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驟然響起。
即使顧清夏的鈴聲設置的是一首古琴曲,錚錚的琴音在這時候突然響起,還是像敲在心弦上的鼓錘一樣,讓人心跳得難受。
來電顯示是「zoe」,她是景藝的秘書。大週末的……顧清夏突然有了很不舒服的感覺,直覺的感到這通電話不是什麼好事。
「喂,zoe?」
「……車禍?!」聽到景藝出車禍的消息,顧清夏有一瞬間身體都繃緊了。「……輕微?……那太好了!在哪家醫院?我去看看他。」
掛了電話,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幸好,沒出什麼大事。景藝昨晚雖然喝得少,也是喝酒了,跟人追尾。追得有點狠,賓士車的氣囊都彈出來了,輕微腦震盪。對方有點慘,日系的兩箱車,後半截基本沒了。幸而也是氣囊彈出來了,性命無礙。
無人死亡,不幸中的大幸。
顧清夏一直覺得,這世上,其實除死無大事。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會有這種認知了……
她坐在駕駛座上盯著手機屏幕,手指動動,調出聯繫人界面,n字頭,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輸進去的「南」,就橫在「南誠代駕」的上面。她面無表情的刪掉那條聯繫人,把手機扔在副駕上,握著方向盤的靜默了幾秒,掛上d檔,踩油門起步。
從南思文住的地方往市區裡走的路,有點堵。顧清夏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問清楚了景藝的病房號,她一路找過去。很容易就找到了。
單人病房,門半開著,能看到裡面的人。景藝半躺著,他的妻子就坐在床邊。顧清夏邁進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張嘴,啊——」女人細心的吹涼勺子裡的食物,給他送到嘴邊。
景藝無奈道:「啊什麼啊,又不是小孩。」聲音有些虛弱,懶懶的。雖然這麼說著,還是張開嘴含住勺子。
「小孩?你還不如小孩呢。」女人埋怨道,「小景都知道喝酒不能開車,你當爸爸的反而不知道了。」
「我真的只喝了一點而已。」景藝辯解。
「那怎麼撞了?」
「我當時在想事情,走神了……」
「你不喝酒的時候難道就不想事情了?怎麼不見你撞車?啊——」
「……」景藝無言以對,乖乖的張嘴。吃了幾口,「不想吃了。」
「才吃一點。」
「吃不下,噁心。」
「頭還暈嗎?」
「還好……」
女人放下碗,坐得近了些,俯身伸手輕輕的摸上丈夫的頭,低低的埋怨:「你啊……」
絮絮叨叨的念叨。有些人或許會覺得煩。但有些人會覺得,心安。
顧清夏清楚的看見了景藝望著妻子的眼神。那是男人老婆孩子熱炕頭,感到心安的眼神。她斜身靠在門框上,垂眸聽了一會兒,轉身離去了。
景藝閉著眼睛,聽著妻子的絮絮叨叨。他頭暈不想動,嘴角卻微微的揚起了弧度。他睜開眼睛,目光掃過門口。剛才看到的那個側影已經不在了……
很好。
他開車的時候,想的是她,他因此走神了。但是在車子相撞的瞬間,他心頭掛念的卻是眼前這個微微發福的女人,還有,小景。
沒有顧清夏。
沒有……
對她狠心的分手,他忽然釋然了。
「幹嘛去?」他拉住要起身的妻子。
「我給你把床搖下去,你平躺著舒服點。」
「……好。」
她還細心的拉上窗簾,調整了房間裡空調的溫度,給他蓋上了薄薄的夏被。手腕忽然被捉住。
「我睡會兒,你別走,陪我一會……」他說。
「怎麼跟小孩似的……」她嘟囔著,卻還是坐在床邊,跟他牽著手,溫柔的輕拍他的手背。
醫院的窗簾不隔光,陽光穿透靛藍色的布料,把房間打成了淺淺的藍色調,看起來就沒那麼炙熱了。景藝閉上眼,手裡牽著的那隻手胖胖軟軟,熱熱乎乎,摸著很舒服。她的輕拍有一下沒一下的。
慢慢的,睡意就湧上來了。
星期一,南思文照例在東南五環外的輻射路上等著老闆的電話。沒活的時候,他們其實很閒。幾個人找個樹蔭,鋪上報紙打牌。南思文打了兩把,一抬頭,看見遠處那個廣告牌子又再搭腳手架。
他心中微動,把手裡牌都甩出去,起身朝那邊走過去。
