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正殿時,秦臻正在品茶,走過去落座:「你怎麼來了?」
秦臻道:「來看你,順便采些杏花回去,給你做花釀。」
還未開春,整個大楚也只有她的星月殿裏有杏花盛開。
蕭景姒笑道:「我現在不能喝。」花釀雖清淺,喝多了卻也能醉人,自從她有了身孕,楚彧便不讓她沾有酒性的東西。
秦臻自然曉得:「我埋在院子裏,待明年你再喝。」
她點頭,又問:「用早膳了嗎?」
「回府再用。」
興許是因為他們並非血緣親系,自從她與楚彧成婚之後,秦臻便會顧及幾分,極少在她的星月殿裏久留,更是許久都不曾一起用膳。
她尋了說法,道:「楚彧去欽南王府了,你要不要陪我吃點?」
秦臻想了想,這才點頭了。
說是陪她用膳,倒也真是陪她,秦臻沒吃幾口,一直在給她盛湯夾菜,揮退了伺候的宮人,與以前在衛平侯府一樣。
「你先喝些湯,味道比較清淡,先墊墊胃。」
秦臻給她舀了湯後,就夾了塊魚,低頭剔刺,剔完了便夾給蕭景姒,動作自然而嫻熟,一如從前。
蕭景姒放下了筷子。
秦臻尋著看過去:「怎麼吃得這麼少?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給你做。」
他的廚藝與他釀酒的技術一樣高超,以前在文國公府時,他便時常給蕭景姒開小灶,洪寶德開玩笑說秦臻那一身下廚的本領,能開飯館了,還說他是第一個上得戰場下得廚房的將軍。
蕭景姒搖頭:「昨天晚上的事,我都聽說了。」
才一個晚上,安遠將軍秦臻與左相洪寶德之間的事,便在宮裏流言四起了,蕭景姒一大早便聽紫湘說起昨夜之事。
秦臻很鎮定自若,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傳開了也好,免得再有人胡亂揣度詬病寶德。」
聽得出來,秦臻還是很維護洪寶德,也是,他從小照料寶德,自然是容不得別人詆毀她,如今整個涼都都知道洪寶德腹中的孩子是秦臻的,依照二人的性子,必定會一個不另娶,一個不他嫁,這樣的結果,並非是好。
蕭景姒思量了一下,有些小心謹慎地試問他:「秦臻,你那麼疼她,能不能再疼她一點,也許,也許就會愛上她了。」
畢竟他們相識了十年,有了孩子,而且,她是他那樣疼惜的女子。
秦臻卻沉默了,過了良久,他搖頭,嘆了一口氣:「景姒,我們三個都這樣順其自然地一起走了十年了,要調頭怎會輕易。」
蕭景姒皺眉:「秦臻,我不懂。」
她怎會懂,他那樣小心翼翼地藏著他的心思。
不想讓她憂心,他盡量顯得平和,平心靜氣的口吻:「景姒,別為我們憂慮,我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要承受的東西,也有自己不能放手的東西,即便會累,會走投無路,可是人生下來,不就是渡劫,總能渡過的,便是渡不過,也縱有一老。」他頓了頓,極其認真的神色,「寶德,我會窮極一生去待她的。」
蕭景姒抿了抿唇,沒有再說什麼。
秦臻走後不到一小會兒,洪寶德便過來了,似乎趕著點似的,錯過得剛剛好。
「秦臻剛剛走。」
洪寶德就著沏給秦臻的那盞茶,給自己倒了一杯,很坦蕩地說:「我知道啊,我特意等他走了再來的,免得我倆帶著你一起彆扭。」
她倒『體貼』,分明有意無意在躲著秦臻,早便下朝了,她怕是在星月殿等了有好一會兒了。
蕭景姒拿她沒辦法,念了句:「你不是已經修沐養胎嗎?怎麼又來上朝了,你大著個肚子,別一個人出行。」
洪寶德不以為意,肚子往上一挺:「我家小寶健康著呢,大夫說,我要多走動。」
「小寶?」
洪寶德立馬來勁了,很得意地跟蕭景姒炫耀:「我娶的名字,不管男孩女孩都叫秦寶。」
秦寶?這名字似乎取得有些隨意了。
蕭景姒問:「你問過秦臻了?」
洪寶德搖頭:「沒有,名字而已,我能做主。」她昨晚回去愉悅地睡不著,便翻來覆去想了這個名字,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洪寶德很苦惱的樣子,「景姒,你說怎麼辦,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嘗到甜頭了,我有點動搖了,想賴著秦臻了。」
「他又不是不讓你賴。」
確實如此,其實只要她想嫁,秦臻就一定會娶的,她還是不夠心狠,咬不下牙。
洪寶德玩笑地說:「等楚彧回來,你問問他,妖族有沒有一種葯,吃了能讓人立馬愛上一個人,有的話,我就喂秦臻吃了,然後痛痛快快地一家團聚。」
蕭景姒有些惆悵。
這樣的葯八成沒有,若是有,他家楚彧肯定上一世便喂她吃了。
見蕭景姒一副將玩笑話當真了聽的神色,洪寶德樂了:「沒有就沒有,你作何一副不開心的樣子,你是孕婦,不能有情緒。」她湊過去,神神道道的樣子,「嗯,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讓你也樂樂。」
蕭景姒抬抬眸,寶德的小道消息向來層出不窮。
洪寶德很得勁兒地說:「頤華她懷孕了?」
蕭景姒詫異:「當真?」
洪寶德點頭如搗蒜:「昨日我去長公主府,頤華親口同我說的,她還沒有告訴溫思染。」說起這事,洪寶德很歡喜,「我們還說好了,將來要結娃娃親,要當親家。」
洪寶德走的時候還囑託蕭景姒別說漏嘴了,說這事兒現在還是秘密,不過蕭景姒當時在想事情,心不在焉地應著,其實,她是有點不開心的。
楚彧回來的時候,她就悶悶不樂的。
「怎麼了?怎麼皺著眉頭了?」
楚彧走過去,拍了拍她的手,她才回神,有些懨懨地,對楚彧說:「鳳昭芷懷孕了。」
那他家阿嬈為何不開心?
