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榮他們是傍晚到的,宋偉和周海權都出去接了,肖遙沒去,趴在窗戶上,看到周海榮從車上下來,隔得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只是看的話,倒覺得這些人舉止都很尋常,周海權和周海榮兩兄弟看起來也是兄友弟恭。不過周海榮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樓上亮著的窗戶,抬頭看去,就看見了肖遙。
也不知道是燈光的關係,還是離得遠看的不夠清晰的關係,他只覺得肖遙好像更好看了。
戀愛的滋潤就是不一樣。
等到進門的時候,肖遙就已經在客廳裏等著了,尷尬又不失禮貌地跟周海榮和劉澤標打了招呼。
劉澤標是見過肖遙的,看到他愣了一下:“肖遙,你怎麼在這?”
“跟我一塊來的。”周海權說。
劉澤標一開始都沒晃過神來,“哦”了一聲,宋偉已經跟著打圓場:“房間都給你們準備好了,累了吧,上去洗個澡,咱們就開飯,好久不見你們兩個了,得好好喝一杯。”
劉澤標就笑了,提著行李箱往上走,宋偉拍了一下周海榮的肩膀,略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
周海榮緊抿著嘴唇,他太高估自己了,他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了,這真見到了面,和預想的還是不一樣,他心裏突然一股委屈湧上來,簡直又要眼眶濕潤啦。
他就默不作聲地提了個包上去了,宋偉緊跟著,肖遙看著他們上樓,扭頭看了周海權一眼。
說實話,周海權也有點尷尬。不過這都是必經過程,早晚要過了這個階段,也早晚會過了這個階段。
過了一會宋偉下來了,抹了一下額頭:“我這汗都出來了。”
劉澤標和周海榮去洗澡,洗澡的時候劉澤標才終於知道他為什麼一直覺得不對勁了。他草草沖了一下,就去了周海榮房間,周海榮頂著浴巾,一臉喪氣。
“不對呀,這個不對呀,”劉澤標說,“肖遙怎麼跟你大哥一塊來了??”
周海榮說:“不知道。”
劉澤標看他神色不對,心裏頭便冒出一個很荒唐的想法來,心下駭然,又覺得不可置信,便半天不知道說什麼。
不過他跟周海榮屬於上床的事都能聊的那一種,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他們倆不會……我是不是想多了?”
周海榮沉默了半天,說:“沒想多。”
……
“我曹……”劉澤標除了這個,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周海榮臉色紅了,卻還不忘補一句:“其實……我跟肖遙沒發生過關係,都不算的……”
劉澤標訕訕的,沒說話。
周海榮就踢了一下他的腿,劉澤標說:“兄弟啊……”
他覺得現在周海榮強行撇清和肖遙的關係,顯得更可憐了。
“我肯定是腦子抽了,明知道他們倆在這裏還要來。”周海榮說著就揉了揉頭髮,“啊啊啊啊”地叫了幾聲。
劉澤標再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我曹,周海榮也不早跟自己說一聲,這弄的,好尷尬!
“海權哥。”他跟周海權打了招呼。周海權點點頭,看了他身後一眼,問:“老二呢?”
“他說他不舒服,不吃了。”
宋偉就說:“我上去看看。”
“別管他了,”周海權說,“他這人就這樣,你越管他越事多,餓著他。”
肖遙在旁邊坐著,就沒說話。•
這頓飯吃的略有些安靜了些,宋偉一直儘量找劉澤標說話,但是宋偉和周海權是一路的,劉澤標其實是周海榮那一路,倆人共同語言也沒那麼多,無非就是圍繞著紅酒說,倆人都愛喝酒。劉澤標時不時會看肖遙一眼,見肖遙沉靜地坐在那裏吃飯,很安靜,偶爾周海權和他說話,他就微微側過身去,很溫順。
肖遙以前和周海榮在一起的時候也溫順,但和這種溫順卻又不一樣,以前帶了點諂媚的感覺,看得出他很緊張地想要把周海榮抓在手心裏,如今看,就輕鬆自然了很多,看得出他在這段感情裏的地位高了很多。
不過看起來好像又長開了一點,比原來好像更有氣質,更好看了一點。真看不出來,這麼清純的一個人,原來那麼有手段,兄弟通吃。
眾人正吃著飯,周海榮忽然下來了。
肖遙最先聽見了腳步聲,扭頭一看,就見周海榮裹著浴袍進了餐廳。宋偉笑著站起來:“我還以為你真睡了。”
他說著就吩咐阿姨去準備餐具,周海榮大喇喇地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餓了,睡不著。”
態度頗為吊兒郎當。
他是真的餓了,床上輾轉反復的時候,心裏忽然特別惱恨自己的不爭氣,錯的又不是他,理虧的也不是他,人家都該吃吃該喝喝,他為什麼要餓著肚子苦自己?!
