了!你實誠個屁!這魚能有一斤半?八兩還差不多!你只能收我八兩的錢!”
攤主顯然也怒了:“我都說了不賣你了!你快滾!”
就在這個時候,容白動了,他走到攤主面前,笑眯眯地抵過一張三塊錢的鈔票——這都夠買不少魚了:“這條魚就當是我送給這位太太的,您穿一下吧。”
現在的魚都是用柳條穿起來拿回家的,楊金釵愣住了,然後受寵若驚地提上了魚。她轉頭看著這樣年輕人,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人物,她捂著嘴笑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這沒什麼的,您家都是心眼好的,幫忙照顧了岩柏那麼多年,我們這些男方家的親戚反這麼多年也沒能幫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容白的表情非常真誠,在現在民風淳樸的時候很難讓人產生懷疑,再加上容白的眼睛和江岩柏有那麼幾分相似,不說還好,一說還真會讓人覺得他兩有血緣關係。
楊金釵愣住了,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害怕,但還是鎮定了下來,她眼珠子一轉,問道:“你是江書榕的親戚?”
江書榕是江岩柏的父親。
容白點點頭,他胡編亂造了一段身世:“我是江伯父的侄子,我家之前過得也艱難,現在稍微好了一點,就讓我過來看看岩柏,好歹是堂兄弟呢。我爸還讓我帶了族譜過來,免得你們把我當壞人。”
大概是容白的態度有些吊兒郎當,顯然也不太把江岩柏放在心上,楊金釵鬆了一口氣,她接過族譜隨便看了幾眼,倒是也沒懷疑,很快就讓容白把族譜收好。
“不是我說,岩柏那孩子,一點也不像是書榕親生的,半點沒有他爸那樣的好脾氣。易怒,哎,也是我們教育無方,他從小就有小偷小摸的壞習慣,總是會偷拿家裏的錢。畢竟不是親生的,我們也不好教育他。現在在學校也是,抄同學的作業,品行不太好。”楊金釵一臉愁苦地對容白說,似乎很是自責。
她看起來可憐兮兮地,好像真的為江岩柏的不良行為難過。
容白笑了笑,一副並不放在心上的表情:“竟然是這樣的,我就說嘛,要是這孩子是個好的,當年我爺爺奶奶肯定會爭取過來的,怎麼可能不聞不問。我爸媽也是心腸軟,一想到我伯父的孩子這麼多年沒回去認祖歸宗才讓我過來看看。”
這段話表達的意思聽在楊金釵的耳朵裏,那就是他們家並不看重江岩柏,只是因為人倫道德不得不過來看看。這讓楊金釵放下了提著的心,她一路都跟容白說著江岩柏的壞話,說這孩子是天生的品行惡劣。
就差沒把江岩柏說成是社會的殘渣了。
容白越聽越氣,但是還得虛以委蛇,他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卻還要保持著微笑的表情。越是如此,容白內心的怒火就越燒越大。他和江岩柏還沒有離婚,他自認還是江岩柏的伴侶,這個所謂的舅媽在一個陌生人面前都能夠肆無忌憚的詆毀年幼的江岩柏,那麼在別人面前呢?
江岩柏現在的生活狀態,大約有一大半出自這個看似溫柔的舅媽之手。
“你既然來了,那也是親戚,今晚要不然去我們家吃飯吧。”楊金釵邀請道,“我丈夫也在的,你正好也能和他聊聊。”
容白笑道:“我晚飯的時候有點事,吃完飯會帶著禮物來正式的拜訪你們。”
楊金釵一聽到禮物,整個人的表情又真誠了幾分,她捂著嘴笑:“還要什麼禮物啊,有這份心就好了。”
“禮尚往來嘛,我爸媽一直都是這麼教我的。”容白嘴角帶笑,他本來就長得好,是老少通吃的長相,這麼一笑,就連楊金釵的臉都紅了,簡直移不開視線。
楊金釵的家在一個老式社區,雖然老舊髒亂,但是比筒子樓要好得多,至少有獨立的廚衛。容白把楊金釵送到她家樓下才離開,他看了眼清澈的藍天,內心五味陳雜。
他一直以為江岩柏是在極好的家庭條件下長大的,畢竟他們認識的時候,江岩柏表現的極為紳士和好家教,容白有一瞬間的迷茫,他當年選擇和江岩柏在一起就是因為江岩柏的態度。他克制而隱忍,英俊多金,說好做事極有條理。而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的江岩柏,是怎麼一步步變成和他相識時的那個人的?
江岩柏是怎麼從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花了多少時間變成了那個成功的年輕企業家?
容白朝著學校的方向走去,他還記得自己早上給江岩柏的承諾。
等容白到達學校的時候,學生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但是一直沒能看到江岩柏的身影。那個孩子一直都是很顯眼的,他比同年齡的同學長得高一些,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周身的氣勢卻已經有了。
“大哥,你看到江岩柏出來了嗎?”容白給門衛遞了剛剛在學校旁邊買的一包煙。
煙是不便宜的,現在最便宜的煙也要兩塊錢,一個門衛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二十多。門衛收下了那包煙,一臉笑容地說:“還沒出來呢,應該被老師留堂了,你等我把大門關了陪你進去找。”
容白點點頭,大門關上的時候發出“吱呀”地聲音,只留下了僅能過兩個人的小門。
學校裏的一切都很老舊,容白甚至發現上課鈴和下課鈴都是靠老師用小錘子敲銅鈴來打的。門衛把容白帶到辦公室門前才離開。
門是有了破洞的木門,不能隔音,容白才剛剛走進,就聽到中年男人沙啞地聲音響起:“跪下!你今天就在這一直跪著!認錯了才能站起來!我教了這麼多年的課,還是頭一次遇到你這樣的學生,今天要是放縱了你,你以後肯定是社會的敗類!”
“江岩柏,你跪不跪?!好啊,看來你是想嘗嘗藤條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