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沒再去問孩子的親爹是誰。他問過一回,顧清夏不說。他就知道顧清夏有保護那個人的意思。
他恨得牙都癢癢。
他沒跟顧清夏說謊,他決不會動她一根手指頭,也真的會把她的孩子當成親生的。但是對那個有種睡了他女人的男人,他可沒打算輕輕放過。
李盛的少年時代一直到成年,都在米國求學。他深受米國人的約會文化(datingculture)影響,再加上自身的放蕩,他對性的態度相對於國人,算是相當開放的。
就說當初,他和顧清夏在一起,老司機跟老司機,兩個人就都沒指望對方是三貞九烈忠貞不二的。顧清夏就連她不管他這種話都撂出來過,還招得他生了一場氣。
但這僅僅是李盛對性這件事本身的態度。作為一個男人,他有著全世界男人都有的獨佔慾。哪怕是性方面一向開放的米國男人,若被人戴了綠帽子,兩個男人狹路相逢,也要揮動拳頭幹一架的。
全世界的男人都這樣。
這個事,真沒法忍。
顧清夏不告訴他,他自己會查。他出了顧清夏的家就給老貓打個電話,叫他去見他。他都沒經過勝子,特麼這種丟臉的事,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李盛也是要臉的!
老貓從李盛的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臉色相當的難看。
大約因為他自身也有過類似的遭遇,他跟他老闆很是同病相憐。
當年他那破事兒鬧出來,他被開除出警察的隊伍,失去了公職的飯碗。警花也來找過他,哭著求他。她其實也是真的喜歡他的。
但她和他的家庭條件都非常一般。警察的工資說起來不低,但跟帝都的房價比起來,又真的不算什麼。最後一批分房的名額,警花終究是沒抗住誘惑,從了領導。
老貓氣她,但其實也心疼她。她的苦衷,他心裡明白。但他們同一個系統,共同認識的人太多。這事幾乎鬧得人盡皆知了。
男人的臉,終究是拉不下來再接受她了。
所以在這一點上,老貓其實是不能理解他老闆的。大丈夫何患無妻,他老闆要找女人,什麼樣的找不到?非跟姓顧的一棵樹上吊死?
也是見鬼了!
他心情十分不好,出來見著勝子也就點了個頭,就要往外走。
勝子追了出來,給他扯到個角落裡,四下打量,確定周圍沒人,問:「老闆找你幹嘛?」
老貓本來心情就不好,見勝子還問東問西,就沉下臉:「懂不懂規矩!瞎打聽什麼!」
勝子並不怕他,直接就問:「是不是讓你查顧小姐……的事?」他不確認之前,也不敢亂說話,把「懷孕」兩個字給和含糊過去了。
老貓一下子就聽出來,他把常掛在嘴邊的「我顧姐」三個字給換成了「顧小姐」。他也四下看看,確定沒人,才壓低聲音:「你知道什麼!別亂說話!」
聽話聽音兒。勝子賊精賊精的,頓時心裡就有數了,他臉都氣青了。
「那女的真的……?」他壓低聲音,罵道,「我操!」
「把你嘴閉嚴實了!」老貓低聲喝道。
勝子一窒,氣悶的掏出煙,點上一顆。
老貓也點了一顆。看著勝子道:「這事除了老闆、你、我,不能再有第四個人知道了。知道嗎!」
男人得要臉。李盛的脾氣,他能忍下來不剁了顧清夏,在老貓看來都已經很神奇了。他得給他老闆兜著點,要讓別人知道李盛頭上綠了,李盛的臉往哪放。
勝子當然明白。他就是氣!他狠狠的抽了幾口煙,夾著煙,手指狠狠點點地,說:「你說顧……姓顧的,她哪一點不滿意老闆?她特麼幹這破事兒?」
勝子都要氣死了。
「老闆有沒有叫你收拾她?」他殷殷的看著老貓,期盼老貓說「有」。
老貓也氣悶。
「你說呢。」他翻白眼。
勝子蛋疼。他就知道!他老闆碰到顧清夏,可是碰到剋星了!他怎麼就被這麼一個女的,給吃得這麼死!
「媽痺!我想抽死她!賤貨!」勝子真是嚥不下這口氣。
「你別胡來!」老貓嚴厲的警告他。勝子的性格在他看來還很不成熟,有時候腦袋一熱,就幹蠢事。還就是跟了李盛之後,才有了大長進。
李盛曾經對顧清夏戲言,說勝子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所謂調教,其實並不是教勝子怎麼鞍前馬後的跑腿伺候人。勝子高中畢業就開始跟他了,他真是手把手的教勝子怎麼做人做事。勝子這麼不愛讀書的人,愣是被李盛逼著拿了一個夜校大專的文憑。他還送勝子去專門的學校學一些專門的東西。「技多不壓身。」是李盛常對勝子說的一句話。
而且李盛根本沒打算讓勝子一輩子給他跑腿兒,他早就有計劃,他打算過兩年要涉足實業。到時候他就會把勝子放出去做事。他給勝子制定了一系列的學習計劃。
所以為什麼勝子會對李盛死心塌地。
就像他哥一樣。
老貓氣悶的說:「你看老闆那樣,像是會對顧小姐下狠手的樣兒嗎?」老貓就是氣悶李盛的忍氣吞聲。他其實倒是沒有苛責顧清夏。他對顧清夏這個人的瞭解,其實比勝子還更深。李盛一切關於顧清夏的調查,統統都是經過老貓的手。李盛之前對顧清夏用了什麼手段,老貓也是一清二楚。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感情問題,有時候很難說得清個對與錯。老貓也只能搖搖頭。
下狠手?勝子蛋疼的想,你真是抬舉老闆了!他們英明神武的大老闆李盛,一到顧清夏面前,就立刻雄風不振……啊呸呸呸!一到那女的面前,就立刻做小伏低了!