他越想越義憤填膺,於是就下來了,開始狼吞虎嚥。
宋偉就開始找話跟他聊,周海榮就說:“喝酒呀,喝喝喝。”
劉澤標怕他喝醉酒鬧事,不敢陪,周海榮就跟宋偉喝,一開始還算本分,可是喝了幾杯以後,就開始纏肖遙:“好久不見了,不喝一個?”
肖遙很尷尬,舉起杯子,結果周海權給他拿過去了,周海榮就有些不滿:“怎麼,你要替他喝?這麼護著他呀,一杯酒,還能喝死他?”
宋偉見周海權要生氣,趕緊跟著摻和:“他職業原因,得護嗓子呀,不能喝。咱們幾個喝,來,哥陪你一個。”
周海榮卻較勁了:“喝不喝?”他問肖遙。
“他不喝。你差不多就行了。”周海權說。
周海榮就笑,扭頭看肖遙,舉著杯子,也不說話。肖遙被看他的尷尬的很,便要站起來,又被周海權按住。說是一杯酒,其實是兩兄弟較勁呢,周海榮就看著肖遙說:“你就這麼讓我在我哥面前丟人?”
肖遙見他滿臉通紅的,就把酒杯拿了過來,一隻手按了一下周海權,然後舉起酒杯一口悶了。
喝完以後他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仰頭又喝了,連喝了三杯,空著杯子問:“行麼?”
周海榮抿著嘴唇,沒說話,劉澤標就拉了他一下,按著他坐下。
肖遙覺得自己應該跟周海榮談談,周海權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在他和周海榮之間夾著也好受不到哪里去,罵也不是,忍也不是,得挑開了說才行。
於是等吃完了飯,見劉澤標要扶周海榮上樓的時候,他就站了起來,說:“我來吧。”
劉澤標就看了看周海權,他可不敢隨便答應。
肖遙就對周海權說:“我跟海榮好久沒見了,聊一聊,行麼?”
周海權便點了點頭,他也想跟周海榮聊一聊。
肖遙便扶著周海榮上樓去了,周海榮喝多了,但神志還很清醒,見肖遙扶他,心下就特別感慨,因為想起以前他喝醉酒,肖遙照顧他的情景。
等到了周海榮房間,肖遙把他放下,周海榮就直接倒在床上了,肖遙拉了條椅子過來,說:“咱們聊聊吧。”
周海榮就翻了個身,躺在床上看著他。
“你想問什麼,想聊什麼,都可以說。”肖遙說。
周海榮撇撇嘴,說:“你跟我大哥,這是開始談了?”
肖遙點點頭。
“你不是當初跟我說,你不喜歡他?”
“當初說的是真的,那個時候是真的還不喜歡。”
“他追你,這麼快就把你追到手了?還是你原來就喜歡他?”
肖遙很認真地說:“這個我也覺得說清楚比較好。當初要離婚,你就是不同意,我想來想去,才想到了那個主意,但那時候真是騙你的,我對他一點想法都沒有,就是想逼你離婚,那時候都不覺得自己喜歡男人,就是一門心思想得自由,說真的,那時候自己在一個框框裏,活的很壓抑,跟你的關係讓我特別疲憊,就想著趕緊斷乾淨,重新開始新生活。不知道這些話你信不信,但都是實話,在跟你離婚之前,我對你大哥,一點想法都沒有,我們倆之間也沒有任何越軌行為。他也是,在我跟你分清楚之前,他也從沒有跟我說過任何不該說的話,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們倆是後來才開始的,正式開始談,也是這兩天的事。不過儘管如此,我們倆畢竟有那層關係,如今還在一起,確實有愧於你,你心裏不舒服,我都能理解。”
他倒是把周海榮心裏最在意又最逃避的事說出來了,周海榮就是一直懷疑他們倆給他戴綠帽子,覺得這倆人可能早就不清不楚了。
“那你現在是什麼意思,喜歡我哥?”