蕭景姒很鬱悶:「她要同寶德結親家。」
楚彧還是沒怎麼聽明白,揉了揉蕭景姒皺得緊緊的眉頭:「那有什麼不妥?」
她咬了咬淡淡緋色的唇:「可是她們都沒有要同我們寶寶結娃娃親。」興許是懷孕了,容易胡思亂想,她很失望的樣子,問楚彧,「她們都不喜歡貓嗎?」
蕭景姒就覺得貓是世間嘴可愛的動物。
楚彧這下才聽明白了,頓時窩火了,簡直豈有此理!居然嫌棄他楚彧的種!
他壓下火氣,阿嬈是孕婦,性子變得有些敏感,他安慰他家阿嬈說:「阿嬈,別不開心,我們不稀罕和他們兩家結親,你看溫思染和洪寶德,都如此不著調,腦子肯定都不好,生出來的孩子肯定也好不到哪裏去,怎麼比得上我們家桃花和梨花,我們才不要和他們結親家。」
蕭景姒想了想楚彧的話,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心情便好了許多。
不過楚彧記仇,這件事怎麼可能就這麼揭過去。
第二天,上朝的時候,帝君一直板著張臉。
「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方公公剛說完,滿朝大臣正要退下,帝君說:「溫伯侯,你留下。」
眾人紛紛看了溫伯侯一眼,趕緊加快了腳步離開,通常這時候,都不會有好事發生,趕緊撤,免得被殃及無辜。
左相洪寶德大人尋思地託了托腮,也溜了,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人都走光了,溫思染環顧左右,覺得氣氛不對,看了看楚彧,被他盯得背脊發涼。
「你眼神很奇怪,」他縮了縮脖子,「你要做什麼?」
楚彧站起來,冷冰冰地睃了溫思染一眼,語氣十分之不屑一顧,而且很惡劣:「回去告訴你女人,我家貓崽子才看不上你溫家的種。」
溫思染懵了:「……」再瞧瞧楚彧冰刀子一樣的眼神,溫思染覺得莫名其妙,「楚彧,你什麼意思?你講的是貓語嗎?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什麼溫家的種?」
「就你的種能有什麼好貨色,也就跟洪寶德家的相配,王八配綠豆!」楚彧的神色怎的一個嫌棄,火氣很大。
溫思染被他數落得暈頭轉向:「你倒是說明白點,我聽不懂啊。」
看吧,多蠢!有其父必有其子!
楚彧掀了掀唇,賜了兩個字:「滾吧。」
溫思染:「……」
楚彧甩袖,擺駕離開了。
溫思染一頭霧水,出了金鑾殿,一邊走一邊思考,腦子靈光一閃:「難不成……」
他拔腿就趕緊跑回家。
還沒到溫伯侯府,大老遠就能聽見溫思染嚷嚷,一路喊:「十七,十七!」
鳳昭芷正在準備早膳,看見溫思染一溜煙地跑來,算算時辰比平日裏早了一刻鐘。
「發生什麼事了?你跑什麼?滿頭都是汗。」鳳昭芷坐在木椅上,翹著二郎腿。
溫思染湊過去,一副心急如焚的樣子:「十七,我有話問你。」
鳳昭芷揮了揮:「你先去洗臉。」又吩咐屋裏的下人,「你們都退下。」
溫思染亟不可待得很,跑到屏風後洗了把臉,水都沒擦就跑回來:「十七——」
鳳昭芷打斷他:「坐下來,我有話跟你說。」取了帕子給他擦臉,心情很好,難得動作很溫柔。
「你是不是懷孕了?」
「……」鳳昭芷手裏的帕子掉了,愣了好一會兒,一掌拍在桌子上,「是哪個殺千刀的告訴你的,我的驚喜就這麼打了水漂!」
溫思染不可思議:「這麼說是真的?!」眼珠子一轉,就盯著鳳昭芷的肚子,看了又看。
鳳昭芷當下的心情就像踩了狗屎,怎地不爽,火氣就上來了:「誰告訴你的?我要去揍他!」想了想,問,「是不是洪寶德?」這件事她本來想給溫思染一個驚喜,瞞得很緊,除了洪寶德誰也沒說。
溫思染回答:「是楚彧!」咬牙切齒地,下早朝的時候,他還不知道他老溫家後繼有人了,現在搞清楚了事情,想起楚彧那一番嫌棄不屑的數落,就恨得牙癢癢。
楚彧說的啊!
