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尚香當然有敵意了。
面前的張琪瑛,那攝人心魄的眼睛,那嬌滴滴的言語,哪怕是她一個女子都會沉淪,哪個男人能扛得住這般魅惑呢?
“你一個五鬥米教的聖女?何時關心起江東的安危了?”孫尚香質問道:“若說你無所圖,你猜本姑娘信不信?”
孫尚香挺了挺胸脯,做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張琪瑛卻沒有被他唬住,她緩緩起身。
“自然無為、柔弱不爭,五鬥米教存在的意義是救世,而非荼毒這世道,巴蜀的百姓是世間子民,江東的百姓又如何不是萬千芸芸眾生中的一員呢?”
“信口雌黃罷了…”孫尚香依舊針鋒相對…
漂亮的女人,很容易激發起彼此間的敵意。
“我方才就說過,若是太子不信,不妨跟小女子去幾個地方,到那裡…太子一看便知真假!”張琪瑛緩緩起身…
孫尚香還想說話,卻被陸羽攔住。“既是聖女盛情相邀,那我等不妨就去看一下!”
這算是接受了張琪瑛的邀請。
孫尚香握緊了手中的劍,“在江東,你千萬莫要耍花招!”
張琪瑛只是莞爾一笑,領著眾人走出了這軍帳…
…
…
許都城內,太子東宮。
蔡昭姬悠然的來回走步,一邊走,還一邊輕聲數著數…
夏侯涓陪著她,又或者說,是監督著她!
醫官講…這樣走路,有利於最後的生產。
萬年公主劉雪進來行禮,“劉雪叩見姐姐…”
蔡昭姬身體不便,沒有辦法去扶劉雪,卻是笑著說道:“以前不就說過嘛,你是太子妃,又是大漢公主,見我的話,怎能行這大禮?快快起來。”
劉雪起身,替換夏侯涓,攙扶起蔡昭姬…
“昭姬姐…今日陛下於司馬門外舉行殿試,可…可司馬門外,卻…卻亂成一鍋粥了!”
“怎麽?”蔡昭姬腳步一頓,夏侯涓給丫鬟們使了個眼色,有人遞來了一枚胡凳,讓蔡昭姬坐下。
劉雪的語氣頗為急切。“原本,昭姬姐如今這身子,我…我本是不該說這些的,可…可…殿試那邊,儼然已經控制不住局勢…科舉會試落選的將近千人,在皇宮外大呼不公,這裡面有將門的小輩,有氏族的公子,也有寒門的子弟…似乎,所有人都對這科舉製不服氣!覺得有暗箱操作!覺得他們的真才實學被埋沒了!”
這話脫口…
蔡昭姬的眉頭緊緊的凝起,看著劉雪那眼眶邊浮現出的淚水,蔡昭姬能體會到…劉雪的不易…
大魏太子妃,大漢天子…斡旋於二者之間,屬實不易。
“那…備轎吧,我去看看!”
蔡昭姬遲疑了片刻,還是一咬牙下定決心。
她是太學的總長,他的父親是北方文人的領袖,這種時候…有關天下學子、士子的事兒,有關大漢、大魏未來官員選拔的事兒,也只能她蔡昭姬出面了。
“昭姬姐…那邊人生嘈雜,你…你的肚子…”
夏侯涓關切的開口…
這時…皇宮處的喧鬧聲愈演愈烈,儼然…身處魏宮的蔡昭姬也能夠聽到一些。
她關切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卻是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她明白…這科舉製對未來大魏的意義,也明白陛下與羽弟推行科舉的苦心和決心。
千萬不能讓所有努力和苦心,因為這殿試而毀於一旦。
“國事緊急…前面領路!”
蔡昭姬咬了下嘴唇…
而看到昭姬姐如此堅毅的表情,夏侯涓也不敢再說些什麽,趕忙去調集留守這邊的龍驍衛士!
…
…
皇宮外群情激奮。
殿試的成績塵埃落定,江東陸家的陸績毫無疑問榮登三甲之首的“狀元”之位…
而榜樣與探花均為兩個家道中落的寒門子弟。
無數氏族子弟、將門後裔高喊:“皇帝庇護私人,尚書台徇私枉法,科舉製人法不公,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
——“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
——“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
群情激奮…
儼然,在這些氏族、將門眼裡,科舉製毫無公平可言,天子為了籠絡“陸羽”的母族,就將“狀元”之位頒給陸績,為了打壓“氏族”與“將門”,就將“榜樣”、“探花”頒布給兩個沒落氏族、寒門子弟——馬鈞、周不疑!
