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稱號,一個名字,已經從蔡昭姬的口中傳出。
——“經神,鄭玄”。
哪怕只有四個字,哪怕只是一個名字和一個稱號,可“鄭玄”於整個士人圈,於整個大漢意義深遠,哪怕是蔡昭姬在吟出這四個字時,語態格外的恭敬、嚴肅…不敢有半分褻瀆!
別說是她了,便是她的父親蔡邕…
在提及這位“經神、大儒”時,也要表現出極低的姿態。
大漢有稱號的不少…
可…當世之中,與“學海”何休齊名的“經神”鄭玄,他的稱號無疑是最閃耀的那顆!
“鄭玄,字康城,北海人,少年就有神童之名,長成後受到地方官的推崇與賞識,二十多歲時便在太學授課。”
蔡昭姬一一講述起他的生平。
似乎是打算隆重且詳細的為羽弟介紹一番。
“從太學辭職後,鄭玄遊學於幽、並、兗、豫各地,遍訪名儒,轉投多師,虛心求教,讀萬卷書,行萬裡路,不辭勞苦,孜孜求道。。”
“其後,又與盧植一道師從馬融多年,在四十歲時,就已經成為整個大漢著名的精通今古文經學大師!”
“後因黨錮之禍,避禍於東萊,教授門徒…遠近竟有上千人投到他的門下,拜他為師,而他與弟子一道注譯的‘十三經’一經面世,其它注解全部棄用,傳統經學進入了小一統的時代!如果說昔日裡,父親是北方士人的領袖,那…鄭玄便是天下士子的領袖!是父親的領袖!”
呼…
聽到這兒,陸羽輕呼口氣。
盡管,他對鄭玄也是有一些了解的,此番請鄭玄出山, 陸羽也算是出了一分力。
可…
聽著昭姬姐這口氣, 這語態, 儼然,提及這位經神,她就像是秒變成了一個追星時的小迷妹的模樣…
從這兒也能看出, 這位經神鄭玄的能量。
“昭姬姐?鄭玄已經到了麽?”陸羽主動問道。
“看這時間差不多也該進城了…只不過…”蔡昭姬點了點頭,眼神中卻露出一抹為難之色。
“不過什麽?”陸羽追問道。
“與他一道而來的士子, 數量繁多, 怕是…館驛都住不下了。”
呃…繁多?
昭姬姐這話脫口, 陸羽眼珠子一轉,心裡嘀咕著…啥叫繁多呀?總不至於大幾百人?簇擁著來吧?
儼然, 陸羽低估了這個時代的追星能力,鄭玄在大漢士人圈子裡的地位,那不亞於前世劉天王在娛樂圈的地位。
“隨行有八千多士子…”蔡昭姬如實道…
啊…八千?
陸羽一怔, 從東萊到許都城千裡之遙, 八千弟子簇擁?
乖乖的!
不知道的, 還以為是…一個諸侯的軍團呢?怪不得…鄭玄回信給昭姬姐提到不用派人護送, 這陣仗…誰敢劫持呀?
“咕咚”一聲,陸羽咽了一口口水…
蔡昭姬的話還在繼續。“原本鄭玄的弟子就有兩千人, 沿途士子聽聞經神要去許都城講學、重啟月旦評,紛紛追隨一道跟來…人越來越多,二十余日的路途, 愣是兩千人的隊伍擴充到了八千多士人!”
天哪…
陸羽心頭感歎,這是一呼百應啊, 這妥妥的“大明星”的既視感,這別說劉天王了, 四大天王齊上…也沒這陣仗啊!
當然了,這…也算是情有可原。
要知道, 上一次經神鄭玄受蔡邕之邀,赴洛陽太學講學時,就連曹操都打算追隨他去東萊,求學拜師!
要不是曹嵩把曹操給鎖在屋內,保不齊…現在的老曹已經成為“經神”的接班人了!
“咳咳…”
輕咳一聲…陸羽輕拍了下胸脯。
就在這時…
“陸公子…”典韋邁步而入,見到蔡昭姬也在,拱手行了一禮, 蔡昭姬則欠身回了一禮。
緊接著,典韋那粗獷的嗓門響徹而出:“東城門聚攏了好些人,足足有上萬之多,聽說是有人在東城門外講學, 生勢浩大!”
霍…
這話脫口,陸羽與蔡昭姬彼此互視。
旋即…陸羽也不遲疑,一把拉住蔡昭姬的芊芊玉手…就往東城門跑去。
經神講學…
上一次鄭玄在帝都講學還是曹操二十歲的時候,距離如今也有二十年了。
時過境遷…
可…士人對於經神的崇拜與向往始終未變!
所謂…
得士子之心方能定天下!