肖遙這一回神色就沒有那麼認真了,略有些羞愧,點點頭。
“那你愛過我麼?”
肖遙搖搖頭,說:“沒有。不想欺騙你,從來都沒有,一點都沒有,連刹那的心動都沒有。”
他說的這麼果斷,用詞這麼決絕,還是出乎了周海榮的意料。
周海榮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忽然說:“我也不知道該怪誰了。”
怪他大哥不知廉恥,怪肖遙欺騙他,也怪自己,當初沒珍惜,有一段時間,肖遙那麼求他,挽留他,他只覺得煩,想盡辦法要分開,逼得肖遙跳了江。
大概就是因為不知道去怪誰,才會一直放不下。
“你當初一直求我別離開你的,可是跳了江以後,你就變了,我醒悟過來,你卻不肯再給我機會了。我有時候睡不著,會想,你在水裏的時候是什麼感覺,是不是那一刻對我的心就死了。我還專門去泳池裏,鑽到水裏去憋氣,憋的很了,好像就能明白你為什麼離開我了,可是如今你卻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愛過我。那你又為什麼跳的江呢?”
“大概對於自己太失望了吧,”肖遙趴在椅背上說,“那時候真痛苦,分不清自己是誰,有時候明明覺得自己的心是抽離出來的,可痛苦卻是真的,就想結束那一切,重新開始。”
“你還是愛過我的,”周海榮撇撇嘴,臉上的表情很難看,“是我傷害了你,所以要來償還你了。”
那一個肖遙,真正的肖遙,他應該是真的愛過周海榮的吧,為他跳了江,死了。
“你還記得我那時候跟你說,我不是肖遙,還說我失憶了,不記得你了……”肖遙微微咧開嘴角,眼眶濕潤,“你就當真的吧,愛你的那個在南江裏死了,活下來的,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肖遙了。”
周海榮就掉眼淚了,一隻手搭在臉上,說:“我大概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了。我這是怎麼了,變得這麼討人厭。”
傷碎了他的心,又阻礙他去追逐新的幸福,的確討人厭。可他也不是不准肖遙去開始新的感情,他只是接受不了他和自己的大哥在一起,何嘗不是人之常情。
大概都是有錯的,不能單獨怪任何一個人。肖遙為了活,周海榮為了臉面,周海權為了私欲。感情事都是因果迴圈,當是報應,或許都好過些。
太亂了,很痛苦,大家都很痛苦,就像當初他和肖遙鬧離婚的時候。周海榮真是煩透了這種亂,他想都斬斷。
他想,他還是喜歡肖遙的,也很愛自己的大哥,與其讓三個人都不開心,不如就他一個不開心。
周海榮暗暗地覺得自己很偉大,一刹那間,還被自己這個念頭感動到了。
“你真的很喜歡我大哥麼?”他問肖遙。
肖遙“嗯”了一聲,周海榮就又問說:“我大哥也很喜歡你麼?”
這一次他卻不等肖遙回答,就自己喃喃說:“他也是很喜歡你的。”
明眼人都看得到。
“我大哥比我好,”周海榮說,“我就比較壞,我其實一點不愛你了……我就是心地壞,看不得你們好。”
“我這麼壞,你們其實不用在意我怎麼想。反正我不像你們死心眼,我很快就會愛上別的人了。”
“其實我一直想的很明白,人活一世,別人怎麼看無所謂,自己和身邊的人開心最重要。”
他像是在教育肖遙,又像是在催眠自己。
肖遙從周海榮房間出來,就看見周海權在門外頭站著。
周海權站在門口,對裏頭的周海榮說:“老二,大哥謝謝你。”
周海榮沒說話,拉起被子蒙住了頭。
他還是很傷心的,其實他也摸不清自己傷心些什麼,留戀些什麼,怨恨些什麼,後悔些什麼。他也不想去理清楚,就想睡一覺全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