如此激奮之下…
儼然,天子劉協已經控制不住局面。
蔡昭姬、劉雪等人在一乾龍驍營甲士的護送下,從附近的蒼龍門走近皇宮,行至司馬門上…正看到了焦頭爛額的天子劉協。
劉協看到了長姐…如得救星一般的撲上去握住她的手,滿頭大汗的說。
“長姐,朕…朕也沒想到,這科舉製會引發如此…如此大的反響!”
劉雪轉頭望向蔡昭姬…
“陛下莫怕,昭姬姐…乃是北方文人的領袖,是太學的總長…她…她一定有辦法!”
劉協把目光轉向蔡昭姬這邊。
蔡昭姬則詢問天子,“陛下,敢問負責科舉的官員都在何處?殿試位列三甲者又在何處。”
劉協連忙道:“都在外面候著,朕要推行的科舉…一切後果朕來承擔,不敢讓他們出來承受民怨哪!”
“民怨麽?”蔡昭姬笑了,“陛下口中的‘民’是真正意義上的‘民’麽?”
唔…
蔡昭姬的話讓劉協愕然。
而她的表達則含著深意,所謂民怨沸騰…
這個民,卻不是我們通俗意義上理解的民,因為…在古代“民”是從來沒有發言權的。
能夠記在史書裡,能夠留下文字的從來是那些氏族…
所謂“民怨沸騰”約等於就是氏族的怨恨、沸騰罷了!真正的民?哪有地方發聲?
“蔡總長…要做什麽?”劉協驚愕的望向蔡琰…
這時…楊修、司馬懿等一乾負責科舉的官員領著“狀元”、“榜樣”、“探花”走上城樓。
看到蔡昭姬…
楊修、司馬懿當先行禮。
陸績、周不疑、馬鈞也連忙行禮…
蔡昭姬則挺著大肚子站在城樓上,面對著皇宮外愈發洶湧的嘈雜、呐喊聲,她與陸績、馬鈞、周不疑澹定微笑的對視。
蔡昭姬沒想到,這三位選拔出的人才,竟有如此定力,宛若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一般。
再加上,陸績是羽弟母族的小輩,馬鈞一直在工坊…諸葛均沒少向蔡昭姬提及過他的出色,周不疑…蔡昭姬稍稍陌生,卻知道,他是曹衝的玩伴。
這些都讓蔡昭姬心頭多出了幾分信心。
“城樓下的聲音?你們聽到了麽?”
陸績澹笑:“眾口鑠金,那是對庸人,不是對君子,君子立身持正,流言蜚語如刀斬東風,與我何有哉?”
蔡昭姬笑了,“既自詡為君子立身持正,想來,不負這科舉對你的考量了,來這邊的路上,我聽說你在殿試時,面對陛下的提問,對答如流,天文地理、策論兵法,無所不知,故而得此狀元頭銜!可如今,這狀元頭銜只能說明朝廷對你的認可,若是無士人、學子對你的認可,這頭銜反倒會成為你最大的負擔!”
蔡昭姬這話脫口…
天子劉協意識到了什麽,“蔡總長,是要讓狀元出去?去面對這些士子的激怒?”
陸績眨巴了下眼睛,“請蔡總長明示!”
蔡琰侃侃而談,言辭堅定。“今日殿試外的落選士子,皆說你是我羽弟母族之人,故而憑著與太子的關系,才得到的這狀元之位,這與科舉考試推崇的‘公平、公正’完全背道而馳!你若是要想證明這狀元非你莫屬,當仁不讓,那就出去接受他們的考驗,由他們隨意尋經問典,從中挑選出各種問題,由你來回答,若是你回答不出,非但這狀元與你無緣,這科舉考試也會毀於你手!陸績公子,你敢麽?”
陸績開始驚詫這考察之法,他的年齡本就不大,如今書生意氣、揮斥方遒,哪裡能受得住蔡昭姬這麽激。
當即挺起胸膛:“蔡總長敢,陛下敢,學生如何不敢?”
這話脫口…
“榜樣”馬鈞與“探花”周不疑彼此互視,旋即拱手道:“我二人也敢!”
蔡昭姬一抬手,“送狀元、榜樣、探花出去,保護三位的安全…告訴皇宮外書生,可以肆意考察、辯論,若有妄敢動手者,九族之中不可為官,不可入太學,不可參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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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見的…
一貫柔弱的蔡昭姬,這一刻變得無比的堅強!變得剛毅!
有那麽一瞬間,許多周圍的甲士,都出現了一種錯覺,蔡昭姬的話,就像是魏太子曹羽的發號施令!