「哥們兒,你們這活挺辛苦啊……」手擋著陽光,他跟站在下面的人搭話。
「可不,掙得就是個辛苦錢啊。」
「我們也是啊……」南思文遞了根煙過去。
都是在外面的打工的,遞根煙,喊兩句辛苦,立刻就有了共同語言。互相問了問對方這行的情況和收入,再抱怨幾句老闆的刻薄小氣,很快就熟了起來。
南思文狀似隨意的問:「前兩個星期這邊出了事,是不是你們的人啊?三四個男的,想弄一女的。」
對方看了他一眼,兩個手指夾著煙,「嘖」了一聲:「你們都聽說了啊?就是我們公司的。膽子真大啊!不過那女的……我跟你說,她就是活該,自找的!」
南思文陪著耐心聽了他抱怨了一會顧清夏對他們的嚴苛和刻薄,不動聲色的打聽明白了顧清夏的公司名和地址。
中午和工友一起買了三輪車拉過來的盒飯,大家一起蹲在馬路牙子上吃。吃完午飯,看看時間,他估摸著下午不會有事,打了聲招呼,說聲「有事」先走了。搭著開發區的班車,走一段高速,不堵車的情況下,去市區不過二十分鐘。他在帝都最繁華的cbd下車,抬手遮著陽光,目光越過高高的立交橋,看著斜對面的那座樓。
在這片寫字樓裡,顧清夏就在最高的那一座裡上班。玻璃幕牆反射著陽光,很刺眼。南思文放下手,看了看馬路。車多還是一回事,關鍵是人多。站在路口看了一會兒,來來往往的人流看得人眼暈。
南思文覺得自己特傻。
真的。
怎麼就會覺得到這逛一圈,說不定有可能會遇到她呢?
傻透了!
可是來都來了……他穿過馬路,這個路口大概是帝都最寬闊的路口了吧?光過個馬路,就得花去五分鐘的時間!他溜躂到她上班的那三棟寫字樓處。愈是走近,愈是覺得那樓真高!聽說這裡是全京城最好的寫字樓。她一定是在那種大公司,坐辦公室,吹空調吧?體體面面的,掙錢還多。
真好。
她能過的好,真好。
她能過得好,他放她走,就值得。
他在樓間閒逛,看到很多好車。樓間來來往往的人,都步履匆匆,彷彿時間在後面追趕著他們似的。女人大多光鮮亮麗,男人多數襯衫領帶。很多人都拎著電腦包,他知道那種包裡面裝的是筆記本電腦。
他觀察了一會,隱約覺得這些人和他,不在一個國度。他們都是顧清夏那個國度的。
裙樓裡是商場。他隨意的逛了進去,感覺跟他知道的商場不一樣。沒有人來人往,很冷清。每家店都是封閉式的,都有自己的門。隔著玻璃門和櫥窗,都能看到裡面冷冷清清,店員比客人都多。
南思文納悶,這麼冷清,這些店能賺錢嗎?還不倒閉?這地方租金得不便宜吧?
他溜躂著,看到了一家店。櫥窗裡陳列著一些皮包,看起來是一家專賣皮包的店。他心中一動,顧清夏好像就用的是這樣的包?很相似。他腳步頓了頓,逛進那家店裡。
進門就看到店中間的真皮沙發。店員服裝精緻,帶著淡淡妝容。見他進來,也有人上來招呼。
禮貌,但是非常疏離,並不熱情。看他的目光甚至有點涼。
南思文並不在意。他本來就是瞎逛而已,也不需要別人招呼。他看到一個包,和顧清夏的那個很像。他大步走過去,拿起來,翻過價牌看了看。
沉默了一會,他放下那個包,又看了其他包的價格……
他走出那家店的時候,腳下有點飄。感覺背後店員看他的視線中,除了冷淡和疏離之外,似乎還有嘲笑。
他想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包要好幾萬?那不就是一個包而已嗎?走出商場,乍然從冰涼的空調冷氣進入燥熱的空氣中,他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
他看著面前的車來車往,人來人去,光鮮亮麗和光怪陸離。
他想起了顧清夏的包,顧清夏的衣服,顧清夏的鞋,顧清夏的車……
他想起顧清夏的手錶,顧清夏的首飾……
他想起顧清夏的房子……那房子玄關處有個小間,大約是儲藏室,顧清夏把它裝修成許多格子的櫃子。那些格子裡面,放的都是包和鞋。
而他奮鬥幾年的辛苦攢下的錢,不夠她買幾個包包!
他轉身抬頭看顧清夏所在的那棟樓。那是帝都最高的樓。站在樓下向上仰望,或許是因為視覺差的緣故,覺得白雲彷彿就從樓頂擦過。
南思文從來都沒有這樣清楚的感覺到過,顧清夏原來離他如此之遠。
他站在塵埃裡抬頭仰望,看著她,仿若在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