陸羽心頭猛地就生起一種感覺,鄭玄既然來了,得留下他呀,這位經神若是能投身曹營,怕是能比得上“三十”萬雄兵了。
誠然,有人能用刀殺人,可鄭玄的“筆”亦可殺人!
司徒府位於許都東街,距離東城門不遠…
真要用跑的保不齊比馬車還要快一些呢!
街巷上,遙遙可見,一位清秀的公子拉著一個文雅的女子正在狂奔,格外的引人注意!
…
…
許都城,司空府?
鄭玄來了?
龍驍營將東城門外“鄭玄講學”之事報送往司徒府的同時,虎賁軍亦將此事報送給了曹操。
聽到“鄭玄講學”…
曹操整個人豁然而起,連帶著此時在司空府議事的荀彧也是眼睛長大,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態。
“聽聞孔融帶著一乾臣子都去東城門外‘跪經神’去了,整個許都城的士子也齊齊的往東城門湧…如今聚集在那邊的怕是有上萬人。”
許褚將東城門的境況一一稟報。
所謂的“跪經神”是士子、儒生們對鄭玄一種特殊的崇拜方式!
鄭玄為儒學做譯,儒生們、士子們從小讀的便是他翻譯的儒學,換句話說…鄭玄算是天下儒生的半個師傅。
跪恩師…這合情合理。
霍…
曹操眼眸凝起。“想不到,我那蔡琰賢妹還真的把‘經神’給請來了…”
此刻的曹操尤自震驚不已,連帶著亢奮不已!
“如今,咱們與袁紹決戰在即,鄭玄什麽身份?如此局勢下,他出現在許都城,哈哈,至少,能省去袁紹將其‘請’入冀州,俘獲士人之心的風險!”
“是啊!”荀彧連連點頭。“鄭玄的立場決定天下士子的立場,若然…若然能讓鄭玄投入曹營,那其價值不亞於三十萬雄兵!”
“哈哈哈哈…”聽到這兒,曹操大笑出聲,他轉過頭,望向荀彧,笑著說道。“鄭玄,這樣名望的大儒能來許都,這還不能說明問題麽?我那蔡琰賢妹雖是天下才女,可請出‘經神’,這面子還遠遠不夠,此番他能出現…勢必與陸司徒有關系,既然…”
提及陸羽,曹操微微頓了一下,旋即話語中添得了一分篤定。
“既然陸司徒能把他請來,那想來就一定能把他留住,縱然不是投身曹營?可至少,投身龍驍營,再不濟投身朝廷也並無不可。”
荀彧看著曹操,重重的點了點頭。
“是!”
這個字中飽含著太多的激動。
“走…”曹操的眼中頓時燃起熊熊烈火。“文若,上一次‘跪經神’還是二十年前,今日咱們不妨去東城門再度聽下經神的教誨…”
“不瞞曹司空,荀某也是心向往之啊!”荀彧微微一笑。
哈哈…
曹操一把拉住荀彧的胳膊,虎賁軍早已當先開道,兩人快步往東城門行去。
是啊…
曹、袁決戰在即,曹操有天子,袁紹有劉備的衣帶詔…
這在道義上算是打了個旗鼓相當!
而當此局勢之下,爭取士人的支持,爭取天下的公理支持、道義支持,就變得異常的重要。
恰恰鄭玄一人,就能代表天下多半數的士人與公理、道義!
——得士子之心方能定天下!
…
…
冀州,鄴城!
“砰”的一聲,袁紹一拳重重的砸在案牘上。
接連的急報…
讓他整個人變成了一隻憤怒的公牛!
——麴義背叛!
——高乾被擒
——顏良、文醜、張郃、高覽四路大軍铩羽。
袁紹感覺他的臉正在被曹操,被陸羽給按在地上狠狠的摩擦,都快摩擦出魔鬼的步伐了!
“麴義,麴義…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袁紹尤自在咆哮…
他的心眼就小拇指這麽大,就連被人頂撞都受不了,更別說遭逢背叛,被麴義與雁門余孽給如此戲耍…
此刻,他恨不得把麴義給大卸八塊兒!
“主公,不對呀…”許攸眼珠子一轉,同樣是聽到急報,可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顏良、文醜、張郃、高覽幾位將軍身上。
“哪怕是麴義背叛,高乾將軍中計被剿殺,可…顏良、文醜、張郃、高覽四路齊進,怎生不能力挽狂瀾,反敗為勝?可他們卻…卻放棄進攻,主動撤離?貽誤戰機…這是何故?”