司馬懿與楊修彼此互視…心頭一陣心有余季。
楊修小聲感慨道:“策論、兵法、典籍…萬一他們中有回答不出來的,那恩師借陛下之手推行的這科舉,可就胎死腹中了!”
呼…司馬懿也是長籲一口氣,“廢除察舉,本就觸了眾怒,這科舉製的推行更是在刀尖上舞蹈!陛下是在賭,昭姬師傅也是在賭!”
“若是…”楊修繼續感慨:“若是恩師在洛陽,那會如何?”
司馬懿眸光幽深,“恩師一定也會這麽做…”
司馬懿的語氣變得堅定,“整個科舉本就是恩師想出來的,若是科舉不能選拔出最卓越的人才,那恩師…不,不對…恩師做事從來算無遺策,科舉一定能選拔出帝國最優秀的人才!是我司馬懿杞人憂天!”
就在這時…
有城樓上的甲士議論道:“這會兒,怎麽聽得外頭的喊叫聲停了?”
旁邊的甲士回答道:“不愧是太子的姐姐,還是蔡琰總長有辦法,也沒聽見打打殺殺,司馬門下的那群士子就都不鬧了?”
…
…
長江沿岸。
一艘艘烏篷船,往來如飛,蕩開了江面上翻湧的波濤,起伏在一望無垠的江面上。
一枚枚巨大的箱子,自烏篷船內搬出…
單單靠近這邊,就能聞到濃鬱的藥香。
張琪瑛走到一處箱子旁,命人打開箱子,這裡面盡數是黃連…
她那芊芊細手取出幾枚黃連遞到了陸羽的手上,旋即解釋道:“這是我們五鬥米教聽聞江東鼠疫,特地從各地購來的…太子也知道,我們五鬥米教是在東川的鶴鳴山,各地雖有部分教眾,卻很是稀少,能采購來的藥材也極其有限。”
說著話…
張琪瑛又命人打開了幾個箱子,裡面分別是薄荷、赤芍、夏枯草、生甘草,陸羽有印象,這些…均是治療鼠疫的中藥法子。
穿越前,因為抱不平中醫在醫學界的地位,陸羽曾看過許多中醫的藥方,曾在一本醫書上看到過“腺鼠疫”治療的方法,便是黃芩、連翹、元參、黃連、薄荷、赤芍、夏枯草、生甘草等熬製服用。
當然,這只是鼠疫的一種,一場鼠疫,往往會誕生至少三種不同的疫病。
最常見的是腺鼠疫、肺鼠疫、敗血型鼠疫,對應需要的中藥也不同,不過…哪怕如此,五鬥米教能籌集這麽多的中草藥也實屬不易了。
“想不到…”
孫尚香牙齒微微咬住嘴唇,她有些驚到了…她還是不信,五鬥米教會這麽好心。
“太子殿下,太子妃不妨再來這邊看看。”張琪瑛引著陸羽一行上了馬車。
半個時辰…
映入眼簾的是更濃鬱的藥味兒。
原來,這邊是一座“製藥坊”…
張琪瑛再度介紹道:“五鬥米教自第一任天師起,傳下來了些許藥劑,雖無法根治這鼠疫,卻可以降低鼠疫的痛苦…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可以四處問問,早在半個月前,我們五鬥米教就開始分發藥劑給百姓了!”
張琪瑛的話脫口…
陸羽沒有回答,而是靜靜的觀察著這製藥坊,包括…那一車車熬好的藥劑盛入桶中,運往城內。
能在這人命如草莽的亂世,做到這一切,已經彌足珍貴了。
況且,陸羽對五鬥米教的印象不算差,道教按照宗派去劃分,分別為正一宗(張道陵)、南宗(呂純陽)、北宗(王重陽)、真大宗(張清志)、太一宗(黃洞一),共計五大類!
簡單點說,五鬥米教屬於正一宗, 與王重陽北宗的煉丹派不同,正一宗是符籙派的…
小說中總是提到的禦劍飛行、煉製仙丹,那些都跟五鬥米教沒關系。
五鬥米教是玩“符籙”的,在巴蜀吸引人入教的方式也很簡單…
就是用草藥製成符籙,然後燒掉符籙,將符籙的灰盡灑入水中,一旦吞服…百病不生!
除此之外,只要百姓交“五鬥米”就可以入教的門檻,也十分友好,享受到的那“符水治病”、“符籙驅邪”的業務,也算是物超所值…
故而,整體上陸羽對五鬥米教並不反感,對張琪瑛也不反感。
只是覺得…有點奇怪而已。
“聖女…”終於,陸羽朗聲道:“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五鬥米教做這些是為了什麽?而聖女引導我看到這些,又是為了什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