李盛對顧清夏怎麼樣,顧清夏對李盛又是什麼態度,沒人比勝子更清楚了。勝子一直就覺得李盛特委屈。他只是萬萬想不到,李盛竟然會讓自己委屈到這種程度。
只要一想,勝子就心酸。
李盛走了之後,顧清夏的情緒也沒有好轉。荷爾蒙這個東西,對人的影響實在太大。李盛跟她說,讓她慢慢想,好好想明白再做決定。在那之前,他讓她好好在家安胎。
他離開之後,顧清夏洗了把臉,確定呼吸通暢,沒有鼻音了,才給景藝打了個電話。
「好點了嗎?」景藝在電話裡問,「李總之前叫人打過電話來了,說你病了。」
「嗯……」顧清夏說,「暈倒了……不,也沒什麼大事……嗯,你放心……我先歇兩天……行……那先這樣……」
她在電話裡沒提懷孕的事。她自己根本還沒想好。
她若不打掉這孩子,勢必會對她的工作造成影響,就是要提,也得她當面跟景藝談。
顧清夏突然驚覺,她竟然已經在考慮有了孩子之後的工作上的事了!她覺得煩躁又迷茫。這是她成年之後,頭一次遇到讓她如此難以抉擇的事情。
就這樣,下午的時間就消磨過去了,直到李盛在她手機上訂的鬧鐘響了起來。叮叮咚咚的音樂鈴聲提醒著她該吃藥了。
李盛說,在做好決定之前,先好好養著,該吃藥吃藥,該安胎安胎。
他說,別讓自己後悔。
李盛,就是有這種直刺人心的本事。
顧清夏躺著盯了會兒天花板,老老實實的起來把藥吃了。
南思文對著鏡子撩起衣服,果然,他剛才搬東西用力太大,把傷口又撕開了。好在衣服是黑色的,就是沾上血,也看不出來。
他脫下上衣,自己對著鏡子,把舊紗布揭下來,小心的貼上新紗布,再用繃帶纏好。套上衣服,再抬頭,看見他娘站在衛生間門口,臉色蒼白。
「娘?」他轉身,抱怨「你怎麼走路沒聲。」
南思文的娘臉色有些白。她覺得不對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最開始讓她覺得異常的,就是南思文拿回家的錢太多了。她是聽張全說過,在大城市裡,有人上班也能一個月掙好幾萬。但那些人都是讀過書,上過大學的人。都是坐在高高的有空調的寫字樓裡的體面人。
她再怎麼驕傲,也改變不了,兒子連初中都沒讀完的事實。
而後就是兒子變得異常的沉默,那種沉默令人壓抑。
再然後,他身上會有傷。開始的時候他還說是不小心弄的,到後來,他只讓她別問了。
他們是山裡人。他們靠山吃山,要時常進山打獵,要自己宰殺獵物。她怎麼認不出來那傷口是刀傷!
她是沒什麼見識,可是不傻!
「文子……」她眼圈紅了,「咱不幹這個不行嗎?」開吊車,一個月好幾千塊,不是挺好的嗎?更何況還有大鐵鍋燉雞,她也能掙錢!
幹嘛……幹嘛要幹那不正經的營生呢!
南思文沉默了一會兒,澀然道:「不行。」他現在就是想收手,也已經晚了。更何況,他不想。
他見到了太多沒見過的東西和事情。以前他覺得,能把他娘接到帝都,租個帶廚房帶廁所的樓房給她住,已經很好了。可現在,他環視著這個小房子……
很老的老樓,隔音很差。隔壁夫妻夜裡動靜大點,都能聽得見。本來就是一居室,老樓又都沒廳,餐桌都是折疊的,不用的時候收起來。他要是回來,支起折疊床,屋裡沒落腳的地兒。
以前他不覺得什麼。可現在,他回想起顧清夏精緻整齊的大三居,他想起她柔軟馨香的床鋪,華麗的檯燈。他又想起王老闆奢華的私宅,闊大的別墅……
他以前沒見過,沒聽過,所以意識不到。
原來他一直以來覺得很好的生活,不過是這個大都市的最底層。
是的,底層。一個,掛在他身上,他已經不能再繼續容忍的標籤。
過去,他找不到通往上層的路。而現在,他已經踏上了一條路。縱然腳下的黑土泛著血色,他也沒有回頭的意思。
因為他已經不能再容忍自己,繼續待在,這世界的最底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