許攸連連提出質疑…
他是個驕傲的人,自詡定下的計略萬無一失,可…最終兵敗铩羽,在袁紹把這鍋甩給他之前,他必須得把這鍋先甩出去。
“急件中,不是提到了有高人提點麽?”沮授提示道。
的確,信箋中提到,有一個白袍鬥笠的年輕人,告知四路將軍山谷內有埋伏。
倘若騎兵進入…一旦山谷入口與出口封鎖,那萬箭齊發之下,這十萬騎兵可就白白葬送了。
考慮到…各路兵馬聽聞高乾遇襲,勢必會急行軍去救援,慌忙之下,不會太過在意這些山谷中的埋伏!
那麽…
如果是隱麟布置的,這計略可就厲害了!
從這點上看,這白袍鬥笠的年輕人是友非敵。
況且…
急件中還特地提到,這白袍鬥笠的年輕人身上有一枚玉佩,與袁家三位公子,袁譚、袁熙、袁尚相同的玉佩。
這點…沮授思慮許久,不明所以,眉頭微皺,細細的思索了起來。
恰恰。
提到這個話題…
袁紹的臉色驟然一緊,像是有些緊張,這種表情極其罕見!
“是他…”
輕聲呢喃了一句…
“是誰?”沮授離袁紹最近,連忙詢問。
袁紹卻是擺擺手,終止了這個話題!
因為“他”的緣故,倒是讓袁紹冷靜下不少,他將手背於身後,左右踱步…旋即站在了地圖前,眼眸凝起…
細細的掃過此間地圖,去冷靜且細膩的分析當下局勢。
“雁門是邊陲,且山谷眾多,強行進軍哪怕能攻下,可一旦中伏,勢必損失也會極其慘重。況且,雁門緊靠南匈奴與鮮卑,近來,莫名的…這些胡人的舉動有些詭異啊!”
言及此處…
袁紹的手指指向地圖中的鄴城,順著鄴城方向向下劃去…最終停滯在黃河北岸的“延津”,黃河南岸的“白馬”,以及徹底打開兗州缺口的“官渡”!
袁紹的聲音接踵而出。
“雁門不過是幾路賊兵,守強於攻,不足為懼!而真正的戰場是我與曹操的正面戰場,是延津、白馬與官渡!只要我舉大軍南下於此戰勝曹操,那雁門余孽將不攻自破…諸位不是總說,今朝與我爭奪天下的是曹操麽?現如今,南下一鼓作氣攻破許都的時機到了吧?”
這話脫口…
袁紹環望大帳內的諸人。
田豐是第一個站出來的,看到他站出來,袁紹心頭還略微有些竊喜,心裡嘀咕著,田豐是主戰派呀,上回…別人都提議不要進攻,可唯獨他田豐提出,讓袁紹放棄公孫瓚與雁門余孽,一鼓作氣南下攻破許都,與曹操互相換家!
這回不用想,該是力挺自己的吧?
哪曾想…
袁紹的笑容才剛剛生起,緊接著,他就開始被“啪啪”打臉了,他的笑容也僵住了。
“主公,當務之急不能南下進攻!”
田豐依舊是保持著他那耿直的性格。
“如今並州雁門賊兵非但未平,且因為公孫瓚、張燕、麴義等人的加入,實力已經今非昔比,不容小覷!且五路伐曹的計劃已經铩羽,曹操率大軍回歸許都,如今…許都城不空虛,黃河沿岸曹軍各地亦是嚴陣以待…如此全力南下的決戰,稍有不慎,就會吃大虧!”
田豐講到這裡時…
袁紹的表情已經僵住了,雙目中宛若浸著萬年的寒冰。
可一貫有什麽說什麽,直言敢諫的田豐不管這些。
他的話還在繼續。“袁公需要正視當今時局,外交上,曹軍完勝於我軍,兵力上,曹軍不弱於我軍,精兵猛將上,曹軍更是優於我軍,袁公與曹操的強弱之勢已經逆轉,如今袁公才是弱的一方!”
“自古以來,哪有弱的一方采取攻勢?而強的一方采取守勢的道理?這分明是那隱麟布下的假象,引袁公南下決戰…依我之見,與其冒險決戰,不如打個持久戰,摸清楚形勢再定攻勢!”
“用五年時間,慢慢的推進蠶食那雁門余孽,也用這五年的時間,把北境四州給建設起來,把外交給重新建立起來,爭取聯合到更多的盟友,形成抗曹的統一戰線…我北境四州人口兩倍於中原,土地更是遠遠多余中原,有這麽五年…袁公的實力勢必激增。”
講到這兒,田豐頓了一下,眉頭一挑,繼續說道。
“同時,這五年,我們可以不斷的派遣精兵分成幾路迂回騷擾曹操,讓他顧此失彼,無法安心去做農業、生產,一如昔日裡曹操對抗蛾賊時的那般,進攻為輔,騷擾為主,迂回拉扯。依在下愚見,不出五年,曹操勢必被拖垮,那時候…袁公在集中所有力量與曹賊一決死戰,如若成功,自然天下可定,可哪怕不成,也不至於痛失北境四州!”