揍人的話她收回,當她沒說。
鳳昭芷那個慪啊。
見鳳昭芷沒吭聲,溫思染更急了:「是不是真的?十七,你是不是懷了小十七了?」
鳳昭芷揚唇一笑,眯了眯眼:「恭喜啊侯爺,你當爹了。」
溫思染呆了一下,一拍腦袋就脫口而出:「完了,你要是生了小兔崽子怎麼辦?」
這反應,和楚彧擔心蕭景姒生公貓崽子一模一樣!
「……」鳳昭芷一腳過去,「你丫的敢嫌棄我兒子!」
溫思染哪敢啊,連忙搖頭:「不嫌棄不嫌棄,就算是小兔崽子我也認!」他想了想,很誠實認真地說,「當然了,最好還是生閨女了。」
重女輕男的思想,頓時表露無遺,這思想態度,與楚彧太如出一轍,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鳳昭芷覺得,這個問題可大可小,不能忽視,一把揪住溫思染:「好的不學,盡學楚彧那些壞毛病,找打是吧。」
說著,鳳昭芷就要揪溫思染耳朵,要是往日,他早就跑了,今天卻安分守己得很,他一本正經地說:「十七,你彆氣彆氣,我拿雞毛撣子來給你打,別動手動腳,萬一動了胎氣怎麼辦。」
鳳昭芷被他氣笑了。
「不氣了?」溫思染見他家十七笑了,也跟著樂,笑得風流倜儻地湊過去。
鳳昭芷一把推開他:「滾開。」
他張開手就要抱她:「我就不滾,你是我媳婦,我就要纏你一輩子,你打我我都不滾!」然後興緻勃勃地湊到鳳昭芷的肚子上,一臉期待,「十七,讓我聽聽,我聽我閨女在作甚?」
鳳昭芷無語:「……」一個月大的一塊肉,還能作甚。
溫思染貼上去,趴在鳳昭芷平坦的小腹上,專心致志地聽了一會兒,然後慈愛地說:「閨女啊,叫爹。」
鳳昭芷:「……」
看吧,楚彧會覺得他老溫家的孩子腦子不好,也不是沒有根據的。
老溫家得了喜事,這幾天溫伯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逢人就炫耀他家有閨女了,他家閨女多可愛多漂亮,搞得同僚們都以為頤華長公主生了呢。
對此,楚彧覺得溫思染腦子有毛病,他詛咒溫思染家生一窩兒子,個個和溫思染一樣蠢!
風平浪靜了幾日,連著數日,天氣都極好,寒冬將過,春寒料峭,星月殿裏的杏花樹抽了嫩芽,殘花剛落,新蕊冒出。
這日,天又放晴,樹上凝露滴答,晨風輕拂,忽而,不知何處傳來女子的尖叫聲。
「啊——啊——」
驚恐的叫聲,久久不落,驚動了樹上的鳥兒,引來了巡邏的侍衛。
隨後,不到一個時辰,宮中便有傳聞在宮人間口口相傳,早膳過後,星月殿外,幾個粗使的丫頭一邊掃地一邊小聲地議論紛紛。
「你們聽說了嗎?冷宮後院的枯井裏發現了一具女屍。」
「女屍?什麼女屍?」
這事兒若是擱以前便不算什麼事,畢竟偌大的皇宮死一個兩個女人根本算不得是事兒,可女帝帝君掌權後,后宮遣散了,宮中的主子便只有這兩位,宮女侍衛都老實得不得了,一直都風平浪靜的。
那說事兒的宮女小聲地繼續說:「聽司衣局的宮女說,那枯井裏的宮女還是我們星月殿的。」
「誰啊誰啊?」
「就是前些日子從華陽宮調過來的那個粗使宮女,叫銅汶,前幾日還剛被紫湘姑娘罰了板子那個。」
星月殿的宮人,都是精挑細選的,最是懂事,而且在宮裏,也算分位高的宮人,難怪這枯井裏撈出女屍才一個時辰就傳開了,只要是星月殿的人,就不是小事兒。
「就是她呀,難怪幾天都沒看見她。」
「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被人殺了拋屍枯井。」那宮女神秘兮兮地又道,「我還聽司衣局的宮女說,這銅汶不是普通人殺的,是妖怪作祟,那屍體被打撈起來了,脖子上有一個血洞,身體裡一滴血都沒有,與兩年前琉璃宮裏發現的屍體一模一樣,都是被妖怪吸幹了血的,甚是嚇人。」