合情、合理…
有理有據…
可以說,田豐的這個提議是完美的,揚長避短的替袁紹避免了很多坑,讓袁紹能立於不敗之地!
如果袁紹按照這個方略走,他會不會贏,不一定,可曹操一定會很難受!
偏偏…
袁紹每次的議會總是會保持著一個極其鮮明的特點。
——那就是…總是為了征集能把自己的大業推向深淵的錯誤意見!
這回也一樣!
聽完田豐的話…
袁紹那面如死水一般的臉色上,眉頭皺緊。
可以說,田豐說到的許多點,都是袁紹無法面對的“逆鱗”!
比如…什麽叫強弱之勢翻轉?
什麽叫如今曹操變成更強的一方?
呸…他曹操一個太監養孫,昔日他不過是袁紹的小老弟、臭跟班…他如今再強,怎麽可能比他袁紹四世三公的門楣,比他這個老大哥要強。
還有…
什麽叫“外交上曹軍完勝”?
什麽叫“兵力上曹軍不弱”?
什麽叫“精兵猛將上,曹軍優勝?”
呸,呸!
袁紹怒目圓瞪,他這輩子是不可能接受曹操比他強的。
以前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
而田豐的話無異於在他的心頭扎針…
“田元皓,你閉嘴!”
一聲爆喝,袁紹指著田豐的鼻子罵道。
田豐卻是依舊執著,他不依不饒,他的語調更加的急促,語氣也更加的冷然,繼續去有理有據的陳述不能南下決戰的理由。
終於…
忍無可忍的袁紹震怒了。
——“大膽,田元皓,你這是擾亂軍心…”
——“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看本將軍取勝以後怎麽收拾你,哼,等本將軍得勝歸來,再把你給放出去,到那時,看你還有沒有臉來見本將軍!”
這話脫口…
一乾甲士將田豐拖了下去。
田豐尤自大喊,可很快,他就消失在了眾人的眼中。
這下…誰還敢發表反對意見呢?
許攸眼珠子一轉,正好…袁紹的氣都撒在田豐身上,他許攸“雁門一敗”的鍋間接的甩出去了!
想到這兒,他心頭狂喜,大喊道:“主公明鑒,到時候大勝歸來,我等都要看看,他田元皓無臉見人的樣子!”
“是啊…”一旁沉默許久的郭圖終於開口。
落井下石嘛!
這事兒,汝潁門閥沒少對冀州才俊乾!
“主公明鑒,南下乃當今必勝之舉,田元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委實愚蠢至極!袁公何時發兵?我等可都等著追隨主公,去那許都城皇宮內論功行賞,成袁公王圖霸業!”
“哈哈哈…”
總算,郭圖的這一番話,讓袁紹那陰雨彌補的心情晴朗了許多,當即,他爽然大笑了起來。
在袁營裡,最善於拍馬屁的當屬郭圖。
其實…這跟馬屁不馬屁的沒關系,主要是對人心裡的把握,比如…給袁紹這種人獻計,那是一門學問。
不光要把計策想到位,在獻策的過程中,語氣、語式、語境都得仔細考量,要達到在獻計的同時不失奉承,在奉承的同時不忘把計策獻上去的效果。
甚至,進階版本的話,還必須選擇袁紹的長處去說,不能揭他的短…
一旦真的冒犯了他,袁紹肯定和你玩命!
可惜田豐太耿直了,他獻的策是好,可他卻永遠無法做到如郭圖這般,有技巧的獻策!
拍馬屁,也是一門大學問哪!
——“傳令,並州各部歸來,尚需半月!半月之後…即刻南下!”
——“顏良、淳於瓊、郭圖…橫渡黃河,進攻南岸的白馬,我大軍則壓往北岸的延津!”
袁紹這話脫口。
馬屁精郭圖的奉承接踵而出。 “兩路齊進,主公此計甚妙,在下對主公的佩服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斷!”
——“傳令,讓主薄陳琳撰寫一封討賊檄文,務必將曹阿瞞從祖宗十八代起,罵的狗血淋頭,發出懸賞,得曹阿瞞首級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曹軍陣營,不論偏將、小校,只要肯棄暗投明,不再追究任何罪責,讓他們知道…跟著我袁紹,有肉吃!”
“主公此舉攻敵攻心,在下對主公的敬仰之情,宛若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刻…
袁紹笑了。
而這袁紹一笑,似乎注定——悲劇難逃!
…
…
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